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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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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

滴漏声此起彼伏,龙涎香静谧缭绕。

忽地,满案奏折被拂落在地,哗啦啦砸在底下一个无辜小太监身上。

殿内其他侍奉的诸位太监宫女见状,顿时战战兢兢,长跪于地不敢抬头。

仁宣帝气得面目狰狞,甩了笔,声音猛然提高:“褚渊这个獠牙竖子,处处与朕作对!”

大殿空旷,盛怒声回响。

静候一旁的杨延刚忙上前给他顺气,尖细着嗓子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杨延眼珠子咕噜一转,略顿一下又道:“皇上何不设个鸿门宴,让那镇北王回京,再来个瓮中捉鳖——”

“你当朕是蠢的!”

仁宣帝狠狠剜了他一眼,骂道。

杨延立即“嘭”得一声跪在了他脚边,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奴婢不敢!”

仁宣帝冷哼一声。

这些年他是多次召褚渊回京觐见,甚至是以加官晋爵为由,可这小子是死活不肯来京城,北临也像长了眼似的,每每这时,便举兵来犯。

褚渊更有脱不开身的理由。

仁宣帝闭了闭目,放缓呼吸,而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禇家老祖宗是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之后赐封其为镇北王,成为大周历史上第一位异姓王,迁军镇守西北六城,世代袭爵。

当年朔州城一战,褚家满门遭北临灭绝,谁能想到还活着一个褚渊。

仁宣帝面上多般照拂,实际上任其自生自灭。

一个孤儿,再者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成什么气候,他暗想。

却不曾料想到这十几年里褚渊韬光养晦,迅速盘踞西北,还打得北临节节败退。

这本是好事,可仁宣帝不这么想啊。

为了这天家皇位,亲兄弟都能阋墙谋反,更何况是外人。

仁宣帝要的不止是天下王土,更是兵柄利权皆握于他手。

他只恨没能在其羽翼丰满之前除掉褚渊,如今像是卡在喉咙间的鱼刺,不上不下,若要强行拔除,还会大损自身。

一如如今的太子。

仁宣帝垂下头去,陷入长思。

难得反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还是过于优柔寡断了。

这段时间北地春汛水患拨款赈灾,老二遇刺,再者一个董家小儿一事,搅得他是焦头烂额。

殿外传来脚步声。

内侍趋到阶下,禀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仁宣帝眉头拧起,觉得脑仁更疼了,不耐地沉声:“宣。”

董贵妃哭哭啼啼进来,一张泫然欲泣的脸上脂粉精致,见到上首坐着的人,一头扎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皇上,您要为士翎做主啊!太子未免欺人太甚了,您是不知道,如今士翎那只手只能生生截断啊。这往后岂不是与废人无异!”

董贵妃触上了霉头,若是寻常,皇帝没准儿还真能柔声安慰她几分。

“哦?”仁宣帝此刻看都没看她一眼,冷面冷声,“那贵妃要朕如何做主?将太子下狱处死如何?”

董贵妃闻言一喜,差点应声说好。

再抬眸一看皇帝脸色,神色立变,扬起的红唇僵在那儿。

空气凝滞一瞬,董贵妃反应极快,大颗泪珠夺眶而出,梨花带雨哽咽道:“臣妾不敢,只求皇上垂怜垂怜士翎。”

恰在这时,内侍又急急前来:“禀皇上,宫门尉来禀,大司马大将军在外求见。”

一个两个都来!

仁宣帝一扬手,“既然来了,让他进罢。”

董淳峰年近六十,鬓发却不见有多花白,身量高大熊腰虎背,一开口声若洪钟:“臣董淳峰,叩见圣上,贵妃娘娘!”

仁宣帝目光锁在他身上,带着犀利审视:“爱卿平身罢,你也是为士翎而来?”

“臣……”董淳峰被反诘得一噎,敛目微低首。

显然正是为此。

仁宣帝想了想,道:“朕听闻太子一怒为红颜伤了士翎一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忍心,便责令太子禁足半月不得出东宫,士翎进封从事中郎,赏万金良顷,爱卿看如何?”

一旁的董贵妃显而易见地脸一拉,就禁足半月,这算什么责罚!

董淳峰却倏地跪下,叩道:“臣代犬子谢皇上隆恩!”

仁宣帝嗯了一声,而后双目半闭,仿佛困极倦极。

他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挥挥手道:“都退下罢,朕乏了。”

言及此处,两人相视一眼,只能告退。

殿外,董淳峰与董贵妃两人并肩行着,面目沉凝。

董贵妃咬牙,不甘道:“父亲,当真要咽下这口气?”

董淳峰虎目直视着长长的的宫道,忽而苦笑一声:“不咽下也得咽。”

谁叫那混账东西招惹上了硬茬儿。

董淳峰也清楚,皇上哪敢真动太子,他这些年四方征战,手里握了多少地方兵权势力谁都不知道。

董淳峰早说过,皇帝欲驱使太子为战场兵刃,刃饮饱了血,终有一日,会挥向执剑人。

也幸而太子身染怪疾,时日不多了,皇帝如今也是只盼着太子能早日病死。

……

只禁半月足对于谢清砚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他呆在东宫倒也乐得自在。

分布在四处的下属依然每日将各地局势呈上禀报。

自从种下血蚀引后,冥霜少有再发作。

这日夜至,屋外风清月白,静谧安宁,内室里烛火半昏。

檀禾卷着锦被,睡意朦胧间,忽听到屋外阵阵略带急切的叩门声。

冯荣禄的声音隔着扉门隐约传进来:“檀女郎,不好了,殿下那毒又发作了!”

檀禾心头一紧,方才笼起的困意顿消,紧接着扬声对屋外应了一声。

她迅速从床榻上爬起身穿衣,随手抓了个发髻,玉簪简单簪住便推门而出。

冯荣禄在门外着急踱步,见屋门打开漏出光亮,再打眼一瞧她这一身略显凌乱的装束,便知是急匆匆才起身。

“女郎快快随奴婢来。”

深长的回廊上,两人快步小跑着。

等到时,檀禾气喘吁吁,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太子寝殿里灯火通明。

谢清砚阖目端坐在榻边,眉目姿容峻挺,面色一如寻常般无异,但若靠近能听见他急促隐忍的呼吸,搭在腿上的五指合握成拳,指节泛着白。

摧枯拉朽的剧痛中,谢清砚靠着耳听八方动静,沉下心来。

风卷林叶簌簌,虫鸣细细,而后,他听见廊下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袭来。

谢清砚睁开双目,一抹熟悉至极的窈窕身影倾身靠了过来,那张满是紧张的面容咫尺之遥。

单薄的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身姿,腰间的系带草草打了个结,因跑动而松松垮垮地挂着。

谢清砚紧握的手掌微微一松。

檀禾极自然地扯开他的衣领,将脸凑得更近观察着。

布满狰狞伤疤的胸膛之上,那根血线,正以锁骨下的一点向四周蜿蜒扩散,延伸出无数细小的线。

灯架上烛火微跳,明灭不定的光映出檀禾眸底的诧异,细眉深深皱起。

“怎么会这样呢?”

但檀禾也明白,血蚀引正是因无法掌握定数,是以谁都不知道在这期间会是何走向。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

“如何?”谢清砚问。

声音嘶哑低沉,犹含着一口血。

檀禾垂目,咬了咬唇,缓声如实道:“不太妙。”

谢清砚的脸上仍辨不出情绪,他神情沉静,静静地看着她,只是那双眼睛里浮起淡淡的血丝。

他低声道:“无事,你看着来便行。”

檀禾颔首,取出银针,手下动作沉稳,先行封住天突、膻中二穴。

在这期间,她冷静吩咐冯荣禄去煎药。

“药阁几案上有事先备好的,武火煎开以后改为文火,再煎煮半柱香后即成,端来。”

冯荣禄连连应声,赶忙向药阁跑去。

此刻除了烛芯筚拨炸裂之声,寝殿内一片寂静。

浑身经脉仿佛被无数根手拉扯着,汹涌袭来。

谢清砚静静听着她的心跳声,从刚一踏进时的凌乱到如今渐渐平复,轻缓有力,一下一下鼓动在他耳边。

一滴水珠悄悄低落在他手背之上,那一下,恍若是砸在他心上,谢清砚心头微跳,抬眸看去。

因高度集中注意力,檀禾红唇紧抿,额上渗出的汗珠顺着面庞滑落,巴掌大的脸上蒙了一层水意,烛火映射下更为白净剔透,夺人眼目。

谢清砚眸光微动,鬼使神差抬袖替她擦了擦。

檀禾丝毫未察,神情专注地盯着那些血线,那双眸一目不错,不肯放过任何变化。

时间过得很慢,血线未有丝毫变动,檀禾向来温和静然的面上写满凝重。

她按下急迫的心,静静地等待着,庆幸的是,约莫一柱香后,那几条蔓延的血线终于倒退回原点。

檀禾放下了悬着的心,长长舒了口气,秋水般的眸里迸出巨大的喜意。

“好啦!”她眉眼弯起,高兴道。

或许是她笑的太明媚,谢清砚薄唇边也噙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片刻之后,檀禾一一拔出银针,收拾好。

她没敢掉以轻心,迎着谢清砚的目光道:“我不确定之后还会不会出现,殿下定要多加留意,一旦再有,你得叫我。”

谢清砚自无不从,低低地嗯了声。

他垂眸看着被她扯得大徜的衣襟,抬手一一整理好。

说话间,冯荣禄正端着药急忙进来。

檀禾直起身,揉了揉泛酸的腰,“殿下喝药罢,我回去了。”

冯荣禄刚放下碗,跟后诶声:“女郎慢些,等等奴婢,奴婢送您回去。”

……

翌日。

谢清砚正坐于案前处理公事。

隔壁一直在咚咚作响,有几人在来回走动,似乎是在搬弄桌凳。

谢清砚头疾这些年,一直喜静惯了,因着杂扰的声音在头疾发作时,颅内更会如利锤重击。

此刻,他不自觉皱了皱眉看向冯荣禄。

这东宫里大大小小的琐碎杂事都是冯荣禄在管,谢清砚从不过问。

冯荣禄触及到他不悦的眸色,这才想起还没禀告殿下,如实道:“西厢偏殿离寝宫这般远,奴婢怕万一殿下再如昨夜一样突然发作,来回又累着女郎,便将隔壁那屋子腾出来给女郎住了。”

太子寝殿旁还有一间屋舍,当初修缮时开了一道门连通寝宫,本是想着做小书房方便太子处理公事的,但太子更习惯在东厢书房,这些年也就空在那儿。

昨晚来回奔波,冯荣禄瞧着檀禾本就也是虚弱之身,走路还带喘的,今儿一早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寝殿旁还有一间屋子。

遂叫人来收拾一番,想着晚上叫女郎搬过来。

谢清砚微微一怔,稍稍侧目,目光落在寝殿深处一角,那儿静静长垂着一道厚重的帘幕,帘幕之后,正是通向小书房的那道门。

他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冯荣禄,语气里不辨情绪:“你倒是会想的。”

冯荣禄此刻当真觉得自己脑子聪明得跟开了光似的:“奴婢这不也是为殿下和女郎好。”

檀禾是无所谓的,反正她在哪儿都能睡得着。

况且血蚀引和冥霜越到之后越为凶险,经昨夜那一遭,檀禾发现有些时间的确是耽搁不得。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虽居同一屋檐下,但井水不犯河水。

那一道帘幕如同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隔开两边不同的天地。

檀禾一无所觉,还如同在偏殿那般,天蒙蒙亮时起身,白日里会在药阁,傍晚时分再回来用膳。

她其实很安静,一如她性子般,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但谢清砚不是寻常人,他常年习武,耳力极好。

她晨起时会卷着被子先滚一圈,接着展臂伸个懒腰,谢清砚眼前好似能浮现她那副慵懒生动的模样。

晚间,她会和黄雀一起用膳,席间软声絮语。

“黄雀,金乳酥好吃。”

这日,谢清砚第一次听见她恼声,隔着那道帘子幽幽传过来。

似乎是在教训她那对蝎子。

“不准打架!听见没,再打不给饭吃!”

而后,很快传来她自暴自弃的丧丧声音。

“好了,都饿着吧,三天别想吃饭了。”

闻言,谢清砚在这边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嘴角。

冯荣禄心底发毛,总感觉太子殿下这些时日有些不对劲,具体是哪儿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难道是这毒还会让人能无端发笑?

况且这笑还与杀人时的冷笑不同。

冯荣禄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

乌阗有一种鬼名曰食魂鬼,夜间会循梦而来,它站在你的床前,空洞的眼眶看着你熟睡,弯身凑近嗅闻一番,而后利爪敲敲你的脑袋,如若你不醒,它便会划开你的脑门,大快朵颐地吸尽脑髓。

白天时,元簪瑶央着她讲讲乌阗的事儿,其实檀禾对乌阗也不甚了解,只能挑拣着师父曾和她说的那些志异奇闻,说与她听。

当时,元簪瑶打了个颤,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惊声问她。

“你不怕?”

“不怕,”檀禾摇了摇头,静声道,“这些都是编造的,我在深山老林里住了这么多年,都不曾有食魂鬼来找过我。”

元簪瑶咽了下口水,一言难尽地盯着檀禾看了半晌。

是她忘了,檀禾并不是寻常的娇弱女郎。

天色渐晚,元簪瑶满脑子里全是檀禾讲的鬼故事,实在是坐不住打道回府了。

这故事檀禾听了十几年,幼时她生病疼得睡不着,师父便讲这个哄她睡。

初时她也会害怕,后来听多了觉得索然无味。

是夜飘起了小雨,雨声淅淅沥沥砸在窗棂上,恍若有人在轻轻叩窗。

风穿过窗隙,吹得屋内灯架上的烛火扭着身子剧烈摇晃。

床榻上隆起小小一团。

檀禾半张脸埋在锦被下,蜷缩着贴在墙边,正睡得安然香甜。

梦里也是这个时节,万物竞春,细雨连绵,她和师父一身雨蓑进山采药,脚下是泥泞的山路,雨水浸湿了鞋袜,耳边不时回荡着山中长猿引啸之声。

那些猴子顽皮得很,抓着藤条在她们身边荡来荡去,还不时用爪子敲她脑门。

檀禾实在恼了,皱眉抬手乱挥:“走开!”

消停了阵,又开始敲,且越敲越重。

檀禾睡得迷迷糊糊间,恍惚意识到,好像不是梦里的猴子在作祟。

她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借着烛光,怔然望去。

床边赫然立着一个黑影,一对锐利的眼睛在静夜里折射出可怖的光,钩状的长喙点在她额上,正在灵活地转动着头部。

一声惊叫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几乎就在檀禾惊叫的刹那,谢清砚的身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穿过长帘,一瞬来到隔壁。

他早听见檀禾迷迷瞪瞪说了句话,还以为那是梦话。

床边突然站了个人。

“师父!”檀禾看也不看,倏地扑上去,死死抱住来人。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声音已是带上哭腔。

“呜食魂鬼来找我了……”

那两条细弱的双臂恍若藤条般缠上他的腰,不断收紧,柔软的触感自腰上传至心底,谢清砚身体微绷。

胸前中衣上感受到了微微湿意。

他眸色稍深,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是鬼。”

檀禾低低呜咽着,不敢抬头,她还处在被吓醒的极度恐惧中。

谢清砚看向床尾那个始作俑者,目光仿佛带着尖锐的利刃。

始作俑者一双睿智的眼睛飘忽不定,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滚过来!”他骂声。

海东青垂下了脑袋,挪着小步伐,不情不愿地移过来,而后开始疯狂讨好地蹭着谢清砚的手。

发觉丝毫没用,海东青眼珠子一转,又转而去蹭蹭被它吓醒的人。

手臂上是毛茸茸的触感,檀禾十指悄然蜷缩,她止了泪,惊而侧头,小心翼翼抬眸看去。

竟是一只鹰。

通身灰白色羽毛,羽翼上带着部分褐红色的点缀,体型小巧而俊美,正用那双犀利的鹰眼看着她。

檀禾暗自松了口气,下意识转头蹭了蹭脸上泪水,突然意识师父身上可不是这般梆硬。

她赶忙松开,才发现是太子殿下。

他衣服上被她糊了一滩泪水。

檀禾有些不好意思:“殿下……”

她苍白的面上尽是泪痕,长睫上挂着泪珠,那双漂亮明澈的眸子蒙了层雾气,泛着微红。

谢清砚是第一次见她哭,之前再是处于凶险的刀光剑影之中,也不曾见她掉一滴泪。

他低声歉然:“抱歉,这鹰是我的,我不知它今夜会回来。”

檀禾垂眸,眼底水意未褪,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无、无事,是我白日说了大话,才会吓成这样。”

若不是和元簪瑶说了食魂鬼的事,她应该不至于会被吓哭。

谢清砚也不再说什么,本欲转身回去了,忽听到背后一阵窸窸窣窣被衾摩擦声。

他瞥向身后,只见檀禾正欲下床,乌浓的长发披散在肩,淡藕色的薄软寝衣裹着玲珑身段,将锁骨和玉颈勾勒得分明,柔软而温馨,裤腿微微上卷,细白的脚踝勾在床榻边。

檀禾被他盯得动作一滞,顿时僵在那里。

谢清砚沉眉,淡声问:“要做什么?”

檀禾舔了舔干燥的唇,小声道:“渴,我想喝水。”

方才哭过,她嘴巴有些干的难受。

谢清砚薄唇紧抿,沉声:“你不用下来了。”

说着,他屈尊纡贵地拎起茶壶,给檀禾倒了杯冷茶,走过去递给她。

或许是脑子还没回来,檀禾竟没伸手接,仰头就着他的手喝了这杯水。

谢清砚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手腕却微微抬起,配合着她的动作。

沾了水的唇越发殷红,他居高临下地将这抹红尽收眼底,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天色不早了,你歇下罢。”

扔下这一句话,谢清砚便拎着海东青走了。

檀禾见谢清砚修长的手指攥着那鹰的一对翅膀,那手法活像过年时师父杀鸡给她吃。

区别在于这只鹰怎么都不叫不挣扎,脑袋颓丧地垂在一边,好像在等死。

檀禾重新躺回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撩开帘子消失了。

方才凌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她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捂唇打个哈欠,就要翻身睡去。

忽而一个鲤鱼打挺抱被坐起身,她眼眸瞪大望向那道帘子。

嗯?!

殿下方才怎么是穿帘而过的!

那儿是何时有道门的!

檀禾犹自惊诧着,而后再次后仰,整个身子砸进锦被里。

还是明日再说吧。

这厢,谢清砚拎着海东青坐在长案边,长指抬起它的爪子,从它足上解下卷成细条的纸。

海东青似乎终于知道自己方才做错了事,不断地将脑袋往他手心塞。

那怂样儿不像是万鹰之神,倒像个撒泼打滚的狗儿。

谢清砚瞥了它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它推开。

它不知怎的钻进了檀禾的房间,估摸着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被吸引了过去。

他静静摊开纸条,眸底暗涌,如黑云压城。

烛光映衬下,纸上写着——

“北临蠢蠢欲动”

……………

翌日清晨,檀禾起身洗漱一番,想起昨夜惊心动魄的遭遇。

她望向墙壁上那道帘,悄摸掀起帘子朝里瞥去。

竟还真是道门,只不过被帘子遮的严严实实的,她来这几天都不曾发现。

檀禾知道隔壁是太子寝殿,可不知道的是竟然就隔了个帘儿。

这下好了,他要是再毒发,甚至不用开门跑去隔壁,直接掀开帘便到了。

檀禾喜滋滋地想着。

下一刻,她猝不及防和一双眼眸对视上。

檀禾莞尔:“殿下,早。”

谢清砚早发现了帘后探出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他问:“用过膳了?”

檀禾摇了摇头:“没呢。”

“过来一起用罢。”

“女郎安好。”冯荣禄笑眯眯的,脸上褶皱挤作一团。

檀禾也朝他笑笑,问了声好。

冯荣禄一一摆好碗筷,便退出去了。

鹰架上,昨夜那只鹰扑棱棱地飞过来,温顺地停在檀禾面前。

檀禾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鹰,一时情不自己伸手摸了摸它的羽翼。

她倒是在望月山见过秃鹫,会在空中盘旋回绕,黑压压的很是瘆人。一旦秃鹫出现,那便意味着山里可能有动物死尸,它们要来找腐肉。

檀禾揪下一块儿金乳酥的皮,递至海东青嘴边,想看看它会不会吃。

海东青的嘴很叼,向来都是别人喂它鲜肉,哪吃过这玩意儿。

它傲娇地将脑袋转向一边,正好撞见主人阴沉沉的眼神望着它。

海东青一个迅速又转回去,尖喙叼起檀禾手里的金乳酥,咕噜咽下。

檀禾喜笑颜开,撸了撸它的脑袋,又喂了它一块。

比小金小银好玩儿。

海东青咽下最后一块,实在是不想吃了,果断展翼飞溜。

檀禾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抬眸正见谢清砚看着自己。

没过多久海东青又飞了回来,嘴里衔着院里盛开的五颜六色花儿,花上还沾着清晨露水。

它站在桌上,低首,殷勤地将花儿放在檀禾手心里。

而后,海东青唰地跳下桌子,弓腰驼背,迈着大步流星的步伐,一跳一跳地走出去了。

檀禾被它那怪异的走路姿势逗笑,眼泪都要笑出来。

她是第一次看见鹰居然是这样走路的。

谢清砚也在一旁看着,眼底的笑稍纵即逝。

“殿下这鹰是从小便养的吗?”檀禾终于停下笑,望着谢清砚疑惑问。

谢清砚回道:“几年前在北地时捡的,一直养至如今。”

檀禾了然,轻声道:“难怪这般亲人呢。”

小金小银也是自小养的,比一般的蝎子温顺,从不会主动攻击人,平时也就是装模作样罢了。

谢清砚想说,它可不亲人。

飞禽走兽驯得再好,也是野性难泯,如今这般纯粹是会看人眼色。

这海东青是鹰窝里掉出的幼崽,被他捡了去,之后一直养在身边当个消遣的玩意儿。

谢清砚回京后,它跟着雪鸮和赤鹞去了西北边境,捡了个信鸽的职,一直在边境和京城之间来回传信。

今日海东青对她这番行径,确是昨夜做错了事,在想方设法地讨好她。

谢清砚也由着它在檀禾面前逗来逗去。

第一次觉得,这海东青倒也还有些其他的用处。

冯荣禄听着里头笑声,眼尖地往里瞥去,正见殿下面上也带着笑意,目光望向女郎。

和前些日的如出一辙。

他摸了摸脑袋,心底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似乎是檀女郎的缘故,太子殿下这些日才笑得这般多。

果然,他就说,当初将女郎搬过来住是正确的。

这不,殿下笑得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12-05 19:57:03~2023-12-06 23:5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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