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地方开始,从什么地方结束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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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指落地的瞬间,她从他眼前抽身离去。

  他背对着站台,也没有回头。

  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厉择良感觉害怕,可惜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转身,如今却做不到。

  如果回过身去,看到的仍然是她决绝的背影,情何以堪?

  最后一句决裂的话,几乎撕裂他的心。在她回答他之前,中间间隔的短短的一秒钟,他曾经有一种冲动,宁可舍弃一切东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只要换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可惜,那曾被他深吻过的双唇,曾撅起嘴向他撒娇的双唇,微微一闭一启时发出“没有”两个音后,毁灭了他最为微小的希冀。

  小时候的写意笑起来,右边有酒窝,左边没有,特别是缠着他,“阿衍,阿衍”这样叫的时候,笑得好像一朵盛开的花。

  而今,什么都没有了。

  地铁又合上门,缓缓地发车。窗外从站台的明亮,转换成了一片漆黑,玻璃上映出他的脸。忽然,他就想起那个场景,她所说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就是那么一瞬间,心明似镜,所有都记起来了。

  也是在地铁里面。

  他在去B城念高中的时候,就坐过一年地铁上下学。

  那天早上,一个女孩牵着她的母亲一起挤上车。母亲似乎身体状况不太好,就近的一位小伙子站起来,让座给女孩的母亲坐。

  就在女孩牵着母亲朝那座位挪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却一步踏过去,“哎哟,这么舒服的位子居然空着。”

  说罢,他迅速坐下,他明明知道是别人让的座,却毫不介意地自己争了去。

  女孩说:“那是让给我妈妈坐的,她闪着腰了。”

  “我的腰也闪了。”中年男人不屑地说。

  于是,大家有些尴尬。

  女孩倔强地咬紧下唇,气极了却无可奈何。

  母亲说:“写意,算了,妈妈的腰不疼。”

  旁边的人,都是忙着上学上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出来说句话。

  看见一切的他,从很远的地方站起来解围说:“阿姨,你坐我这里。”

  当时,她对他说的人生初识第一句话是“谢谢,哥哥”。

  从什么地方开始,从什么地方结束。她和他辛苦地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画了一个圈,最后回到了原点。

  厉择良挪动脚步,才发现几乎不能移动,双腿都已经发麻。他艰难地依着扶手,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很多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说:“阿衍,要是我做了件会让你生气的事怎么办?”

  她说:“阿衍,你不许亲。”

  她说:“厉先生,您这是在对我告白吗?”

  最后那一天,他求婚的时候,她说:不。

  所以自始至终,这半年里,她没有对他应允过任何承诺。

  不一会儿,双腿恢复知觉后,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疼痛,他缓缓地垂下身,拾起那枚戒指和盒子。

  厉择良将戒指完完整整地放回盒子里,端详了许久。

  他静静地等着到站,下车,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一抬手将戒指扔了进去。

  写意一路疾行,紧紧地咬住下唇,双拳紧握,不小心碰到迎面而来的行人的肩膀,也没有丝毫减缓她离开那里的速度。

  地铁已经启动,她不知道他下了没有,还是继续又坐下去。

  写意走到街面上招辆出租车,坐到后排。

  “小姐去哪儿?”司机问。

  写意没有答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小姐,您要去哪儿?”司机好脾气地又问了一次。

  “啊?”写意回过神来,“随便,你绕圈吧。”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吴委明。

  吴委明焦急地说:“写意,蓝田湾……”

  “我知道。”写意打断他,“替我向乔姐请假。”

  “嗯?对了,你怎么还没到?又迟到了!”

  “替我请假。”她又说。

  “好,下午来吗?”他问。

  “暂时请一天,我挂了。”

  写意将手机放回手袋的时候,看到自己常年带在手边的红色记事本。

  她不是大人物,不习惯预先排好每日的日程,但总怕忘事,所以但凡有什么重要的约会或者要事、地址都记在上面,随身携带。

  记事本里面夹了一张纸,纸叠成了长方形,此刻正好冒了一个角出来被她看到。她深吸口气,迅速地将那纸重新夹好。

  出租车路过二环路路口的游乐场大门,远远看见有小商贩在卖气球。今天不是节假日,风也吹得凉飕飕的,可是门口依然很热闹,好像是什么小学在里面搞活动,一排一排的,穿着校服戴着海军帽的小朋友,前一个后一个地手牵着手朝里面走。

  写意望向窗外,不禁说:“师傅,就在这儿停吧。”

  她下车,过马路,进了游乐园。

  那些孩子吵极了,时不时还尖叫,她绕过他们走了进去。

  她第一个坐的是翻滚列车,整趟车就只有三个人,她和前面两个谈恋爱的大学生。火车缓缓开动,随着一点一点地上升,身体上扬,眼睛渐渐看到上空,她的心也开始悬起来。上升到顶端的时候,火车微微地顿了一下,然后朝下—飞速地下坠。

  她先是紧紧捏住扶手,眼睛一点也不敢再睁开。

  但是当火车整个翻过来的时候,她放开双臂,闭住双眼,大声地尖叫。

  她从小脑子里的内耳前庭器比别人敏感,别说这种游戏,就连出租车也晕,所以很少来游乐园。

  她心里害怕极了。

  可是,此刻,她就是要那种恐惧蔓延在心中,把胸腔填得满满的,才能装不下其他的情绪。她旋转着,放任着自己的尖叫。

  写意下来的时候,双腿都是软的,整个人处在一种飘忽的游离状态。她头晕目眩地走到角落里,蹲下来,有些想吐的感觉。

  她去搜手袋里的纸巾,翻了半天没翻到,于是有些神经质地将手袋倒过来,钥匙、签字笔、钱包、手机掉在地上。

  其中,还有那张纸也从记事本里掉出来。

  叠成长方形的一张宣纸,被她夹在记事本里好几个月了。

  她怔了怔,拾起来,将那张工工整整地叠了四次的宣纸缓缓展开。宣纸其实有好几道折痕,新的旧的,交替着。

  纸上留着两行小楷: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丝断愁华年。

  对月行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字迹俊雅凌厉,不难看出下笔人的个性,旁边斜斜歪歪的五个字是她留的:“阿衍啊,阿衍。”

  这张纸是她先写的这些字,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找到,才添了后面的诗。那年暑假,他们一起看过这电影。当时她很喜欢,于是叫他帮她记在心上。

  却不想隔了许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居然还写到了这张纸上。

  她在书房里看到,便起了心偷它。

  此刻,写意鼻子一皱,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眼泪滴到纸上,她急忙用手去抹,但宣纸却是吸水的,泪珠立刻吸附进去,一点一点地洇开,迅速地散了那些墨迹。

  她转而去抹脸上的泪痕,却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最后,一个人蹲在那里,抱住膝盖,简直泣不成声了。

  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个被她连写了两遍的“阿衍”,也随之缓缓洇染成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抽噎着,摸到电话,拨了詹东圳的号码。

  此刻的詹东圳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在会议室里看到写意的来电,微微一愣,本来正要对董事们说的话,说了一半也放下,退出会议室。

  他走到角落,打开接听。

  “写意?”

  “冬冬……”她哭着说。

  “嗯,我在。”

  “冬冬……”她抽泣,“冬冬,冬冬,冬冬……”地一直重复。

  詹东圳心里一颤,他知道她只是想发泄而已,所以静静地等着她一直那样叫。

  其实,他也明白,在电话另一头饮泣的写意此时心底深处,最想呼唤的那两个字,并不是“冬冬”。

  许久之后,等她哭够了,詹东圳轻轻地说:“写意,回来吧。”

  “回哪里?”写意吸了吸鼻子问,对于写晴和任姨,她也只有责任没有亲情。

  她一时竟然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小时候,有妈妈的地方是家,回到妈妈的故乡有姥姥、姥爷的地方是家。后来,到C城念大学,有阿衍的地方就是家。在德国留学,有阿衍的地方还是家。

  可是,就是那一个阿衍,她追着、黏着、胡搅蛮缠地跟着的阿衍,被她放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念叨着的阿衍,就那样满不在乎地打碎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曾经问他:“那要是我死了,你的心会不会痛?”

  时到今日。

  无论如何。

  他们再不相欠。

  写意,和写意的阿衍,都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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