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金花和梁波被请下台,紧接着罗超和关剑军来揭开第二组作品。
錾刻三足鼎体积硕大,红布揭开的一刹那,离舞台近的观众发出惊叹声。何晏循例采访了罗超和关剑军。关剑军也和罗超发表了自己的感言。
何晏清了清声音,故意留悬念:“接下来是我们最后一组作品的展示时间,大家感不感兴趣?”
台下顿时发出轰动的应和声:“感兴趣!”
“想不想看?”
“想!”
前面的作品都特别优秀,在形式上有了一定程度的创新,但是关于“香云纱”与“矿物颜料”的重组再造,大家都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刚才播出纪录片以后,观众只要想到年轻传承人,脑海里就会浮现两个人并肩背着登山包走的样子。
现场观众:“陆非寻!陆非寻!”
“苏靛蓝!苏靛蓝!”
何晏笑着说:“看来大家很期待啊,那我们就不耽搁了,有请苏靛蓝老师和陆非寻老师亲自到台下带来自己的作品。”
年轻传承人这一组的作品小而精,苏靛蓝小跑着去舞台边缘取作品。
“草·石本心”颜料盒真正的完成时间是在昨晚凌晨三点。早上七点,苏靛蓝过来化妆时才将它送到节目组的手中。陆非寻并没有看见它最终的样子。
苏靛蓝小心翼翼地把它带回到台上。
何晏:“请陆老师和苏老师为我们揭开它。”
苏靛蓝紧张地捏着红布的一角,抬头看陆非寻一眼。陆非寻淡薄的眼神看过来,眼中带着安抚。
苏靛蓝轻轻笑了一下,知道陆非寻是误会她在紧张。她经历了那么多场录制,早就不紧张啦。
台下观众在倒数:三、二、一!
终于在万众瞩目间,覆盖作品的红布被扯下,露出一个精美的纸刻盒子。盒子下面是用香云纱做的锦盒,深褐色的绸缎质感,衬着纸刻的花纹,仿佛经过千年时光穿梭而来。一面八角花瓣团扇花纹,扇面被人精细刻出了竹枝与海棠,铁骨铮铮的竹枝,娇艳的海棠,栩栩如生的蝴蝶……
有人认出了这道工艺,问道:“这不是纸刻吗?好漂亮啊,连包装都那么有新意。”
此刻,陆非寻却盯着扇面出神。
苏靛蓝在台上轻声说:“这就是我们带来的作品,作品名叫‘草·石本心’。颜料盒的最外层包装是纸刻技艺,是专程定制亲手制作的盒子。上面这柄扇子是陆老师收藏的宋朝团扇,这是我送给陆老师的一份惊喜。”
台下的观众开始尖叫,直播观看人数也直线暴增。
苏靛蓝诚恳地说:“因为这柄团扇,我与陆老师真正结缘。相信随着节目的播出,越来越多人关注到我们的过去,应该也知道我曾经三顾茅庐,找陆老师帮忙修复《东江丘壑图》。当时修复古画,我面临着一道巨大的难题。在显示屏色差的作用下,手艺人要怎么还原出和文物一样的织物颜色呢?是陆老师慷慨解囊,贡献了这柄对他意义重大的文物,因为有了这柄团扇对照练手,我才能协助京都博物馆完成《东江丘壑图》的修复工作。”
苏靛蓝第一次在节目组上说那么多话,说话的时候神情专注,任谁看了都有些心动。
苏靛蓝拿紧话筒,对上陆非寻深邃的双眼,露出笑容:“这柄团扇对于陆老师来说,意义非凡,对于我来说更是这样。它是我心中矿物颜料与植物染料沟通的媒介,让我真正找到了颜色与绸面之间的对话桥梁。所以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重要的作品上,我想用这份特殊的设计作为谢礼,感谢陆老师。”
苏靛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陆非寻鞠了个躬。
苏靛蓝:“你对于我亦师亦友,谢谢你,很幸运可以和你一起并肩前行。”
陆非寻目光深邃地看着苏靛蓝。
第十一期节目在录制中轰轰烈烈地结束,投票评选还在继续。苏靛蓝走进化妆室,忽地被身后伸出的大手握住,被带进了换衣间。小隔间的门被关上,苏靛蓝被按在墙上。
陆非寻板着脸看苏靛蓝,视线深沉泛着流光。
苏靛蓝还没来得及说话,被陆非寻抵在墙上热吻。
漫长的时间过去。
陆非寻声音沙哑:“苏靛蓝。”
苏靛蓝被吻得双眼水雾朦胧,心跳加速:“陆非寻,外头有人……”
陆非寻喉结滚动了一下,又低下头来,将苏靛蓝牢牢扣在他的身体与墙壁之间。
陆非寻一言不发,轻轻抱住苏靛蓝。
陆非寻身上的热度传递到苏靛蓝身体发肤里,萦绕在每一个呼吸间。
“我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失去控制的时候,直到刚刚在台上。”陆非寻低声:“苏靛蓝,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喜欢到心跳骤停。”
苏靛蓝望着陆非寻:“你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苏靛蓝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陆非寻,我很喜欢你,可能比你喜欢我还要更喜欢你。”
陆非寻低头凝视苏靛蓝。
“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就喜欢上你了。以前我的眼里只有矿物颜料,直到遇到你之后,我的眼里才有别的色彩。现在每天睁开眼,都会想到你。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好不真实,能够做想做的事,可以拥有喜欢的人……”
苏靛蓝深吸一口气:“我太幸运了,所以也想认真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陆非寻愣了一下,声线低沉:“从今天起,不是喜欢了。”
苏靛蓝心里一动,目光柔软地看陆非寻:“嗯?”
陆非寻深深看苏靛蓝一眼,喉结滚动,许久才道:“我爱你。”
陆非寻这么高冷的人,他说我爱你。
《留住手艺》收官在即,第十一期进入制作期,节目组要等待短信投票结果,在第十二期录制的时候,宣布哪件作品才是最终获胜作品。刘东昇想把非遗的热度炒起来,刻意把第十二期的录制安排在第六期节目播出之后。
刘东昇打算用节目的剩余资金,租一个体育馆,大办颁奖典礼。
苏靛蓝看着黎莉送到手里的拍摄通告:“下一次录制时间在下个月二十号?”
“是啊。”黎莉笑着说。
“刘导说这两个多月大家拍摄辛苦了,这次给大家放个长假,回家休息一阵子。”
的确,节目组除了第十一期录制之前,给他们近两周的创作时间除外,还没放过这么久的假。
黎莉问:“苏老师不想回家?”
苏靛蓝是除了节目组工作人员外,待在湘城最久的嘉宾,也是最拼的嘉宾。
“当然想回家。”苏靛蓝笑着回应黎莉,把手里的拍摄通告表收起来。
另一头,梁波和符金花拿着通告表也是满脸笑容。
梁波说:“终于可以回家抱抱孙子了,这一次为了找做纸绣的宣纸,虽然回了一趟泾县,但是根本不算回家,就跟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似的,那时心里挂着事呢。”
符金花也点点头:“想赶紧回家一趟,这外面再好,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老窝强啊。”
梁波回头问苏靛蓝:“靛蓝丫头,你回不回临城?”
苏靛蓝想到陆非寻,迟疑了一下:“应该回吧?”
要是三个月之前,苏靛蓝肯定说回临城,现在她却想看看陆非寻有没有别的安排。
苏靛蓝去找陆非寻,看见陆非寻站在窗前接电话,低沉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严查。”
“没什么理由,出了事必须负责。”
“你让我以德顺堂的名义发公告,承认这批货是德顺堂生产的?不可能,德顺堂绝不可能生产次品。”
陆非寻的声音里裹着不耐烦。
苏靛蓝一直等陆非寻接完电话才问:“楚译那边出事了?”
“一点小麻烦。”
苏靛蓝想起上一次听到的电话,小心翼翼地问:“能处理吗?要不要帮忙?”
“我能处理。”
“那就好。”
苏靛蓝没有坚持问发生了什么,晃了晃手里的通告表:“通告表你拿到了吗?我们有二十一天的假期,一起出去玩?”
陆非寻伸出手,把苏靛蓝拉过来,见左右没人,把她抱进怀里,下巴抵着苏靛蓝的头:“抱歉。”
“嗯?”
“我让楚译定了今晚的机票。”
“这么急?回粤城吗?”
“下一次回来录制节目的时候,陪你去爬山。湘城这边有座山,风景不错。”
“好。说话要算话,你记得。”
“我对你说的话,绝不会食言,但其他男人的话就不要信了。”
苏靛蓝被陆非寻的话逗笑。
当晚陆非寻乘坐飞机回粤城,苏靛蓝也订了回临城的机票。
第二天一早,苏靛蓝回到临城,庄清清来接机,同时过来的还有苏庆云,还有另一个年轻女孩。
“小靛蓝,欢迎荣归故里!”庄清清猛地扑过来。
苏靛蓝紧紧抱住庄清清:“荣归故里这个词用得也太夸张了,说得好像我已经成功似了。”
“可不是吗?现在文化类综艺节目《留住手艺》最红,再多放两集你该有人接机了!”
“好好,最好有人接机,让我享受一把红的感觉。”
庄清清:“啧,给你个梯子,你还真爬上来了。”
苏靛蓝笑着瞪庄清清,目光一转,落到苏庆云身上:“爸。”
“靛蓝。”苏庆云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
苏靛蓝眼睛一酸:“我坐早班机回来,你不在家里睡觉,怎么也来接我了?”
苏庆云脸上掩不住开心,又有点紧张:“睡不着,失眠了。你昨天和爸说要回来以后,爸就想来机场等你了,爸太久没见你,你这次……”苏庆云停顿了一下,“你这次做得不错!”
苏庆云从来没在做颜料这件事上夸过苏靛蓝。
苏靛蓝揉揉眼睛:“啊?”
庄清清拍了苏靛蓝一下:“愣什么呢,伯父夸你呢!”
苏靛蓝眼睛湿润:“嗯,谢谢爸。”
苏庆云:“最近很多人来工作室问颜料,有些人虽然不买,但拿手机拍,说帮忙拍出来帮咱们宣传,还有些人带着孩子过来,说让孩子来体验一下传统工艺,这些都是节目带来的正面影响。还有,我看第三期节目了,你在台上敲矿石时那是什么姿势,锤子握的姿势太用力,你要小心一点。还有一件事,你一个女孩子,也不注意一下形象,我们做颜料的人再稀罕原料,你也不能就这么趴下来在舞台上捡东西啊。”
庄清清:“哈哈哈……”
苏靛蓝被教训得连连应好。
出机场时苏靛蓝吸了吸鼻子,呼吸临城的新鲜空气,回来的感觉真好。
庄清清叫了一辆车,上车的时候,庄清清朝苏靛蓝介绍另外一位年轻女孩:“靛蓝,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小堂妹庄靓靓,公众号运营小编一枚。知道咱俩是闺蜜,特意缠着我,要一起来接机见见你。”
庄靓靓:“对对,靛蓝姐,我是你的脑残粉!”
庄清清:“你昨晚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你不是说自己是陆非寻的铁杆粉丝吗?只要是关于陆非寻的报道,你每一条都在看。”
庄靓靓害羞道:“姐!你别透我底嘛,我临时转阵营了不行吗?”
庄清清:“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要是粉陆非寻,还有机会当老婆粉。你要是粉苏靛蓝的话,我和你说……她自己都是陆非寻的脑残粉。”
庄靓靓脸蛋爆红:“啊啊啊,姐姐!”
苏靛蓝看着庄清清被庄靓靓追着揍的模样,空气里都是欢乐的味道。
苏靛蓝:“好了,别闹了,赶紧送我回家。”
粤城,伦教镇。
大清早,楚译就把陆非寻带到一个仓库里面。
“非寻哥,这就是我去市场上收集的那批货,我检查了上面的防伪标志,和德顺堂的一模一样。”
防伪标志与正品一致,假的都成了真的,这样质量低劣的香云纱流入市场,一旦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将会酿成一次更大的企业品牌危机。
“这批货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个星期前,就是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没有直接用德顺堂的商标,而是另取了一个品牌名,叫做德顺香纱。”
“销售渠道怎么样?”
“对方打着我们德顺堂的名号,价格又比德顺堂低了四五倍,很受小零售商的欢迎。目前我们的直营销售额已经下降了30%。”
陆非寻看了楚译一眼:“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我们到镇上走一趟。”
“现在?”
大街上,楚译不知道从哪找了套念大学时参加运动会的校服,鸭舌帽一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非寻哥,我们真要这样子穿着上街啊?”
陆非寻看着楚译遮住了的大半张脸,自己也戴上帽子:“走吧。”
陆非寻和楚译开车去伦教镇最大的商场。
一踏进商场,楚译别扭地弄了弄帽子,说道:“怎么感觉咱们跟做贼似的?这些店我已经让人来调查过了,都有贴着咱们德顺堂防伪商标的那个假牌子。我们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工商局举报对方售假。”
陆非寻目不斜视,往前走:“举报要拿出证据,你怎么证明对方是假品牌?”
“我们德顺堂没有这条生产线,两批货质量不一样,最近我们生产交货的香云纱成色很好,对方则极差!”
“对方贴着德顺堂的防伪标志。”
楚译皱着眉头:“这年头防伪商标也可以造假,而且我们的货都挂着‘德顺堂’的商标,他们的是‘德顺香纱’!”
“这批防伪标志是正品,扫码后出来的还是德顺堂的批号。”
楚译沉默了:“……”
陆非寻带着楚译随意走进一家店铺,小店老板是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腰间背着一个挎包,正在柜台前低头数零钱。
见到陆非寻和楚译一幅学生样,只抬头看了一眼就专心接着数钱去了。
楚译笑着上前:“老板,你这有便宜的香云纱卖吗?”
中年女人头都没抬:“有啊,你们要买?”
陆非寻:“要最好的牌子。”
中年女人:“好牌子,还要便宜?你们逗我玩呢?”
楚译故意说:“我们是真想买,还要买很多。”
中年女人终于抬头,仔细打量楚译:“你们看起来就刚大学毕业,哪来那么多钱买很多?你们当香云纱是白菜啊?”
“我们想创业,来进货!”
中年女人半信半疑问:“要多少?”
陆非寻淡淡说:“十万。”
中年女人顿时心动,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做成了这笔生意,但就在楚译准备付定金时,陆非寻伸出了手,制止了楚译。
中年女人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百般不情愿:“不是都谈好了吗?又怎么了?”
陆非寻对上中年女人愠怒的脸,淡道:“我们要到这个‘顺德香纱’的生产地看一看。”
中年女人脸色一变。
楚译补刀:“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万一你们拿了钱就跑呢?我们去哪找你们?不看生产地,谁敢下单?”
中年女人转怒为笑:“你这小伙子想得还挺多!行吧,那我就带你们去看一看。”
伦教镇边缘的一个小作坊前,中年女人停下脚步介绍:“这就是生产‘顺德香纱’的地方,这可是正宗的香云纱,是德顺堂下面的小作坊呢,也是大牌子。”
陆非寻从院子外看进去,隐约可见人头涌动,不少人在里面干活,却没任何说话声,看来是忙得没空说话。里面干得如火如荼,可知订单量不小。
楚译看得一阵火大。
陆非寻和楚译看了一阵,还看到一些人走姿缓慢,有个别工人面黄肌瘦,根本没力气撑开胚绸,所以只是敷衍地把过了薯莨汁的胚绸摊在地上晾晒,工序混乱,粗制滥造。
这样生产出来的香云纱,挂着德顺堂的防伪商标售卖。
陆非寻心中微怒,转身就走。
中年女人:“诶?你们不进去看看了?”
……
陆非寻回到作坊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下午五点时,终于把楚译喊到书房来。
陆非寻:“工商局还没下班,你亲自过去一趟,就说举报三无黑作坊。”
楚译回想今天看到的一幕,心里郁闷得不行,立马说:“我这就去!”
楚译去举报之后,工商局立马行动,查到那个小作坊确实没有生产资质,于是当天便查封了。可是一天后出了更大的事情。
临城,庆云堂矿物工作室。
苏靛蓝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靛蓝姐姐吗?出事啦!”
苏靛蓝听出是庄靓靓的声音,于是问:“怎么了??”
庄靓靓焦急道:“我今天刚来公司上班,就接到一个活,有人让我们发一份通稿,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关于陆老师的!”
苏靛蓝下意识地站得板正:“关于陆非寻的?”
《留住手艺》节目大火,连带着苏靛蓝和陆非寻都火了,现在很多公众号会拿苏靛蓝和陆非寻的名字当噱头,俩人都是文化界的新秀,人气不亚于娱乐明星。
庄靓靓:“陆老师关注度很高,所以我们也喜欢推送关于陆老师的新闻,但是这个通稿内容不对。”电话那头传来点击鼠标的声音,“稿子以爆料人的口气写,说陆非寻经营德顺堂的手段不光彩,恶意举报正在崛起的香云纱品牌,此举不是为了维护香云纱产业,而是为了清洗竞争对手,独占香云纱的销售市场。”
苏靛蓝皱起眉头。
庄靓靓小心翼翼地问:“靛蓝姐姐,陆老师和你在一起拍了那么久的节目,他不是这样的人对吧?”
苏靛蓝:“嗯。”
庄靓靓把心放回肚子里:“那我就放心了,可是这篇推文我没办法撤下来,我看了一下,这条通稿是全网刊发,靛蓝姐姐……”
结束通话后,苏靛蓝迷茫地看向窗外。
商场如战场,这些道理她明白,但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靛蓝给陆非寻连拨了两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心惊胆战之下赶紧买了最早一趟航班去粤城。
下午到达粤城,苏靛蓝转车去顺德伦教,轻车熟路赶到德顺堂。
一些媒体已经在外头蹲守,看见苏靛蓝眼前一亮:“《留住手艺》的苏靛蓝?”
苏靛蓝赶紧躲起来,全副武装地捂住自己,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从后门钻进去。作坊里气氛压抑,作坊办公区黑压压全是人,会议室里坐满主管与公关部的人。
陆非寻穿着灰衬衫与西裤,气度沉稳地主持会议,投影屏幕上,满屏的负面报道。
“这次的事情波及范围比上次更广,因为陆掌门近期名气比较大,所以圈外人也知道了,这对我们的企业形象极其不利。”
“作为一个代表行业的百年老作坊,名誉比生命还重要。”
苏靛蓝站在外面,把口罩摘下,听着里头传出的陆非寻低沉带着魄力的声音。
“这次危机如果不能及时解除,德顺堂的正统地位会一落千丈。”
百年作坊本来就机构老化迂腐,这一两年陆非寻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德顺堂以现代企业的面貌走上正轨。坚持古法生产的同时,在制度上紧跟时代。
眼看着香云纱的关注度上升,整个行业迎来利好时机,却又出现这样的事情。
陆非寻冷冷地看着前方:“在此之前,德顺堂也经历过质疑,我相信你们都有处理舆情的能力,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劳而不怨,尽快一起把这次风波平息。”
陆非寻说完视线聚焦,目光落在门外。
看见苏靛蓝,陆非寻冷静的情绪出现短暂波动,大家顿时也顺着陆非寻的目光往外看去。
有人喊道:“小苏?”
苏靛蓝不好意思道:“在网上看到你们的新闻,陆非寻的电话又打不通,因为担心所以赶过来了。”
陆非寻:“散会!”
所有人都走掉后,陆非寻走到苏靛蓝身前:“怎么来了?”
苏靛蓝不安地看着陆非寻:“情况还好吗?”
“还好。”
苏靛蓝正想问下一句,突然被陆非寻重重拥进怀里。
苏靛蓝被吓了一跳:“外面有人!”
“担心我吗?”
“嗯。”苏靛蓝想了想道,“飞过来只需要两个小时,所以想过来看看。”
“我可以处理。”
苏靛蓝低声:“每一次你都这么和我说,但是我依然会忍不住要担心。”
“嗯。”陆非寻低沉的声音往苏靛蓝耳朵里钻,像是最亲密的呢喃。
苏靛蓝的心一下子就化开了,紧紧捏住陆非寻的衣角,用力地抱住他:“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来帮你。”
“好。”
陆非寻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靛蓝莫名相信,无论这场战事来势多凶猛,他都一定能解决。
陆非寻看着苏靛蓝脸上的疲态,心疼道:“我带你去休息。”
记者守在外头,陆非寻一概不接受采访,只是以最无可挑剔的形式,进行企业公告回应。第一,三无作坊的取缔是工商局执行政府行政职能,与企业毫无关系。第二,陆非寻先生作为德顺堂的负责人,一直兢兢业业,恪守匠心,严控质量。第三,将会对恶意散播诽谤的人进行追诉,维护德顺堂企业、陆非寻个人的声誉。
陆非寻走之前交代楚译:“给律师打电话,收集资料,起诉黑作坊的负责人。”
对方盗用商标,生产假冒伪劣产品,涉案金额超过三万元,已经可以移交公安机关了。
这一次的事情来得突然,外界也没有想到陆非寻会用这么凌厉的手段处理这件事。
德顺堂的正面回应让社会舆论反转。
作坊外的记者们采访不到想要的素材,终于散去。
晚上,楚译松了一口气:“非寻哥,出去走走?”
陆非寻揉揉眉心:“我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陆非寻拒绝楚译,自己往外走。刚走出大门,不远处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男人。
那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爆发出了极大的力气,把陆非寻往巷子里带。
两人一进黑漆漆的巷子里,男人突然朝陆非寻跪下来:“陆总,贴你们德顺堂的防伪商标是我们做得不对,我们利益熏心,但也是法制意识不强,被人当枪使了,觉得这样能赚钱就这么做了。”
陆非寻低头看对方,五十岁的男人,皮肤黝黑削瘦,他跪下来的一瞬,目光里藏着死意。
陆非寻扶他:“你先起来。”
男人几乎咆哮而出:“你不答应放过我们,我就不起来!我知道你到我们作坊去看过了,肯定也见到了我们的工人,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求你原谅我们,放过我们。你知道他们……不是健全人啊,他们里面有聋哑人,还有患了先天性疾病的残疾人,我也有心脏病,干不了重活,我们一辈子受尽人家白眼,好不容易活到了这一步……我们一开始也只想着凭自己本事赚钱吃饭。”
男人声泪俱下:“但是我没力气,没技术,做的香云纱也不好,只想着有办法能卖出去,所以才打了你们的名号。现在你也查到我们了,让工商局来取缔了我们,我们已经丢了饭碗了,就别再告我们了,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知道我们做的事情已经违法了,如果你们追究的话,我就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我家破人亡没关系,可是他们……”
陆非寻站在夜色里,头上只有薄薄的月光洒下来。他第一次被年长的人跪,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是成年人,知道做事需要承担责任的道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看看我们,求你看一眼我们……”男人抬起头,忽地往后面看去,巷子深处很黑,他喊了一声,里面竟然慢慢走出来好些人。
男人道:“这些孩子都是我们作坊的工人,他们都是残疾孩子啊。就在前两天,他们刚拿到人生第一笔创业分红,他们每个人都还在美梦里,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新的方向。可是昨天过后,每个孩子的天都塌了。”
陆非寻视线落在他们身上,颀长的身体稍僵。
这些作坊工人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年纪最好的时候。他们有些断了一只手,有些只有一只脚,拄着拐杖看着他。眼神里有期盼、绝望、迷茫、恨意。
“你如果坚持起诉我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啊……”男人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陆非寻,又对后头的孩子打了个手势。
全部孩子顿时朝陆非寻跪下来。
陆非寻一动不动,却被这一幕震撼,拳头紧握。
男人道:“我们有错我们认,我们生活被毁了,我不怨你,作坊被取缔,我要去坐牢,都是我罪有应得。但那个作坊也有这些孩子的份,那是我们的家,是我们重新做人的希望……希望毁了,还要坐牢赔钱,承担刑事责任,这些孩子受不了……你饶他们一命,放过他们。”
“孩子们,我们给陆总叩头!”
……
“楚译,陆非寻呢?”
“非寻哥说出去透透气,已经一个小时了,还没回来呢。”
苏靛蓝担心道:“我去找他。”
苏靛蓝匆匆往外跑,走到德顺堂大门口时,看到陆非寻一个人静静站在一棵大树下。
树叶枝繁茂密,把月光遮得严严实实,也将陆非寻高挑挺拔的背影衬得无比冷清。
苏靛蓝走上前:“陆非寻!”
陆非寻回过头,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片刻,陆非寻道:“怎么出来了?”
“楚译说你已经在外面透气一个小时了,我出来看看你。”
“外面风凉,回去吧。”
“那你呢?”
“我再站一会。”
苏靛蓝目光里藏着担忧,看着陆非寻欲言又止,轻轻道:“那你自己再呆一会,太晚了,还是要早点回去。”
“嗯。”
苏靛蓝走了几步,想了想,回过头对陆非寻说:“事情总会过去的,有句话叫清者自清,在我心里,你从不会因为外界对自己产生质疑,一直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我的榜样。”
陆非寻看向苏靛蓝。
苏靛蓝继续认真地说:“作为我的榜样,你要加油哦!”
陆非寻雾霭沉沉的眼底,终于有了笑意。
大树下,陆非寻伸出手,揉了揉苏靛蓝的头发:“谢谢。”
“谢我什么?”
“给我打气。”陆非寻顿了顿,“还有特意赶过来陪我。”
苏靛蓝吸了吸鼻子:“应该的。”
陆非寻:“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第二天一早,苏靛蓝在睡眼朦胧中看见新闻头条推送,吓得她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坐起来。
陆非寻开发布会了?
苏靛蓝打开连接一看,发布会直播现场,陆非寻泰然自若地坐着,场内不断亮起闪光灯,光线打在陆非寻脸上。
记者:“陆先生,刚才您说德顺堂要开一条新的生产线,专门经营香云纱的周边产品?”
另一位记者:“请问陆总,这是您从《留住手艺》栏目上找到的新的经营灵感吗?尝试走博物馆文创路线,用这种方式把香云纱推广到千家万户?”
整个发布会很简短,只有十分钟,陆非寻发言不超过五句话。
楚译难得穿上西装,站在陆非寻身旁独当一面:“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德顺堂会坚守百年老作坊的经营作风,为香云纱行业做出更大的贡献。我们永远只有一个理念,做好的香云纱,让传统传承下来,在市场中绽放光芒。”
整个视频戛然而止。
苏靛蓝急忙下楼,跑出西厢的小院子,整个作坊里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没想到这次事情闹得那么大,小陆真的出名了,连带咱们德顺堂都那么多人关注。”
“是啊,不过咱们订单那么多,香云纱生产量又小,这两年的单子都供应不过来,哪来的人手和精力去做新的生产线啊?”
几个人凑在一起,最后一位老师傅说:“小陆在前院呢,好像有人带了一帮孩子来应聘。”
苏靛蓝急匆匆与他们打了招呼,一个劲往前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