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药香袅袅浮动。
檀禾愣了下,看着这个突然造访的女郎,一脸不明所以。
黄雀也有些诧异,问出同样的话:“元女郎,你怎的来了?”
两道目光齐齐看向自己,元簪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瓮声道:“我、我爹听闻太子殿下病了,难免忧神紧张,遂叫我前来看望一番。”
话也确实如此,可她哪敢真去找太子,只能来找黄雀,借她的口传话。
当然,比起看望太子,她更抓心挠肝地想瞧瞧那个传闻中的药人长何样。
元簪瑶这人一向自来熟且爱凑热闹,早便听闻东宫进了个药人,如今外头又传成那样,她能耐得住性子就怪了。
是以此刻,她一双眼睛时不时直勾勾地落在檀禾身上,带着新奇打量。
传闻果然没错,元簪瑶在心里暗想,当真是如仙似妖,倾国倾城。
别说太子了,就是她见了也喜欢啊。
元簪瑶脸上表情十分丰富,又好奇看了看她脚边地面。
有影子,是活人!
黄雀见此情形哭笑不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她此次前来,更多是意在檀女郎。
元簪瑶见被她瞧出心思,也不扭捏了,她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慢慢挪到檀禾身侧。
檀禾被她看得神情微不自然,眸子睁得有些圆,整个人真的非常无措。
下刻,手中突然被她塞了块温润的玉扣。
元簪瑶面上洋溢着欢欣烂漫的笑容:“嘿嘿,送你啦!”
话落,也不待檀禾说话,一溜烟又跑了。
来去如风,等檀禾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她飞扬的石榴红裙裾已消失在长廊转角,耳畔只余鬓边点缀的珠玉相撞之声。
檀禾一脸茫然:“……”
她低头看着手心,那是个玉雕的小狸奴环扣,正舔着爪子,憨态可掬。
檀禾捧着个玉扣,口中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半天不知所措地看向黄雀:“她、她是谁啊?这又是何意?”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接触过这般直来直去又热情如火的人。
黄雀笑着安慰她:“她是殿下的表妹,唤作元簪瑶,这玉扣算是嗯……她的见面礼。”
若问她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当初元簪瑶也送了她一个。
元簪瑶也算是上京贵女中的一股脱俗清流了,随心所欲,见着合眼缘的便送人她亲手刻的玉雕,也自有她的一套交友方式。
黄雀笃定道:“过不了几日,她还会来找女郎的。”
提到元簪瑶,就不得说她身后的元家。
元家正是太子母家。
曾几何时,元家也当属大周第一世家贵族,世代文武兼重,先帝在时更是荣宠盛极,大房武至大将军,手握重兵,二房官拜太傅,位极人臣。
之后,先帝驾鹤西去,仁宣帝登基,元家大房又出了个皇后,那时真是光彩生门楣。
可元家于皇帝而言,是上位的阶石也是独揽大权的阻碍。
仁宣帝对元家所拥有的势力极为忌惮,之后的几年里,不断施压打击,直至那年北临进犯,元大将军战死于沙场,皇帝重揽兵权,元家开始渐渐没落。
再之后,便是元后仙逝。
元家这些年是越发谨小慎微,二房也急流勇退,只在朝中领了个清闲职。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元家再怎么说,也比上京大多数世家要殷实。
元簪瑶又到了适婚年龄,是以说亲之人踏破了元家门槛。
偏偏元簪瑶鬼点子也多。
每每这时,她便装模作样来东宫门口晃悠一圈,借太子名声吓走那群人。
久而久之,也没多少人再敢登门求娶。
……
檀禾有几日没给太子问诊切脉了,他这些时日似乎是很忙,总不见人影。
东宫里其他人也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她来到这东宫已有近一月时间。
这夜临睡前,檀禾刚躺下,鼻尖便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对这些气味极其敏感。
檀禾眉心轻蹙了一下,迟疑地起身,循着味往外间走去,正见黄雀咬开一个精巧的瓷瓶口。
烛火下,伶俐清瘦的少女面色有些苍白,她的右手掌心正在汩汩流血。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黄雀抬眼看去,帷帘处赫然站了个人,她倒药的手生生一顿。
女郎正静静地看着她。
黄雀露出一个十分歉然的笑:“对不住女郎,吵醒你了。”
今晚执行任务时,她的掌心不慎被剑划破,女郎给的药又忘了随身带着,只能回来处理。
黄雀知道她向来睡得早,晚上睡不好白日里会精神不振,还得补上。
“无事。”檀禾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我还没睡下。”
说罢,她取来清水和几束干净布条,小心翼翼地开始给黄雀处理伤口。
她没问黄雀是为何而伤的。
刀剑眼里摸爬打滚的,黄雀对流血早已见惯了。
她忍不住道:“女郎不妨事的,奴婢这点口子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黄雀心底还是不由得涌出一股感激之情。
檀禾郑重其事:“好了,还是包扎一下好得快,记得别沾水。”
黄雀满口应下。
今夜适逢二皇子与他那一众姬妾游湖泛舟,临江上靡丽曲调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此时若不回赠那次的雨夜刺杀,怎对得起二皇子苦心忍耐那么久?
只是可惜了,他们没能挑破二皇子的喉咙。
翌日,天光明媚。
正值午时。
曲廊下,黄雀撸起袖子,将手怼到朱鹮面前,得瑟道:“瞧见没,女郎半夜起来亲手给我包扎的。”
朱鹮瞥了眼移开视线,有些无言:“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天都快说八百遍了。”
“呵,我不过才与几人说过,到了你嘴里便成了八百遍,你就是酸得慌。”黄雀心情愉悦地挑了挑眉道。
“你若是这么想,那我也没法子。”
两人走开几步,你一嘴我一嘴,夹枪带棒地还击回去。
影卫里除了她和朱鹮话多,其他几个都是锯嘴葫芦,闷声不响,没意思得很。
拐角处正撞上一人,一身雪青衣袍,身形看上去格外颀长挺拔,通身清贵沉敛,不怒自威。
黄雀与朱鹮一顿,站至一侧,立即正色道:“参见殿下。”
谢清砚垂着眼面庞冷峻,视线无意落在黄雀的手上。
气氛陡然一静,一阵莫名心虚爬上黄雀心头,她悄无声息地收起那只伤手。
心里暗暗道,也不知方才那番话被殿下听到了多少。
谢清砚没说什么,自他俩身前径直走过。
黄雀长长舒了一口气,见殿下好似是往药阁方向去,疑声询问:“殿下是要去药阁?”
谢清砚低低地嗯声。
黄雀念及于此,跟后自顾说了句:“女郎这会儿应当还在午歇呢。”
回廊蜿蜒曲折,绿意环绕,尽头通往一处毫不起眼的僻静殿宇。
谢清砚停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能看见藤椅上躺睡一人,薄毯下隆起一片小小的弧度。
浓云般的黑发堆叠在颈间,极致的黑更衬得面白脸嫩,长睫微翘,阖眼睡得正甜。
远山雨雾般的竹青色纱帛软缎裹着纤细身段,身上镀了层暖黄光晕,柔软而明净。
搭在她腰间的薄毯半垂至地上,谢清砚眉头微皱,走上前,随手捡起盖在她身上。
一旁的石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那两只蝎子正不知抱着什么药草在啃,或许是察觉到有生人气息靠近,一瞬间,竟双双直挺挺倒向一侧开始装死。
谢清砚没理这俩东西,目光落在一旁的药籍上,其上墨迹微润,应当是刚写完没多久。
他倒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字,簪花小楷如花一般徐徐盛开落在纸上,绵柔秀丽,不见丝毫遒劲硬朗之风。
一如她这人般。
皎如霜辉,温如玉粹。
她身上似乎总有一股气息,总能叫同她待在一起的的人,无端静心下来。
谢清砚没叫醒她。
约莫一刻钟后,檀禾方悠悠转醒,她极慢地眨了眨眼。
模糊的视线里,她同那双幽深晦暗的眼眸对上。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一样的情形下,檀禾再看见他也不怵了,甚至还能打个呵欠再慢悠悠起身。
“殿下。”
她刚醒,脑子还不太清醒,有些恍惚。
谢清砚眸光微动:“为何不去屋里榻上睡?”
“习惯了。”檀禾软软的喟叹了声,解释,“因为山里潮湿多雨,很少见光,容易生病,不晒太阳身上会长蕈子。”
檀禾后来才知道,身上长蕈子是师父用来吓唬她的。
只是幼时的她对此深信不疑。
谢清砚第一次听到有这种说法的,眼眸中罕见地划过一丝失笑。
檀禾忽然想起还有正事,端起炉上的药递给他:“喝了吧,是稳固心脉的。”
谢清砚自她手中接过碗,一气儿闷了汤药。
待放下药碗,檀禾忽然倾身过来,靠得很近。
空气中尽是她身上的气息裹挟着清风纠缠过来。
檀禾指了指他的脖颈,缓声说道:“殿下让我瞧瞧它们到哪了?”
谢清砚闻言应允。
檀禾凑近他仔细看,手指从他喉咙下划过,停在颈侧搏动的脉上。
那上赫然显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细瞧有些狰狞可怖。
唔……血蚀引与冥霜已经到这了。
檀禾指腹细细摩挲了番,轻轻下压,问他:“痛吗?”
她冰凉指尖碰过的地方奇异般的带来火烧一样发烫感,谢清砚喉咙一紧,呼吸竟有一瞬凝滞。
下刻,他猛地抬手攥住那截细嫩皓腕。
檀禾微惊,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疼,挣了挣,清泠乌亮的眸子疑惑看向他。
触及到她的眸色,谢清砚手上力道尽敛,呼吸却略有些隐忍深重,缓了几缓,僵硬哑声道:
“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本章依旧掉落红包~
注:皎如霜辉,温如玉粹。——唐·蒋防《白兔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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