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湘城。
湘城电视台里,黎莉一边把通告表递给苏靛蓝,一边问:“苏老师,假期过得不开心吗?怎么又走神啦?”
苏靛蓝接下录制通告表,对黎莉微笑。
黎莉背过身,马上跟其他工作人员说悄悄话:“苏老师哪都好,人勤奋也能吃苦,就是太小家子气了,总感觉玩不开。哎,还是我的陆老师好……一看就出身好,人又帅。”
工作人员小声劝:“你说话小声点!”
“没事,她听不到。”黎莉接着惦记陆非寻。
工作人员道:“你上周不还在网上战队了吗?跟着骂陆老师,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黎莉脸红反驳:“我,我那也是被误导了……总之我不管,我们节目就要到尾声了,我打算试一下,倒追陆老师,说不定能愿望成真呢?!”想到能成为陆非寻的女朋友,黎莉激动得要飘起来。
黎莉话刚说完,周围传来整齐的问好声。
“陆老师回来啦?”
“嗯。”
黎莉赶紧整理头发,激动地朝陆非寻看过去。
经历了“行业清洗”传闻的陆非寻,看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息,更加成熟,更让人心动。
黎莉赶紧跑上去问好:“陆老师,您来啦!”
陆非寻只是点头回应。
黎莉殷勤道:“我去给您拿录制通告表呀!”
“不用。”
黎莉眼睁睁看着陆非寻越过自己,然后朝苏靛蓝走去,黎莉笑容僵在脸上。
角落里,苏靛蓝一抬头就看到陆非寻停在自己身边。苏靛蓝倏然一笑。
陆非寻三天没见苏靛蓝了,因为在家里,苏靛蓝怕苏庆云多问,她不敢接他电话。
陆非寻伸手拉了张椅子,在苏靛蓝身边坐下来。一米八几的身高,坐下来时双腿修长,英俊不凡,跟从电影画报上走下来似的。
黎莉看见陆非寻那么冷的一个人,主动靠近苏靛蓝。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自然地帮苏靛蓝挽起耳边一缕落下来的头发。黎莉瞪大了眼睛。
苏靛蓝看见陆非寻后本来就在笑,这会儿更是眼睛一弯,轻声对陆非寻道:“看见录制表了吗?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就要开始彩排,下午六点观众进场,七点就要开始录制最后一期节目了。”
陆非寻沉声:“嗯。”
黎莉一直在偷听,听到陆非寻这声应后,觉他得对苏靛蓝的态度与对她的态度天差地别,心里一阵岔岔不平。
陆非寻这样的男人,是女孩们心里的白月光,一般人高攀不上,可是为什么会对苏靛蓝那么好?
苏靛蓝家里穷,除了会一门手艺,长得好看一点,哪里配得上陆非寻?
陆非寻竟然这样主动靠近她?
黎莉无心工作,一直偷偷关注苏靛蓝,直到导演让大家出去开会,她故意磨蹭几步落在最后。黎莉看到苏靛蓝趁着所有人都走了,迅速偷抱了陆非寻一下。黎莉还来不及瞪大眼睛,惊鸿一瞥,结果看到陆非寻猛地扣住苏靛蓝的后脑勺,反吻住苏靛蓝。
那么禁欲系的陆老师,竟然主动……
黎莉脑子一片空白,落荒而逃!
最后一期节目录制当天早上七点,苏靛蓝接到导演刘东昇的电话。
刘东昇问:“小苏,录制现场这边出了点问题,有几个娱记在这边堵着节目组,想采访上期你做的颜料盒的事情。有人说你抄袭?”
“抄袭?!”
不管在哪个行业,抄袭都是致命的问题,是创作人一生的污点。
刘东昇单刀直入地问:“最近市场上确实有个颜料盒比较火,牌子叫温莎玛丽,他们的新品和你上期创作的颜料盒的确有些像。我们的节目现在已经播出过半,在社会上反响较好,也带动了一些相关行业的经济。我明白你们的难处,像罗老师经营着一个小店,确实有变现的需求……”
苏靛蓝礼貌地打断刘东昇:“刘导,我没抄袭。我确实憧憬过怎么让矿物颜料变得更有市场一些,至少能养活从事这行的手艺人,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去抄市场上有商业价值的产品。”
刘东昇踌躇了一下,决定相信她:“小苏,我一直觉得你懂事,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们各界都要尊重手艺人的创作成果,《留住手艺》是一个有灵魂、正能量的节目,我也不希望节目出现太多的负面新闻。有很多人质疑节目组捧你们这些文化明星出来是为了让你们赚钱。在我心里,如果文化用钱来衡量,那这个社会就没希望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刘导,我不支持做这样的事,也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没让我失望。行,那就先这样。”
刘东昇将电话挂断以后,苏靛蓝这边传出了忙音。听着电话里急促而短暂的嘟嘟声,苏靛蓝有一瞬间的恍惚。
苏靛蓝马上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温莎玛丽”这个品牌。
她作为美术生,知道“温莎牛顿”这个牌子,但第一次听说温莎玛丽。搜索之后,苏靛蓝有些吃惊。这个拥有外国名字的颜料品牌,竟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品牌。温莎玛丽自称秉持世界一线绘画颜料的定位,可往期生产的颜料盒却都有借鉴迹象。
苏靛蓝看了看网上的购买评论:
“颜料盒很漂亮,但是质量很差。第一次买的时候,还以为是国外的温莎呢,毕竟长得一模一样,查了以后才知道不是。”
“这个牌子的复制能力堪称一流,今天别家出新品,第二天它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苏靛蓝查完以后眉心微蹙,看样子是她和陆非寻联手创作的“草·石本心”被抄袭了。
《留住手艺》大火以后,很多节目联名款被推出,节目组授权费也拿了不少。苏靛蓝一心做手艺,没刻意关注这些。
苏靛蓝记住了“温莎玛丽”这个牌子,印象不算好。
早上八点,苏靛蓝到达彩排现场。
最后一期的门票在十五天前开始预售,邀请很多演艺嘉宾,十分正式。此时万人体育馆中央,一个巨型舞台早已搭建好,台上六位嘉宾齐聚一堂。
因为只是彩排走位、对流程,所以刘东昇没有要求大家做指定动作。罗超和关剑军与大家聊起了天。
关剑军问:“最近大家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符金花一看到苏靛蓝就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先和苏靛蓝打招呼后才回答关剑军:“最近好着呢,还有爱心企业家来找我合作,说要帮我开实体店,以后我织绣一幅作品,他们就帮我卖一幅作品,价格还给得高。不仅这样,还说出钱让我开培训班,收一些徒弟跟我学黎族织绣,徒弟做出来的东西,他们也照价收。”
“老姐姐,这样一来你不就有盼头了?”梁波笑道。
符金花说:“那当然了,有盼头了,终于有盼头了……”想起一开始她来参加节目的初衷,她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求仁得仁。
梁波也讲起自己近况:“我这边的情况也好得很,省里面的领导都特意来关心我们了,现在厂里面把我返聘回去,让我教厂里的徒弟,说坚决不浪费我这门手艺!”
一直以来梁波就想上节目找个徒弟,现在何止是找到一个徒弟,简直是捡到了一批徒弟。
罗超也沾沾自喜:“以前我的店里,一个月也就卖出个几千块钱的东西,现在我的店里每天都来几百人,围得水泄不通。我这次回去的二十天里,就卖出了几万块的东西。”
罗超看着陆非寻,问道:“我在网上看到陆老师这个月过得也很精彩,麻烦总算解决了吧?”
陆非寻看了罗超一眼,淡淡应:“嗯。”
罗超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罗超突然把视线挪到苏靛蓝身上:“苏老师,刚才我过来时听到工作人员议论……你缺钱?”
“啊?”苏靛蓝愣了一下。
梁波心头一刺,喝了一声:“罗老师,你这人好歹算个文化人,怎么这样说话呢?”
符金花也看不下去,出来说:“就是,这话问得也太不礼貌了,当众说人家缺钱,谁家不缺钱?你家不缺钱?”
罗超脸上挂不住,反驳道:“我缺啊,但我东西好歹卖得出去,小苏老师的东西能卖出去吗?就算能卖出去,她有多少来卖?现在矿石原料都找不到了。而且这话也不是我说的,今天不是来了一群记者吗,说她缺钱,急着赚钱,所以连上期的作品都是抄人家的,就等着节目播出以后打出名气,自己也找个厂子做起来,卖化工颜料挣钱。”
台上气氛有些尴尬,连工作人员都看过来了,想看苏靛蓝反应。
苏靛蓝倒是一直都维持着笑容,想了想决定正面回应:“也不是很缺钱,不会做这样的事。”
罗超半信半疑:“录制节目有一大笔嘉宾费,但是你们女孩子这个年纪,正是喜欢攀比的时候,你现在成名了,总要买点好看的衣服、名牌包包,回到临城再买辆车就什么钱都没有了。”
苏靛蓝摇摇头:“很少买衣服,也不买包。”
陆非寻看着苏靛蓝,俏生生的女孩安静站在台上接受别人的质疑,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与长辈谈论着缺钱的事情。
她从来没喊过穷,但的确没频繁换过鲜艳亮丽的衣服,也从来不拎极贵的包。因为长得白净漂亮,即使穿着简单,也不会过分寒酸。
罗超道:“你也不是不想要,而是买不起。”
苏靛蓝没再反驳,只是轻轻地笑。争一时意气,赢也输了礼貌。
这一环节的彩排结束,大家一起下台。
在后台,大家走了以后,罗超把苏靛蓝留下来,说:“小苏老师,刚才我说话唐突了,没经过思考,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苏靛蓝感到意外,反应过来后急忙说:“罗老师,没关系。”
“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臭。”罗超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做非遗,缺钱是常态,但也不是没有生财之道,我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
“国家不是支持非遗嘛,每年都有很多资金。你知道我为什么辞掉公务员的工作不干了吗?就是因为这个有前途啊,你看我现在才四十六岁,就已经是公认的非遗传承人了,平常我可以申报扶持项目,还可以申请资金建立博物馆,这些项目经费一下来,中间的油水很可观啊。我平常不对人说这些,你也不许往外说!”
苏靛蓝从没往这边想过,感受着罗超的热情,有些无措。
罗超接着说:“以前我确实是没钱,但现在上节目出名了,不一样了。就说我这个月,申请的出书项目批下来了,拨了二十万元的经费。就我们那小地方,一天走遍全县城,深入生活用不了多少钱。编纂成稿,一本书的书号也就两三万,最后肯定有多余的钱。”
罗超沾沾自喜:“上面还给我配备了两个合同工使唤,如果能申请经费做民俗博物馆,是不是又能赚一笔?”
“罗老师!”苏靛蓝头皮发麻。
“怎么了?!”
“国家支持非遗文化,是因为它是珍贵的历史见证,是我们人文、历史文化从未断层、活着的证据,是我们十四亿人的骄傲。因为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好保存,所以保护工作也很难开展。为了保留这些文化精粹,也为了留下这个活的历史见证,国家才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对这些文化展开扶持。这些扶持,不应该被我们视为赚钱的渠道!”
罗超没想到会有被年轻人一本正经教训的一天,顿时黑下脸:“你这话说得,搞得我跟贼似的!你意思是我在占国家便宜?”
苏靛蓝咬咬唇,没回答这个问题。
罗超心惊胆战,赶紧左看右看,警告道:“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把你当自己人才掏这个低!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猫腻,看着人家陆老师有点家底,走得挺近的是吧?”
罗超怕被人听见他刚才的话,说道:“刚才那些话你不愿意听就算了,出去别乱说,要不然我就对媒体说你勾引陆非寻!”
“……”苏靛蓝动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罗超看苏靛蓝这个反应,甩脸就走。
罗超走了以后,后台某个角落传来踢到东西的声音,苏靛蓝回头,看见一个眼生的小女孩。
女孩没想到自己这就被苏靛蓝看见了,急忙说:“对不起啊,苏老师,我刚来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这是有人让我拿给您的。”女孩着急地把手里的袋子给苏靛蓝,说完就跑了。
苏靛蓝接过袋子说:“谢谢。”
女孩停了一下,回过头用很羡慕的眼神看着苏靛蓝。
苏靛蓝回到休息的地方。
彩排结束以后,嘉宾们都回到休息室了,现在罗超也在,看见苏靛蓝就别开眼。
苏靛蓝不再提刚才的事情,而是习惯地走到陆非寻身边。
陆非寻静静地看了一眼苏靛蓝手里的袋子,问道:“刚刚外面在聊什么?”
“没什么。”苏靛蓝红着脸,故意转移话题:“好像有粉丝送我礼物呢。”
陆非寻说:“打开看看。”
苏靛蓝满怀期待地打开,看到里面奢侈品牌的logo时,吓得赶紧合上。
苏靛蓝:“是不是弄错了?”
梁波和符金花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靛蓝丫头怎么了?快打开看看啊!”
盛情难却之下,苏靛蓝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竟然是一款手提包。可以看出选的人很有眼光。
梁波说:“这一个得好多钱!我孙女也喜欢。”
罗超眼睛都直了,而苏靛蓝下意识就看向陆非寻。
陆非寻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上翘:“挺好看。”
苏靛蓝一瞬间就确定了送的人。
苏靛蓝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包:“我身上这只才一百多块钱,这份礼物太贵了。”
符金花高兴说:“有人送说明你值得啊,送的人肯定很喜欢你,才愿意送你这么好的东西。你这么招人疼的孩子,我要是有能力,也愿意把最好的给你!”
苏靛蓝眼睛里盛着一汪水,软软地看着陆非寻:“谢谢。”
大家看着这包,连关剑军忍不住评价:“般配。”
罗超前不久才在台上骂苏靛蓝穷,还说年轻女孩谁不喜欢鲜艳的衣服和漂亮的包包?这转瞬间,苏靛蓝就有好东西了。
罗超红了眼,冷嘲热讽地说:“还是年轻女孩好啊,长得漂亮就是有人愿意替她出头。”
陆非寻淡淡看了罗超一眼。
符金花冲着苏靛蓝小声说:“别理他,里头好像还有东西,快打开看看。”
苏靛蓝轻轻应了一声:“嗯。”
袋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礼盒,打开是一条水红色的长裙。
这种鲜艳的颜色一直都很考验穿的人,可是苏靛蓝皮肤白,五官精致,再适合不过。
梁波叹了一声:“这裙子好,适合靛蓝丫头!要我说靛蓝丫头早就该穿这种裙子了,天天穿那么素净,容易被势利的人看不起!快去换上!”
符金花说:“换什么换,今天晚上不是要上台录节目吗?我看就穿这个了!”
苏靛蓝望着陆非寻,无声地说谢谢。
傍晚八点,观众早已进场完毕,整个体育馆挥舞着蓝荧光棒,晃成一片壮观蔚蓝的海洋。一切准备就绪,升降台慢慢把苏靛蓝他们送上舞台。
六位非遗传承人站在舞台上时,观众席传来惊艳的喊叫声。
苏靛蓝穿着水红色的薄纱长裙,长裙衬得她娇艳明媚,光芒四射,而一旁的陆非寻穿着简单的黑西装,气质矜贵,骄傲尽显。
观众们一直觉得青年传承人这组里,苏靛蓝处于弱势,可今夜两人格外登对。
台下,黎莉站在工作人员队伍里,看着这一幕久久出神。
今天记者过来闹事,是她故意透的风。她在一周前就发现有个厂家抄袭苏靛蓝的颜料盒创意,昨天顺势利用这件事上网污蔑苏靛蓝,但是现在她有些后悔了,苏靛蓝配得上陆非寻,反而是自己配不上陆非寻。
大家都是追梦人,心里有一样的目标,都在为一项伟大的事业而奋斗。他们有共同话题,经历过这个行业最暗淡的时刻。现在也理应站在台上,共同享受属于他们的盛会。
在晚会最高潮的时候,刘东昇作为导演站在台上,朝所有观众宣布:“经过三周的票选,现在最终获胜的作品已经票选出了,答案就在我手上。”
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留下手艺》是我从业生涯里,做过最无愧于心的节目,我也很荣幸给这些手艺人搭起一个与观众对话的桥梁。现在我宣布……”刘东昇停顿了一下,直到台下掌声淹没了所有人的理智,他接着道:“最贴近时代和最受欢迎的非遗作品是——‘草·石本心’颜料盒!”
苏靛蓝瞪大眼睛。
刘东昇恭喜苏靛蓝和陆非寻,和他们说:“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计报酬做传统技艺的确很不容易,你们再接再厉。”
苏靛蓝激动地说:“谢谢大家!”
这一个奖确实有水分。
晚会结束后,苏靛蓝抱着奖杯心事重重:“陆非寻。”
“怎么?”
“我是不是在做梦?”
得到了第一名,就意味着节目组成立的非遗基金里,将有一部分可观的受益将用来支持非遗传承。矿物颜料和香云纱必定在捐献的入选的名单中。
“你掐一掐我?”苏靛蓝笑着说。
陆非寻温柔地看了苏靛蓝一眼:“投票获胜,只能说明这一阶段我们比较受欢迎,并不代表我们将事情做好了,未来的路还很长。”
苏靛蓝吐吐舌头:“欢迎我的陆教授回来,终于又听到你的说教了。”
“不是说教。”比起今晚出的风头,陆非寻冷静许多,“一开始我们的票数和梁波老师他们的票数不相上下,只是德顺堂新品的‘背后的故事’上线之后,我们的票数才成倍增长。这意味着,他们认可的是非遗的公益行为,而非我们。”
“嗯。”苏靛蓝轻声应。
成功,并不意味着结束,更象征着另一种开始。
《留住手艺》录制落下帷幕,节目仍在播出中,热度还在持续发酵,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苏靛蓝在离开湘城前,被陆非寻带去爬了趟山。巍峨壮丽的山顶上,两个人亲密地合了影,苏靛蓝闹着让陆非寻露出八颗牙齿与她合照,于是陆非寻被迫拍了张有史以来看起来笑得最开心的照片。
爬完山,看了云海与日出,两个人又去了大峡谷。峡谷中瀑布丛生,水流潺潺。
苏靛蓝说:“我们这算不算一起看过了祖国的大好山河?”
陆非寻凝视苏靛蓝,宠溺地拨了拨她的头发。
第八期节目播出当晚,临城那边出了件大事。
苏庆云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自称消费者协会的工作人员,问苏庆云:“苏老师吗,好多消费者向我们协会反应问题,所以我们特意来核实一下情况。您最近是不是和一家叫温莎玛丽颜料有限公司的企业签订了合作协议,出了一款矿物颜料盒?”
苏庆云哆嗦了一下说:“对,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工作人员说:“有人举报您售假。”
“我怎么就售假了?我什么都没卖啊!”
“您是不是签了授权协议书,和厂家一起合作开发新产品?”
“是啊,是签了一份授权书,他说会做个名人小罐茶那样的商品,叫做名人矿物颜料,我们只卖精品,不卖普通货,也不批量生产。我知道矿物颜料批量生产,也没打算卖假货,怎么就被消费者举报售假了呢?”
“您参与生产了吗?”
“我……我最近是在给他们弄来着,但是我怎么可能卖假货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卖假货!”
“好的,打扰您了,您也先别急,我们只是先调查情况。”工作人员极力安抚苏庆云。
苏庆云挂断电话,瘫坐在沙发上,连节目都没心情看了。
节目录制完了以后大家各回各家,苏靛蓝刚坐上回家的车就接到庄清清的电话。
“喂,清清?”
“你在哪呢?”
“我在回家的路上。”苏靛蓝笑着说。
“啊?你回来啦?”
“嗯啊,我还以为你这通电话是要来接我呢。”因为害怕庄清清搞出盛大的接机场面,所以这一次苏靛蓝悄悄回来,这会儿故意打趣她。
“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你要回来好吗?”庄清清语气激动,“小靛蓝,你商业头脑不错啊,我还担心你打赌输给伯父呢,看样子马上就要崛起当富婆了!”
苏靛蓝被夸得一头雾水:“啊?”
“啊什么啊?我都看见你和伯父的产品啦,我现在就在画材店呢,架子上一排都是颜料,就你家矿物颜料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还标着一行大字:苏庆云,中国矿物颜料传承人,《留住手艺》嘉宾苏靛蓝之父,大师作,纯精品,一盒颜料两千八百八十八!”
“什么?”
“这么吃惊啊?上面还有伯父龙飞凤舞的签名!我刚可问老板了,老板说这颜料一个星期前就上市了,现在是卖得最好的颜料!学艺术的孩子都舍得花钱,尤其是现在这款节目那么火,人人都知道中国有门老手艺叫研磨矿物颜料,知道千里江山图,知道敦煌壁画……现在这款产品跟明星似的,学画画的孩子们即使舍不得吃饭,也要掏钱买!”
“这是骗人的!”苏靛蓝着急说。
“骗人的?可这上面明明有伯父的名字啊。”
“你赶紧拍照发我,我这就回家问我爸!”苏靛蓝脑子一片空白。
庄清清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说:“好,我现在就拍!”
矿物颜料是什么东西?这门手艺之所以遇到困境,就是因为它纯天然,既然是天然的东西就必然会面临原料短缺的问题。不说这么短的时间内,苏庆云研磨不出这么多矿物颜料,即使能够做得出来,也没那么多矿物原料支持大批量生产!
苏靛蓝从没听说苏庆云在做颜料生产线,怎么会有这么正式的商品在市面上流传?刚才庄清清念出的广告语,明显是很成熟的商业设计。
苏靛蓝收到了庄清清发来的照片,包装盒上的确是苏庆云的签名。
苏靛蓝回到家,家里死气沉沉,苏庆云并不在。
“爸?”
苏靛蓝喊了一圈,又去问梅婶和老宋叔:“您们看见我爸了吗?”
“老苏?最近老苏总爱一个人去河边坐着,我看着挺不对劲。”
苏靛蓝急道:“我去找他!”
梅婶说:“你去找老苏,你怎么找啊?临城是水城,有两万条河道,你知道他在哪条?”
苏靛蓝倔强道:“那也得找!”
苏靛蓝刚才查了那个大师颜料盒,市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很多打假贴,还有人用了以后发现这就是普通化工颜料,这已经涉嫌欺诈了!而出产这个颜料盒的厂家,就是温莎玛丽!又是温莎玛丽!
苏靛蓝急急忙忙下楼,撞上正回来的苏庆云。苏庆云眼睛发红一脸胡茬,看到苏靛蓝愣了一下,下意识别过苏靛蓝,一声不吭地往家走。
“爸!”苏靛蓝喊。
苏庆云停也不停,苏靛蓝跟着他回家,一进家门便听到苏庆云关上房门的声音。
苏靛蓝只好上去敲门:“爸,我们谈谈!”
“让爸静一静!”
下午,苏庆云终于从房间里出来,跑去卫生间用水抹了一把脸,拿着一份合同去找苏靛蓝:“我……”
看见苏靛蓝手里拿着一盒大师颜料,苏庆云终于说了实话。
“他们让我签合同,说我和他们合作后,结合他们的商业推广模式,还能让咱们矿物颜料再大火一次,他们说会帮忙宣传!我看你那么辛苦就想帮帮你!”苏庆云语气突然变重,“可谁知道他们只是想利用我的名字卖高价颜料!我苏庆云这辈子都没做成什么大事,临到老了还犯这么大的糊涂。爸没用,爸去死算了!可是我每天走到那条河边,怎么都跳不下去!这门手艺还没有着落,我死是个错,不死也是个错!”
苏靛蓝抓住失控的苏庆云:“爸,你别这样!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怎么没到这个地步?靛蓝,已经有那么多人因为我被骗钱了……爸从十八岁入行就立志当个清清白白的颜料匠,现在却给这一行抹了黑,这几十年的坚持功亏一篑!我有什么脸去见当年颜料厂的同事?我有什么脸再干这一行?!”
苏靛蓝看着苏庆云崩溃的样子,跟着一起哭:“现在事情发现得早,我们还可以解决!不是签了合同吗?我想办法和他们解约就是了。”
苏庆云拿着合同的手都在抖:“这事我也想过,但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为什么没办法?怎么可能没办法?我给他们打电话,我帮你谈!”
苏靛蓝抓过合同,照着签约的信息把电话拨过去,那头很快接了电话,苏靛蓝把来意说了以后,那边突然就变脸了。
“解约?合作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解约?最近这款颜料卖得很好,一天都能销个一百盒,再说了,苏老师这么做也不亏不是吗?他拿了我们的授权费怎么说?这世上没有白干的买卖,我们的钱可都打进苏老师的账号里了!至于你说的要求,更是荒唐!要我们澄清,澄清什么?
是说苏庆云没收我们钱吗?没和我们合作吗?这都白纸黑字写着的!合同上也没注明颜料盒是矿物颜料,做什么样的产品内容,这由我们定,我们是合法的,您要真无理取闹,那就把我们告到法院去。对了,到时候要是输了官司,记得把违约金付一付!”那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苏靛蓝看着苏庆云,颤抖地问:“爸,你收钱了?收了多少?”
苏庆云目光闪躲:“一、一百万。”
“什么??”
“这钱,我……我已经……”
“爸,我们把这钱退回去吧,这钱我们不能拿!几十块钱的化工颜料,包装成了高档颜料,卖出天价,这已经涉嫌欺诈了!这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这笔授权费数目这么大,不还回去你根本没办法撇清关系!”
苏庆云心一横:“退不回去了,我全花了!”
“爸,这么多钱,能在临城卖一套房子了,全花了?”
“全没了,全没了!”苏庆云低吼,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庆云猛地上前,打开柜子把两块三十厘米大的青金石拿了出来,绝望道:“这是我前两天在藏品市场收回来的,你也知道这年头好原料没多少了,见一次少一次,你现在把事业做得那么大,没了原料怎么办?爸能帮你的太少了,穷了半辈子,也就只能卖卖资历换一笔钱,买下这些东西留给你。我本来也担心,也不想签那份合同,可是我看到了这些东西……”
苏靛蓝蹲在地上,看着两块成色上好的青金石,东西是真的好,换做是她,她也动心。
苏庆云:“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躺在红木柜子里,就那么放着。老板说这东西现在找不到了,是清宫流出来的藏品,是当年老祖宗留下来的赏赐品,人家也有诚意,传家宝打了五折卖给我,如果是原价怎么也得要两百万,我一年卖颜料才两三万,这套房子卖掉也就四十多万,我当时吓了一跳啊。
我也没想到人家签了合同会干这事,我当时想的就很简单,把事做好,用这些钱买矿石,最后还是回到矿物颜料的传承上来,咱们没有资金和原料,拿什么去推动?你不清楚,但是爸知道,现在家里头这些原料已经撑不久了,再做下去,我们只能是装装样子了!没有原料谈什么传承,只能算挣扎!”
苏靛蓝眼眶发红,一动不动。
苏庆云接着道:“要不然这钱我们不退了,爸做错事,爸去坐牢。你留着这些矿,咱们俩个总要走出去一个,你把这些东西传下去……”
“不要!”苏靛蓝突然站起来,忍着眼泪去翻自己的包,拿出一张银行卡:“这些钱是我这几个月挣的,我全都没有花,这些矿石我们也不要,我们退回去!事情总有解决办法,但不该拿的钱不能拿!我一直记得一句话,面对困难时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双手和信念,只要我们不放弃,这件事一定会有转机!”
苏庆云愣住,叹息道:“现在遇到事情,爸还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