突如其来的意外令子清三人防不胜防,运转得飞快的脑子在瞬间卡壳。
“公主……”孙钊似乎想说什么,和瑾冷厉的目光命令他闭嘴。
危险紧张的氛围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强大的气压令子清感到腹中一阵绞痛,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丝嘶哑的喘息。
忽然,陛下懒懒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清了清嗓子柔声说道:“高公公,再记一过。”
和瑾怔住,倏地松开手,回眸怒视着陛下。
陛下视而不见,慵懒地摊在椅子里,指着远处黄沙中的笼影提高了声音说:“那是今年西国进贡的一只白虎,血统纯正,十分珍贵稀有,朕非常喜欢。可惜性情凶暴,难加驯服,已经连伤了好几人。”他看向护卫队四人,唇边勾起一丝恶意的笑容,“相信盛青推荐你们入宫,必然是诸位有过人之处,不知你们是否有能力驯服这头畜生?”
“陛下……”即恒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可他刚一开口,便被剩下三人怨毒的目光齐齐阻止。他心有愧疚,只好乖乖闭了嘴。只是神情真的有点黯然。
然而陛下怎么会错过报复的好时机,他命令道:“队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即恒小心地看了一眼同伴才缓缓说道:“我认为白虎贵为灵兽,常被认为是杀伐凶戾的象征,这其实是世人的误解。它们虽然体型巨大但性情温和,只因不喜拘束才会伤人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菩萨心肠,何不将这头牲畜放回故乡?”
他竟出人意料地倾诉了一番衷情,令早已做好随时灭口准备的众人张口结舌,纷纷为之侧目。
“兽本该自由奔走于山野,何必将它们困于黄金的牢笼中,做那没有灵魂的玩物?”他轻声说道,神情出乎意料的认真。
子清疑惑地转头看他,他已经完全跟不上他思维跳跃的速度,直到此刻心底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如在高空中突然坠落却始终踏不到实地般不真实。
有一瞬间马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有别于先前任何一次沉默,这种宁静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冰冷和不忍。或许正是因为诉说这一切的少年淡然的语气里蕴藏着感同身受般的怜悯,而非仅仅是流于言表的慷慨陈词。
“……你是哪里人?”陛下忽然问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天罗人。”
即恒一怔,淡淡地笑道:“天罗国幅员辽阔,中原大陆近一半都是天罗的地界,卑职出生于一处地僻人稀的山落之间,数年前才离家远行,陛下认为我口音奇特也实属常情。”
陛下挑了挑眉追问:“你为何离家,家中还有什么人?”
“家中已无人,所以才离家。”即恒想也没想,答道。
子清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为什么?他既然可以这么正常地说话,为什么之前非要挑起圣怒?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什么用意?
陛下阴冷地笑起来:“你说得对,放兽回归故土乃圆天道人道。可你别忘了,天道一样要求物竞天择,人道决定了施恩者和被施恩者的区分存在……说到底,还不是弱肉强食决定了一切。人人都放归自由的话,要规则何用,要国家何用?国与国之间的区分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这不能作为折辱他人的理由,规则是为了协调而不是为了掠夺!即恒本想这么说,公主却抢先一步来到他跟前,制止了他。
她死死盯着即恒,居高临下地接过陛下的话:“正如人统治兽,天道一样赐予天罗统治的权力。西国臣服于天罗,所以要年年向天罗纳贡;兽归顺于人,就该适时收起利爪。”她意有所指,侧过身看向铁笼,唇边浮起冷淡的笑意,“——收不起来就只能折断。”
话里威胁的意味再明白不过。
即恒低垂下的头始终没有抬起,子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隐忍什么,他只求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统治者的权威,对谁都没有好处。连小孩子都懂这个道理,他为什么就不懂?
可是在另一方面,他认为即恒不是甘于容忍的人。
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他作为副队长该如何抉择?该尽力去挽救,还是该狠心抛下他?……如果是成将军,他会怎么做?陈子清尚且年轻的奋斗生涯这么快就迎来第一次残忍的选择,令他在怨怒和理智面前挣扎不已。
不等他痛下决心,公主继续说道:“皇兄已经答应将那只畜生送给我,现在我要你们尽一切力量去驯服它。”
子清一时没有醒过神,讷讷地问:“……什么?”
和瑾阴沉着脸,伸手指向那只铁笼,头也不回地说:“我要你们即刻去驯服它--驯服它当本公主的坐骑!”
话音一落,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平地炸起,整个马场都可以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低低的吸气声。
她在开玩笑……他们只是几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连宫廷里经验最丰富的驯兽师都难以驾驭白虎,公主竟让他们去驯服?
子清三人都面白如霜,孙钊和张花病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纷纷投向子清。只有陈煜名对宫中诸事多有接触,可正因为这样,他才会绝望。上位者行事往往都是无道理可循的,一个轻率的决定都能左右不知多少人的命运。
“请公主赎罪!”子清顾不得其他了,这时候就算让他把即恒当场交办他也不会犹豫。凭什么莫名其妙他们就得为一个陌生人赔命!
即恒仿佛没有察觉到如今自己正处在微妙的浪尖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和瑾,瞳色明亮似有光晕浮动:“有什么要求?”
言下之意就是他答应了。
子清只感到眼前一黑,最后的希望也没了。若不是顾及陛下和公主,他早就扑上去亲手掐死他十万次!
“三个时辰。”和瑾秀眉蹙得更紧,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克制自己,闭上眼睛后神色泰然的样子仿佛只是叫他们去打一只野鹿,“给你们三个时辰的时间,不论用什么方法。但是绝对不许伤害到那头畜生。都听明白了?”
没有人对这个胡闹似的命令提出反对。下位者永远揣摩不了上位者的心思,也永远抵抗不了上位者的旨意。哪怕这个旨意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子清将目光紧紧盯在现在唯一能救他们的人身上,寄希望于陛下及时阻止这场闹剧。可是那个男人懒懒地靠在大椅里,连目光都没有丝毫移动,看来是铁了心放手不管。
不,闹剧本身就是他挑起来的。
前一刻还由衷赞叹有他在就放心了,下一刻就可以无情无义地让他去死。
子清的心落到了谷底,冰冷的寒意瞬间蔓延了全身。
他暼见即恒在看他,好像有话想说在征求他的同意。这会儿他又想起来和同伴商量了,刚才还答应得这么快!
子清如今心如死灰,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他。可转念一想,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小子要是还够义气就应该自己承担后果。看在他把他这个副队长兼前辈放在眼里的态度上,子清只好心怀侥幸地放手一搏。
即恒得到默许可以说话,连忙说道:“等等!”
公主抬了抬下巴:“说。”
“如果我们驯服了,有奖赏吗?”即恒天真地问。
子清恨不得一头撞死,有一瞬间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自己真是笨蛋……
“没有。”和瑾干脆答道,“你们驯服了就是完成一件任务,这是你们分内的事。”
即恒有些失望,然后又问道:“没完成算不算失职?要惩罚吗?”
“不用。”和瑾还是很干脆,“没完成就算了,本公主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时辰到了回来就行……能活着回来的话。”她嫣然一笑,“还有不明白的问题吗?”
“没有了。”即恒摇摇头,看见子清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无奈地耸耸肩,“就是这样了。加油吧,兄弟!”
陈子清终于崩溃了,用力扳住即恒的肩膀使劲摇晃,怒吼道:“你就不能求一下情吗!!明明是你惹出来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