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庆云住院一周来,苏靛蓝的男性朋友只来过两个。一个是陆非寻,另一个是凌盛江。
庄清清和凌盛江走了以后,苏庆云强打起精神问:“刚才那是你大学男朋友?”
“爸……我在大学里没有谈男朋友。”
苏庆云又说:“刚才那小伙子不错,在咱们临城一中教书,还是考进去的,讲话也有礼貌,父母亲是医生,知识分子家庭好相处。家里条件不算太好但也不坏,能理解咱们这种单亲家庭,他性格也温和,以后不会对你大声嚷嚷。要爸看,这种男孩子最合适结婚,你们谈谈看?”
“爸!”苏靛蓝喊出声。
“爸觉得人该活得现实点,你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苏庆云说完这句话,看到陆非寻站在病房门口,也不知道听见刚才那些话没。
苏庆云干脆装睡。
苏靛蓝看到苏庆云这样,急忙回头看。
苏靛蓝撞上陆非寻的视线,陆非寻很平静。苏靛蓝脸色羞赧:“陆非寻,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刚才。”
“我们……”
“怎么,庄清清走了?”
苏靛蓝终于放下心:“嗯,走了。”
陆非寻对苏靛蓝说:“饭点到了,你下去食堂卖些饭菜上来。”
苏靛蓝被支开,苏庆云悠悠转醒,看着陆非寻。
陆非寻在苏庆云身边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削些水果给您吃?”
“你刚才都听到了?”
“嗯。”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我的确不赞同你们俩在一起,我们的家境太差了。”
“我不介意。”
“你是男人,当然不介意,可是你想过没有,两方不对等的情况下,靛蓝有的只有你对她的喜欢。万一你娶回家了,等到她再老一点,不再年轻了,你又变心了呢?她不如找一个普通的男人过日子。”苏庆云看着陆非寻的脸,“你这样的条件太危险了,即使你不主动,也会有很多女孩前仆后继送上来。你拒绝得了一年、两年,能不能拒绝得了十年?靛蓝守着你,她太累了。”
陆非寻听着苏庆云的话,淡淡道:“我一直认为,做比说重要。”
苏庆云震惊地看着陆非寻。
陆非寻接着说:“所以这些天,我一直留在这里帮忙。粤城的公司里并不是没有事,只是我觉得靛蓝的家人更重要。我和她在一起,因此希望所有她困难的时刻,我都陪在她身边。”
陆非寻语气沉缓,包含着力度,苏庆云被震住。
“与其多说,不如真做。”
“你的确是个干实事的人,这几天你的辛苦我也看在眼里。但你们不合适,我就这一个女儿……我还是不同意!”
“伯父,我一直以为我的态度足够明显。”陆非寻直视苏庆云,淡淡地说。
苏庆云和陆非寻对视,陆非寻眼神沉稳坦荡。苏庆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很荒唐。
“靛蓝对于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她让我对这个行业有了归属感,让我了解了肩上承担的责任的重量。可以说,如果没有她,我不会去参加留住手艺这个节目,也不会这么清楚自己未来要什么。”
“……”苏庆云沉默。
“正因为遇到靛蓝,我才更了解自己。”陆非寻顿了顿,“如果一个人遇到了一个能够让他更清醒活下去的人,一定要珍惜。因为有时一辈子只能遇到她一个人。”
陆非寻克制而礼貌地看着苏庆云:“您担心我想不清楚,可我正恰恰是想得清楚,才会站在这里。”
苏庆云心里像掀起巨浪,久久难平。
……
人的心结一解开,病就好得快。没三天,苏庆云就退了烧,胃口变好,身上的炎症也没了,开开心心地准备出院。
出院的那天,凌盛江特意到医院来,提出要送他们回去,结果被苏庆云婉拒。
苏庆云主动说:“不用,不用。”
“爸?”苏靛蓝好奇苏庆云的态度怎么变得那么快。
苏庆云对着苏靛蓝笑。
等到出了住院部,苏靛蓝忽然看到一辆车停在楼下,陆非寻站在车外,露出棱角分明的脸。
苏庆云痛快地坐上车,苏靛蓝一看苏庆云这个表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情绪从不解到喜悦,最后开心地笑起来。
苏庆云别扭地说:“别想太多,我是觉得小陆他人不错,这些天在医院也跟着咱们受累了,我就别再拒绝他的好意了,至于你们俩的事情,我还得考察考察。”
当天晚上,陆非寻在苏家用餐。
苏家狭小的老单位房因为陆非寻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吃完饭,苏庆云催苏靛蓝带着陆非寻下楼散步。
“我们这环境虽然不比商业小区好,但楼下有棵大树,吃完饭不少人在楼下乘凉,还有人在楼下下棋,热闹的很,你们可以下去转转。”
苏靛蓝笑着带陆非寻出门:“我们走吧,我带你看看。”
两个人下楼之后,苏靛蓝站在树下一直傻笑。
“笑什么?”陆非寻问。
“你是怎么搞定我爸的?”
陆非寻眼睛一眯:“男人间的事情。”
苏靛蓝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爸固执又不讲理,除非他自己愿意想通,要不然没人能改变他的看法,你怎么说服他的呢?”
“想知道?”
“想!”
“不告诉你。”
“我一直觉得没有父母认可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其实我真的很担心……”
“真正靠得住的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纠结这种问题。无论你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我都接受。”陆非寻语气低沉,“苏靛蓝,我只喜欢你。”
苏靛蓝猛地抬头看陆非寻,仿佛听到了很淳朴的誓言。
这世上有一种男人,他很沉默,却一直很坚定地守护着身边的人。
“非寻,我以为……”
“嗯?”
“我以为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苦苦追着你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转过身来,站在我的身旁了。”苏靛蓝笑着挠陆非寻痒痒,“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拍节目的时候吗?”
“不是。”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薯莨园里,拿云南白药给你的时候。”
“你从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嗯。”
“亏我还垂涎你那么久,总想着怎么样倒追你……结果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动心了!”苏靛蓝捶胸顿足,“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那么喜欢看着我出丑呀?”
往事一幕幕袭来,苏靛蓝想起自己每次接电话时的紧张,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喜悦。
陆非寻把手放在苏靛蓝的腰上,静静站在树下,头顶是参天大树。
“我以为,我给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
“哪里明显了……”
“让你进我的书房,特地空出时间陪你找画,帮你一起做实验,给你我母亲的扇子,把香云纱的展览搬到了临城,就为了见你一面。”陆非寻声音低沉,“为了你上节目,走进公众视野,陪你一起在街头做活动,在山上和你一起打铁树银花,一起到深山老林里找矿物原石……直到我告白。”
“我……”
陆非寻站在树下笑。
苏靛蓝也突然跟着笑起来。
陆非寻无视院子里的其他人,把苏靛蓝拉过来,拥进自己怀里。苏靛蓝矮陆非寻一个头,把脑袋深深埋在陆非寻的脖子里。
岁月无尽好,苏靛蓝只想到一句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单位房的破旧小院子门口。此时,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正提着一个行李箱,站在月色照不到的地方,沉默地看着不远处这温暖的一幕。
楚琳直到今天才知道陆非寻来了临城,还是因为苏靛蓝家人生病的事,知道陆非寻替苏靛蓝出了一百万,给苏靛蓝的父亲解约。她不顾楚译的阻止,在楚译的吼声中冲出门。
“非寻哥他又不喜欢你,你急什么?!你就算跑过去又怎么样,去了那边非寻哥就会喜欢你吗?”
“非寻哥喜欢别的女孩子,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
告诉她有什么用?楚琳站在生锈的铁门旁瑟瑟发抖,谁没有用?她可以在陆非寻刚喜欢上苏靛蓝的时候告白,努力让陆非寻喜欢她!而不是站在这里当个可悲的暗恋者!
楚琳提着行李箱的手攥成了死白色。
苏靛蓝和陆非寻在树下站了一会。
苏靛蓝说:“太晚了,你赶紧回去吧,这些天你在这边一定落下了不少工作。”
“嗯。”
苏靛蓝笑着挥手:“拜拜。”
陆非寻一手放在风衣的口袋里,一边认真地看着苏靛蓝:“回去早点睡,拜拜。”
苏靛蓝红着脸胡乱应,把陆非寻送出小院。
几分钟后,苏靛蓝返身回家,准备走进楼道口时,身后突然有道熟悉的声音喊住她。
“苏小姐,我们聊聊。”
苏靛蓝转身,看到提着小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楚琳。
“楚琳?”
距离上一次和楚琳通话,似乎已经很久了。那时,楚琳在电话里一口一个靛蓝姐地喊她,现在却只叫她苏小姐。
“你和非寻哥在一起了?”楚琳睁大了无辜的双眼,带着恨意地望着苏靛蓝。
苏靛蓝想了想,诚实道:“是的。”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问过我同意了吗?!”
苏靛蓝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们在一起,要经过你同意?”
“因为非寻哥是我的!从小到大他都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你出现了,非寻哥就变成你的?你刚刚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抱住他?!”
楚琳双眼发红,近乎偏执地咆哮道:“我喜欢了非寻哥二十年啊,从我懂事起就喜欢他,你懂我有多爱他吗?我怕他不喜欢我,所以不敢告诉他,我怕告诉他,就连妹妹也没得当了!我努力变成电视台的栏目主持人,我想变得更好以后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可你凭什么出来抢走他?你哪儿比得过我?!你甚至不如我那样喜欢他!”
“你疯了吗?”苏靛蓝问,“非寻不是物品,他也是我喜欢的人,他是我男朋友,我抱着他,凭什么要经过你同意?”
“你还敢反驳我?连我哥都要让着我,你凭什么反驳我?”
“他们让着你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妹妹,你又是我的谁?”
楚琳睁大眼睛,意外地看着苏靛蓝。
苏靛蓝继续说:“之前那个报道,你害我第一次被全网围攻,让我知道原来新闻还可以这样失真,你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新闻媒体人,有什么资格认为自己比我好?你人品这么差,你有什么资格骄傲?”
“你……苏靛蓝,你竟敢这样说我?”
“楚琳,喜欢一个人要去努力,但不能这样插足进来。如果我和他分开了,你可以追求他,唯独不可以在我们两心相悦的时候,跑来我面前问我凭什么,你没有这个资格,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苏靛蓝,我和你谈不了公平!我等了二十年,你才出现多久?你们在一起对我公平吗?之前是我笨,是我傻,不敢勇敢去追!你现在敢和我赌吗?如果非寻哥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他一定不会喜欢你!你根本配不上非寻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像你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总想打着上进努力的旗号吸引更优秀的人,你不过是贪图非寻哥身上的光环,满足你虚荣心而已!就算是我哥,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都没有向非寻哥一口气借那么多钱!”
“楚琳,你是记者,最明白不了解的事,不要随意评论的道理。”苏靛蓝认真地看着楚琳。
“我的父亲刚因为为了拼命赚钱,而生了一场大病。我们虽然不富裕,但从没有想过要占谁便宜。一年也好,两年也好,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我也会把欠他的加倍还给他。如果我们这辈子一直在一起,我只会对他好,拼尽全力对他更好!”
“可你配不上他!”
“感情不能用配来形容,如果真的讲究身份、地位、容貌、学识,那就不是感情。楚琳,我以前也自卑过,可我现在想告诉你,就算所有的人都说我不配,我也不会再退缩,因为他那样好。如果我不行,我就努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与他一样的位置,哪怕这个过程很难,我也会竭尽全力,永不放弃。”
楚琳愣愣地看着苏靛蓝,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很久前,苏靛蓝还是很好忽悠的人,甚至明明生气了,还会电话里对她说没关系。
“你不想让步?”
“嗯,我不想。”苏靛蓝对楚琳笑了一下,眸光黑亮,“你知道我现在的梦想是什么吗?有生之年,坚持一门手艺,追逐一个人。”
楚琳的心倏地一紧,睁大眼睛,最后慢慢说:“靛蓝姐,你会后悔的。”
……
下面是一则娱评消息:最近大火的非遗题材综艺节目《留住手艺》已经播到了收官的一期,节目弘扬正能量的同时,普通人快速成名的弊病也开始显现,传承人苏靛蓝涉及商业欺诈的事情,近期在社会中引起广泛讨论。
篾编传承人罗超的采访同期声:啊,苏靛蓝?这个小姑娘我不好评价呀。你们说她卖假矿物颜料盒的事?根据我们录制节目时她的行事风格来看……呵呵。
罗超棱模两可的态度,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一记石锤。原来苏靛蓝其心不正,风评不好,连同组嘉宾都出来指桑骂槐。
无巧不成书,还有人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临城大学教学楼的夜景,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女孩从背后抱住一个高挑的男人。图片再放大一看,可以辨认出是苏靛蓝和陆非寻。
网络暴力一时到达顶峰,人人跑到苏靛蓝的微博下留言:“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钓凯子了,查了陆非寻的行程安排,年初陆非寻在临城大学开过一次讲座,照片的陆非寻的衣服和临大学生发出来的现场生图一模一样。当时两个人都不认识,苏靛蓝还在陆非寻讲座上找茬,半小时后就抱上了?”
“苏靛蓝,脸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听说你没有妈妈?你妈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气死了吧?”
楚译给陆非寻打电话:“对不起,非寻哥,我……那张图片其实是我拍的,一直存在我手机里,本来想留到最后送给你们做礼物,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泄露出去。”
“告诉楚琳,马上停下来,”
“非寻哥!”
“替我转述一句话,记者的话筒应该拿来捍卫真相,而不是用作伤人的枪。”
“对不起,是我没管好她。”
“这些道歉的话,不该对着我说。”
临城,苏靛蓝的房间里。
庄清清像打坐一样,盘着腿坐在苏靛蓝的床上:“现在外面的事情闹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吃水果?”
苏靛蓝用牙签扎起一块瓜:“清清。”
“干吗?”
“自从我走上社会这个大舞台,站在聚光灯下去做一件事情,就一直处在漩涡中间,已经习惯了。”
“嘿,你现在心态很强大啊。”
苏靛蓝把瓜放进嘴里,说:“一般般啦。”
庄清清依旧不知疲倦地刷手机,突然叫起来:“有条热搜好奇怪!那个接受采访抹黑你的罗老师被扒了!有人放出了一段录音!”
“什么录音?”
庄清清急忙点开,然后苏靛蓝和罗超的声音传出来,背景音复杂,显然是在什么彩排的地方。录音里罗超说要给苏靛蓝指条明路,结果被苏靛蓝反驳。
苏靛蓝听着里头自己的声音,正“义正言辞地对罗超说:
“国家支持非遗文化,是因为它是珍贵的历史见证,是我们人文、历史文化从未断层、活着的证据,是我们十四亿人的骄傲……这些扶持,不应该被我们视为赚钱的渠道!”
“靛蓝,看不出来,你思想觉悟那么高啊,不愧是我好姐妹!”庄清清激动地抛媚眼。
因为录音视频的出现,网上关于苏靛蓝为人的说法出现剧烈反转:
“现在真是一个贼喊抓贼的时代,实锤出现之前,谁也别轻易战队!”
“虽然有录音能说明苏靛蓝三观正,但不代表她自爱好吧?说不定她还是借着搞非遗传承的名头,一路跟到节目组追男人呢?有谁能证明她是真的热爱非遗?”
网上舆论分化成两道声音,就在这时,又一张照片在网络上疯传。
庄清清现在也跟着苏靛蓝一起吃瓜了,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牙签,像闰土扎猹一样扎瓜,一次一块放进嘴里:“靛蓝,你人缘不错啊,这又是你哪个忠实粉丝?啧啧,照片里的你才十二三岁吧?”
苏靛蓝也来劲了,瞪大眼睛看刚刷到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眉目清秀,穿着临城这边统一的校服,还带着红领巾,坐在一口大钵前磨着石头,坐姿端正,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
“这张照片我见过……”
“哪来的??”
“大院里隔壁家哥哥拍的。”
这张照片刚洗出来那会儿她见过一次,后来那个叫金晖的哥哥搬家了,她就再也没记起过这事儿。
“啧啧,青梅竹马的哥哥都出来了。”
苏靛蓝笑道:“胡说八道什么。”
录音和照片出来后,没人再敢说什么了。
这世间很公平。时间既是无情的,又是有情的,人们嘴上可以否定很多事情,可时间却又能证明一个人。在一张古老的照片被人为疯狂刷屏时,苏靛蓝从小就爱矿物颜料的事情被实锤。
这时,庄清清沉迷于当吃瓜群众,抱着手机更加乐此不疲了。
突然,庄清清又嗷地一声乱叫起来:“卧槽?!”
苏靛蓝淡定道:“清清,别老一惊一乍的。”
庄清清瓜都要吐出来了:“陆非寻发微博了啊!”
“什么?!”苏靛蓝从床上跳起来。
“你自己过来看!”
热搜栏里,陆非寻的名字旁边挂了个“爆”字,实时搜索量第一。
苏靛蓝急忙往下划,看到陆非寻发了一张合照。
巍峨壮丽的山顶上,远处峰峦重叠,她和陆非寻紧挨在一起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这是陆非寻有史以来在公众眼里,笑得最开心的照片。配文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话:蹉跎半生,主动一步。
庄清清:“不愧是陆教授,太有魄力了,就这样公布恋情了啊。”
苏靛蓝红着脸,手里还拿着瓜。
“够乱了,他还凑什么热闹。”
《留住手艺》第十二期播完时,恰好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立冬,湘台为了拉高最后一期的网络收视率,特意把大家邀请回去,做了个直播间畅聊活动。
这次活动有单独的出场费,罗超一进录制棚,看到苏靛蓝时脸猛地变黑。
苏靛蓝也不介意,反而落落大方地笑着与大家打招呼。在这次直播节目上,苏靛蓝坦诚面对观众,直面弹屏上的一些尖锐问题:“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手艺人,手艺人被质疑是好事,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未来我会一直坚持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直到有一天人们提起矿物颜料,联想到的不再是寥落和困难。我希望越来越多人能从我们身上,看到年轻传承人的决心和力量。更希望更多人能关注到中国的非遗技艺传承现状。我会加倍努力,也希望全社会能与我们一起努力。”
摄影机里的苏靛蓝,终于自信地说出这番话。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里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一年后。
德顺堂香云纱和庆云堂矿物颜料非遗体验馆同时开班。
开班第一天,一百多位小朋友端端正正坐在体验馆里学做手艺,感受中国博大精深的非遗文化。
不一会儿,体验馆里传来小朋友的哭声:“妈妈,中国传统手艺怎么那么难呀,古人为啥这么想不开啊……”
“老师,我不想学了,这个石头好难磨啊!哇,我要回去告诉幼稚园的小琛,让他千万不要来,呜呜呜……”
还有小朋友认真对着身旁的小朋友说:“以后我不要穿有颜色的衣服了,给工人伯伯减轻点工作量吧。”
童言童语充斥着整个体验馆,惹得大家欢笑连连,场面热闹又喜庆。
北京某艺术园区里。
苏靛蓝和陆非寻正在展馆布展。不久后这里将举行两场特殊的展览,两个展览并在一块举行,分别是香云纱国际时装展和矿物颜料中西方绘画展。香云纱的展览选择了矿物颜料古画作为灵感,设计出一件件独一无二的香云纱服装。矿物颜料中西方绘画展,则创新性地把矿物颜料这种画材用在西洋画上,中外艺术交汇,碰撞出不一样的别致精品。
两场展览中西合璧,将中国的非遗技艺与国外艺术元素相融合,为中国非遗的国际化发展提供了新的传承思路,受到业内的极大关注。
刘东昇开始执导新一季综艺节目,来北京拍摄时,特意抽空过来。
“小陆,小苏,这一年来你们的传承工作做得不错,你们的庆云堂和德顺堂已经成为国内传统手艺崛起的代表了啊。”
苏靛蓝感激地看着刘东昇:“谢谢刘导。”
“你们接着忙,我就是抽空过来看看,提前饱饱眼福。”
明日开展在即,今日所有展品都已到位,刘东昇一边看着,一边发出啧啧的惊叹。
“你们别说,香云纱这样设计,既有中国的古韵,又有国外高端定制服装的感觉,给香云纱赋予了新的生命。至于小苏这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用矿物颜料画蒙娜丽莎的作品,国外名画也能这样玩,这感觉真新奇,哈哈!”
刘东昇离开后,展馆外走进来一个人。
陆时庭穿着西装,温雅绅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陆时庭不说话,先扫了周围的展品一眼,然后目光才慢慢落到陆非寻和苏靛蓝身上。
苏靛蓝碰了碰陆非寻的胳膊,小声道:“非寻。”
“嗯。”
“有人来了。”
陆非寻抬头,静静看着陆时庭。
陆时庭走上前:“最近我都在疗养院,陪在爸身边,他让我过来看看。看来,你确实把这次大展办得很不错。”
最近这一年,陆非寻把香云纱的文创产品越做越好,德顺堂这块百年老招牌也越叫越响亮,陆时庭看在眼里,终于正视自己的能力。
陆时庭嘲讽一笑:“你说的没错,做手艺确实要守住初心。只有原滋原味地守住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急功近利,稳扎稳打,这门手艺才能焕发出新的生机。这一点,你确实做得比我好。”
“哥。”陆非寻淡淡打招呼。
“好了,传承人谁当不是当?我承认自己输了。”陆时庭勾唇一笑,“不过,你别以为我让步是放弃,只要你心思不在这上面,我马上让爸把你换下来。”
陆时庭看了一圈展览,离开前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对身边的人好一点,别整天清清冷冷的,没有女孩能受得了。还有,妈的事情我不怪你了。”
陆时庭走之后,苏靛蓝小心翼翼地看着陆非寻,忽然被陆非寻握住手。
“非寻!”
陆非寻沉声:“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看什么?”
两个人走到展馆深处,周围都没有工人了,只有外头的蝉鸣声。
苏靛蓝:“刚才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一直都不觉得你高冷。相反,你在我心里是面冷心热的一个人,你的心特别热。”
陆非寻看苏靛蓝一眼,突然扣住苏靛蓝的手,把苏靛蓝拉到怀中。
苏靛蓝呼吸急促,看着陆非寻抱着她转过身,将她抵在大面空置的展览墙上,突然一双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视线。苏靛蓝从未感觉这么紧张与迫不及待过。
突然,周围来了很多人,苏靛蓝还听见了庄清清与楚译的鼓掌声,苏靛蓝急得脑袋一片空白:“陆非寻。”
“放开她!放开她!”
不知道谁开始瞎起哄,庄清清在起哄声中一个劲乱叫。
陆非寻终于放开苏靛蓝。
苏靛蓝睁眼的同时,看到墙面上的防水布被扯下来,露出一幅巨大的展画,居然是一幅临摹的千里江山图。近十一米宽的巨幅,根据原画一比一绘出,人站在画下显得无比渺小,仿佛一时间被山水墨画包围着,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感官太震撼,苏靛蓝语无伦次:“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幅画?”
陆非寻笑着看苏靛蓝。
苏靛蓝诧异地看着庄清清:“你们又什么时候来的?”
“靛蓝,你是不是傻?”
“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哈哈,小苏,你还真以为我是来提前饱眼福的呀?”原本离开的刘东昇也从一边笑着走过来,“我是接到小陆的邀请,所以特意来见证你们的大好事的。”
“非寻?”
苏靛蓝认真地望着陆非寻。
这一刻,苏靛蓝眼睛湿漉漉,一双瞳孔里倒映出陆非寻高挑的身形。
陆非寻站在浓墨重彩的千里江山图前,一身灰色的西装让他显得更加出色。苏靛蓝觉得世间所有五彩斑斓的艳丽,都不及眼前这一抹灰。
外头的布展的工人仿佛约好了似的,把一盆盆为展览增色的茜草、紫草、栀子、黄栌搬进来,在巨幅山水图下,一时全是可以用来作染料的植物,草香气萦绕在苏靛蓝鼻尖,勾勒出一个奇妙的世界。
独一无二,如此不同。
“知道我即将要做什么吗?”陆非寻问。
“求婚!求婚!”周围又传来起哄声。
“我是不是在做梦?”苏靛蓝抬手,目光迷离地捂住自己脸颊。
陆非寻从口袋里拿出一方锦盒,打开盒子,一枚八爪钻戒闪闪发光。
“苏靛蓝,嫁给我?”
苏靛蓝惊呆了,泪光闪烁。
“蓝草,古人常用来染出蓝色,后来人们用更高的技术提取它的色素,制造出了比青更青的靛蓝,这才有了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靛蓝,古人都说颜料入染缸,云易上色,而你已经成为我心里的惊鸿。这一辈子,很荣幸遇见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靛蓝泣不成声。
有那样一个人,初遇他时,他冰冰冷冷。后来,他成为了她的铠甲,为她披荆斩棘,陪着她守着弱小的梦想,像一盏灯火,点亮她的世界。从此无论是险峻的高山,还是宽阔的海洋,彼此朝着最难的目标前进。
他陪她书写传奇,他成为她的勇士,一起并肩作战,献出足以推动整个非遗文化领域的力量。
“你……确定吗?”苏靛蓝傻傻地问。
“做一件事,为一个人。动心一次,从一而终。”
陆非寻为苏靛蓝套上戒指,将自己的幸福落了锁。
“从此,我的人生就拜托你了。”
八月的风,带着点凉爽。
时隔三年,陆非寻再回临城大学办讲座,上课的时间已过半,校园里还是人山人海,不仅大礼堂里坐满了人,蹭听的同学们甚至排到了外面,窗户边的过道都站满了人。
陆非寻好听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现在我国的非遗困境仍旧不容小觑,主要问题还是在于后继无人。曾经有句话说,家有良田千顷,不如手艺在身,但是放在当今社会,做手艺既劳累又获益少,不如从事其他行业自在。身为老手艺人的父母一面艰难坚守,一面希望传承,却又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受苦,孩子也不愿意选择继承家业,这就造成了后继无人的局面。
我们国家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有上万种,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人们的观念转变,目前已有许多精巧的技艺失传。我个人认为,关注手艺人的生存现状,发掘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刻不容缓,每个人都为非遗文化的延续尽一份力量,这个局面将大大好转。”
礼堂内外,无论是坐着的同学,还是站在外面的同学,全都在速记,风中满是笔尖与纸张摩挲的沙沙声。
“好,我们就讲到这里,先中场休息。”
中场休息时间,不少同学上来问问题:“陆教授,您认为匠人精神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把一件事做精、做细呢?”
陆非寻沉声:“大国重器,成就辉煌的背后,来自于各行各业每一位工人在他们的岗位上,对每个细节的严格把控。这些敬业的人,把手艺的精准、精确和精细视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这种把本分做到极致的精神,就是匠人精神。”
陆非寻望着提问的同学,说:“只要你们愿意,随时可以把一件事做精、做细。”
提问的同学怔怔愣住,缓了一会才激动说:“谢谢老师!”
“好了,都别提问了,一会儿还有互动提问时间,先让嘉宾休息。”临城大学的校长忍不住拿起话筒,对着在场蠢蠢欲动的同学们说。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陆非寻给校长一个友善而客气的目光。
校长看到眼前稍冷的年轻人笑了一下,他也不由得心情大好,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随后,陆非寻用手机回复几条信息,处理一些工作,最后点开一个视频。
两个月来,他进行高校巡讲,已经很久没回家。
一直连轴转的行程,让他无法抽空回家,这个视频还是半个月前拍下的。
那一晚,他凌晨两点才到家,屋内一片漆黑。
新购置的坐落在粤城的平层大公寓,是他与苏靛蓝的婚房。卧室的窗帘没拉上,可以看见远处璀璨的灯火,繁华的城市夜景。外头的月色与灯光洒落进来,他看见床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苏靛蓝睡得很熟,几个月前她刚烫了卷发,此时乌黑微卷的长发洒落在枕头上,她净白的小脸朝外,他正好能看见她弯翘的睫毛和小巧的唇,恬静的睡容仿佛是一弯宁静的港湾,承载着他对于家的渴望。
陆非寻贪恋这一幕,于是拿起手机拍摄下来。
画面里,屏幕不断靠近,床上的苏靛蓝轻轻动了动,并未被吵醒。随后,镜头里出现了令陆非寻永生难忘的一幕。
女孩的手里,握着两个红本本,上面写着三个鎏金大字:结婚证。
这个人啊,就算想他也不敢多说。
那些他不在家的深夜里,她一直抱着这两本证件入睡。
他是她的期盼,是她的守望,这份爱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深入骨髓。
临城大学的校长就这么站在一旁偷看。
校长虽然看不见陆非寻到底在看什么,可是他能看见这个曾经对任何人和事都无动于衷的年轻人,露出了最缱绻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