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东圳什么时候走的?”厉择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昨天下午。”接着,薛其归又递了张纸给厉择良,“这是他在A市这几天见过的人,和一些细节。”
厉择良接过来粗略读了一下。
薛其归说:“只要我们拖一拖,恐怕东圳集团那边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的。他们的工程拖一天便是数十万的亏损,如果这样拖下去,怕是一分钱也捞不到。因而看来我们是势在必得的,所以请厉先生放心。”
“不过,”薛其归补充,“这几天詹东圳来A市走动比较多,厉先生你也看到这个名录了,就怕到时候政府那边给我们压力。”
“我知道这个分寸。”
“还有,这是上次厉先生要我查的事情。”说完,薛其归又递了份文件给厉择良。
厉择良捏在手上,翻了许久。
“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薛其归问。
“嗯。”厉择良放下东西,走到窗前举目东眺,不知听到对方在和他说话没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待薛其归离开他家时,他还站在那里连头也没回一下,他们平时都知道他的脾气,也见惯不惊了。
为了方便工作,厉择良在市区置了套公寓独居,每天除了钟点工来打扫房间,便很少再来人。
他依旧在客厅的落地玻璃前往下眺望,全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那璀璨斑斓的灯光映得他的双眸更显明亮。
他站了许久又突然回身去找酒,往杯子里倒了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默默地想,如果真的是杯毒酒,是不是他也会甘之如饴?想到此处,他再看方才薛其归给他的那沓文件,双眸骤然一沉,忽地恼怒,将酒杯狠狠地摔向墙角。
一瞬间酒杯“砰”的一下碎成了渣子,四处飞溅。
他盯着着那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瞧了许久。
最后不知是倦了还是他的心思平稳下来,缓缓坐到沙发上,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得有些苍凉。
这几天写意一直在做一件事情—促成厉氏和东圳的合作,她花了所有的空余时间来加班,为的就是将那份与东正集团的合作计划书搞出来。她并非业内人氏,于是翻阅了许多资料,熬了几个通宵,才将与詹氏合作和厉氏单独收购蓝田湾的各种利弊理论一一分析。
她不是单纯地想左右整个厉氏的意见,只是想让厉择良或者薛其归知道,并不是只有收购蓝田湾才能让厉氏最大获利。
之前她先给薛其归看,薛其归倒是戴起眼睛仔细读了读,才说:“沈律师,说实话你写得不错。但是这个事不在你所属的工作范围之内,而且厉先生已经明确说过他的意见,我们不能逆他的意思。”随即将东西送还给了写意。
在收购蓝田湾的预算协调会上,轮到写意说话时,那位助理问:“沈律师,您有什么需要发言吗?”
她说:“这样与东正集团长久地拖下去,对厉氏也有影响,而且购买蓝田湾,对我们的资金回笼有阻碍,必定会波及其他项目的投资特别是观澜别院的三期工程,不知道厉先生是否考虑过?”
在座的人有些提心吊胆地等待厉择良的回话。
厉择良看了薛其归一下,说:“薛总经理,我不希望这种发言再次出现在我的会议上。”那个声音在宽阔的会议室里显得很清亮。
中午吃饭后,写意趁来往的人不多到二十三楼去送资料。写意在走廊的另一头远远瞧到厉择良,他双臂抱胸,站在门口听业务部经理说话。平时在室内他只穿一件白衬衣,袖子微微撸起来一点,所以看得见手上戴了只腕表。
“厉先生,我有事情找你。”写意客气地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
待厉择良完事进门,写意将报告书放到他桌子上,说:“我觉得这完全也是对厉氏有利的提议,我很辛苦地写了很多天,只希望厉先生能看一下。”
厉择良问:“你的意思是说辛辛苦苦写了几天?”
写意以为他的态度在松动,急忙点头。
他抬了抬眉头,左手拿起那份文件夹,然后—扔在了座位旁的垃圾筐里,“你有你的职责,我不是花钱请你来做这个事的。”
写意咬了咬牙,“厉先生,请你尊重一下别人,如果……”
“沈律师!”厉择良打断她,“也请你尊重一下我。”语气极为冷淡。
既然话都谈到这个份儿上,写意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几天,写意去开会,却没想到薛其归的助理拦住了她。
“不好意思沈律师,厉先生吩咐了薛经理,说以后只要是跟东正集团有关的会议都不需要你参加。”
写意听见倒是不是非常惊讶,只是说:“那我进去找下厉先生。”
“厉先生不在里面。”
十分钟后,写意找到厉择良的办公室。
“厉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我插手?”写意进门就问。
“你指什么?”厉择良埋头看文件,没抬头地问。
“并购蓝田湾的事,既然唐乔也在负责,为什么你要将我从里面踢出来。”写意说。
厉择良靠在椅背上,“这是公司的决定,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那请我来做什么?如果你觉得我做事不合适不如将我退回唐乔去。”她说了些气话。
厉择良用一种冷冷的眼神瞥了写意身后无可奈何的林秘书一眼,小林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律师,无论你以后在不在厉氏做事,都请你进来之前先敲门。”
很明显,刚才写意是硬闯进来的。
待小林关门出去以后,厉择良请写意坐下,又说:“你问我为什么不许你插手,那我倒想问问,我为什么要让一个和对方有私交的人掺和进来?你要怎么样?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不信你在唐乔,乔函敏就是这么教你的。你为东正集团旁敲侧击说了多少好话,你的那份方案书是为厉氏写的呢,还是为东圳那边写的?我以前都是听着隐忍不发,可是—沈写意你却得寸进尺了。在这厉氏上下哪个人敢公然拂逆我,但是你沈写意却可以。只要是我说了不的事情,厉氏上下哪个人敢再提,你沈写意也可以。沈写意,我再问你,你这样在我面前得寸进尺,究竟是仗着什么?”
他一口问了数问,语速越说越快,语气已是怒极,但是恰好在最后一句“究竟”那里又慢下来。
写意一时觉得自己理亏,随口答道:“我仗着什么?”
“不过就是仗着我待你和别人不一样,自以为我厉择良喜欢你!”
写意听到这里微微一怔,然后脸色刹那就白了,“我没有。”
“你扪心自问,你哪一点没有?”厉择良怒道。
她嘴唇微启,想争辩什么却也没有开口,两个人便僵持在那里。
片刻之后,写意才缓缓说:“朋友在危难之中伸手相助是人之常情,况且蓝田湾的合作,无论对于厉氏还是东正集团都是双赢的好事,但是我却看不懂为什么厉先生执意要将蓝田湾私收囊中。我这人生来倔强,个性有些刚烈,有顶撞厉先生的地方大概是本性使然,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要是厉先生有些误会,请您包涵。”
写意平平淡淡地说完了一席话,也没有和他吵,只道是自己决意明天不再来这里上班的语气。
厉择良听闻后闭上眼睛,一边点头一边连说了三字:“好,好,好。既然这样,不如我遂了你的心意。”他看着她,又说,“沈写意,我们做个交易。”
写意没有答话,等待他的下文。
他说:“詹东圳的蓝田湾合作计划,我同意。”接着顿了顿,“但是你要拿你自己来换。”
写意倏地站起来,“厉……先生,你!”
厉择良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个项目,如果我和东圳那边合作,就要投入一笔巨资。沈律师,难道这些数目还不够让你屈尊?”他又说,“而且詹东圳如今在詹氏早就是水深火热,这个项目如果谈不成丢掉的话,也许再也支持不了几天就被要股东们撵下台去。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是庶出,这样一来恐怕在詹家是永世也翻不了身。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帮他吗,这样的举手之劳你又何乐不为呢?”
说话时,刚才出现在他脸上的怒气已经完全找不到踪影,仿佛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桀骜慵懒的厉择良。
“如果我不同意呢?”写意冷冷问。
“你不会不同意的。因为你知道,无论詹东圳还是你介意的唐乔,我翻手就可以让他们跌到地狱。”从厉择良此刻的表情看,好像他们聊的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片刻后,他又道:“而且詹东圳倒了,谢铭皓也会倒,那你说,接下来你姐姐她们怎么办?”
写意目光猛然一滞,烟波微闪,瞪住他,“你派人调查我?”
“这个问题不属于我们谈论的范畴。”厉择良完全不想回答她。
写意紧紧握住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幸亏她从不留长指甲不然多半已经折断,许久之后才将拳手又放开。
“一会儿,我会让林秘书给你我的住址和房钥匙,你今晚搬过来合约即时生效。”厉择良说。
写意苍凉地笑了笑,“那请厉先生容我斗胆问一句,合约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厉择良也笑道:“等我腻了为止。”
待写意走了以后,厉择良才敛尽笑容,继续拿笔看他刚才的文件,没想到看了半天居然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他心中一恼,将文件扔到桌上,有些疲惫地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这一层,很少有人来往,都知道他喜欢安静,所以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此刻,写意一走这屋子也变得寂静得很,只有墙上挂钟在有节奏地嘀嗒嘀嗒响动,却听忽然“啪”的一下,他将手中的笔折成了两截。
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也做了件这么蠢的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