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下得大了些。
瀑布般的水流从玻璃窗滑落,倒映屋内夜灯融着的暖光。
从混沌的梦里醒来,赵依倪习惯性地摸向床头。一看手机,凌晨三点半。
喉咙处传来撕裂般地苦楚,手指贪心地在床单上摩挲片刻后赵依倪最终坐起身。翻身下床,睡眼惺忪,鼻尖飘过淡淡香气。
眯着眼,瞟了眼香味来源,晶莹的玻璃杯里装了一杯温水,杯口还挂了些许粘稠的蜂蜜。
赵依倪释然一笑,这余悦做这种事都毛手毛脚的,怎么找到自己藏起的蜂蜜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回想起刚才做的梦。
梦里她伏在顾作尘肩头,男人坚实又宽阔的肩膀温触感仿佛闭眼还能触手可及。他们一起走过大学门口的小吃街,走过金钟寺上山的小路,最后顾作尘对她说:
“到家了”。
似乎被自己这场荒唐的大梦逗笑,赵依倪抬眸,望向窗外。雨水很大,大到她细碎的哭泣也可以被掩藏得很好。
只有在如此的寂寥深夜,她才可以为自己的弯绕心绪放声大哭一场。
而明日又会是新的一天,再与今夜无关。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小院里已传来锅碗瓢盆的热闹声。
赵依倪换好特地为今天拍摄准备的衣装,走到厨房。严姚厨艺很好,早已将几个小菜准备妥当准备端上桌。赵依倪看着眼前忙前忙后的人莞尔,当初慕名来她家拜师学艺的人不算少,选中严姚一是看她确有天赋,二就是馋她做的这口饭。
帮着一起将早饭准备妥当,坐在桌前,赵依倪看着严姚献宝似地递来的一本厚简历般的册子,微蹙眉却止不住对面人的喋喋不休,“师父,这些都是这些年来有意来向你提亲的名单,我都帮你收着呢。”
“这么多吗?”赵依倪将这尚方宝册随手合上,“这我哪见的过来啊?还开不开张了。”
听到这话,严姚急了,“师父!你可不许反悔了,这次倪阿姨可是特地打了越洋电话,我信誓旦旦保证了一定会督促你去相亲,争取今年就带一个去见她。”
说曹操曹操到。手边的手机适时响起,一看正是倪雅文。
马上接起,对面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赵依倪!我可和你徒弟说好了啊,从今天开始每周相两个,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还拖拖拖,当初在我这成天喊着不想找外国人,现在回国大半年了还没动静你说你像话吗!”
将手机从耳朵边移开了段距离,赵依倪也不甘示弱,“急什么急,那好男人不得提着灯笼去找啊,我随便找个怎么对我后半生的幸福负责啊!”
倪雅文气不过,“行吧行吧,抓紧年底前把这事情给办了,我不管你是找旧情人还是另寻新欢,反正你再不急着些你弟都快比你先结婚了。”
“那正好,那祝他早生贵子这样我也不愁没人给我养老了。”赵依倪知道倪雅文说的是气话,打趣道,“行了,不说了。等会儿还要录节目呢,等着在电视上看到你女儿的俊脸吧。”
母女俩又絮絮叨叨聊了会儿,桌上新烙的饼都凉了些,倪女士才总算同意挂电话。
和倪女士的关系好转是在她决定去美国深造开始的,初到人生地不熟的纽约,倪雅文就风风火火地赶到机场,把她好一顿训后带她回了早就为她置办好的公寓。
公寓和倪雅文自己的住所不过两个街区远,自从弟弟读大学后倪雅文便一有空闲就送些菜给她看来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女儿,一来二去一顿顿饭重新坚实了她们之间本来断断续续的纽带。
皇命难违,赵依倪重新举起那本册子,翻开第一页,是个医生。
就他吧。不想选也懒得选,赵依倪点了点这一页让严姚安排就这周末一起抽空吃个饭。
一切收拾妥当,摄影组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来了,人多噪杂忙碌起来。
赵依倪心不知怎么地又像在胸前荡秋千,一上一下晃悠个不停。赵依倪将这心神不宁归于昨晚的宿醉,心中暗斥余悦这大日子前还带她出去浪,弄得今天状态不算太好。
“都来了吧。”张乐环顾四周清点各组人数,“顾作尘呢,怎么还没来?”
不知是哪冒出来的一个实习生喊了句,“顾老师刚才打电话来了,他说去买点东西,已经在路口了,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大门处闪进一个颀长的身形,今天顾作尘穿了件素色卫衣配上运动裤,还没做过发型的顺毛垂在额前,时间对他柔情并未给他添上岁月的沉淀,一如刚出校园的模样。
手里提着一包鼓囊囊的塑料袋,顾作尘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眼神闪躲的人,别过头去朝张乐喊道,“来了,张组长可以准备起来了。”
人群闻讯动起来,调试灯光安排设备,顾作尘迈着缓步踱到化妆桌前。一旁的另一位主角已经合眼端坐于镜前,但却掩饰不住眼皮的微颤。
顾作尘莞尔一笑,将塑料袋看似不经意地丢在桌上,招呼实习生来,“去倒两杯水来,我要用。对了,再拿点盐。”
实习生虽只跟组不到一月,但知道顾作尘在台里的资历是台长都要让他三分,忙屁颠屁颠地应了声后匆匆端着茶杯出去。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两杯水端上来。顾作尘笑着道谢后,单手解开塑料袋从中掏出一把丢进杯中,又撒上盐盖上杯盖后,满意地多看了两眼后起身准备先去做发型。
赵依倪坐在一米外,早就注意到旁边的对话和这窸窣的塑料袋声,好奇早已控制不住,虚掩着的眼皮抬起,赵依倪斜睨见四周无人,轻轻起身踮起脚靠近目标,掀开茶杯。
一股沁人心脾的橘香瞬间迸发于空气之中,但比起新鲜剥出的橘子又多了几分陈香。
“你在干嘛?赵老师。”化妆桌上方传来一声不大的问询声,似乎还带了几分嘲弄。
悻悻缩回手,被抓包的感觉惹得脸红,赵依倪不敢抬头,挤出的狡辩带了些鼻音,“没什么,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闻言,顾作尘眉头一锁,看了看身前人有些红的脸不动声色地将敞着的窗关上后,低声道,“怎么脸这么红,没事吧。”
这句话在此刻的赵依倪听来比起关心更像是一句挑衅,宣告着谁先在意就是谁先输了。她立马直起腰,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走回自己位置上抬眸略带笑意,“哪里红了,是顾老师看错了吧,还是说顾老师太过于在意我了。”
知道对方的小心思,顾作尘觉得有趣,将手靠在化妆镜上方,垂眸盯着说话的人语气玩味道,“那赵老师定是更关心我了,我放在这的杯子都不放过,多看两眼才放心呢。”
说不过,赵依倪扭过头去,控制住自己逐渐漫上脸颊的高温,却听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顾作尘顺势低头一看闪着的表盘,嘴角挂着的笑更是掩不住,靠近对方耳侧轻轻道,“赵老师,心率过快了,当心。”
说罢,他只端起其中一杯热茶,转身离去时还留下一句,“喝了,陈皮解酒。”
一句句话应接不暇,赵依倪甚至都不知该接哪句,但又知道每一句都换不了嘴。低头,茶杯里的陈皮浮在茶汤之上,还打着转。
他怎么会知道昨晚的宿醉?赵依倪有些不解,坐下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眼皮是有些微肿,但其他几乎无异。
这么多年过去了,洞察力倒是丝毫不退。赵依倪暗诽,喝了一大口茶后往后方的工作室走去。
刚走几步,就听到角落里传来通话声。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医院。”
紧接着,刚才还气定神闲的人脸上现出难得的仓皇,顾作尘快步走出门到张乐旁边耳语片刻,张乐闻言思忖片刻后让全体成员推迟一小时的拍摄。
靠在门旁的赵依倪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心中知道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且事关重大且危机才会让向来稳重的人如此不知所措。
快步跟着跑出老宅大门,赵依倪步伐跟着心跳乱了些,放声喊道,“顾作尘,出什么事了?我送你去。”
“外婆,外婆她……”前面的人脚步一滞,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二人,顾作尘转过身眼熏红,唇止不住地发着抖,他的身影在这初春的寒风里显得有些单薄,让赵依倪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夜,顾作尘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求她不要走。
鼻头一酸,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赵依倪控制住情绪,“别怕,有我在。”
十分钟后,赵依倪一脚油门刹在市医院门口。
顾作尘还来不及车停稳,就打开车门奔了出去。赵依倪匆匆跟在后面,绕进住院部。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但院内的陈设和数年前相差无几,冷冰冰的装潢内充斥着消毒水味。
推开其中一间病房,顾作尘双手攥拳,极力将情绪化作一个浅笑,“作尘来了,外婆。”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听不见,沉沉地睡去,只有一个护士在旁边查看着吊瓶。见家属来了,赶忙跑出门去叫医生来。
自从出国后,赵依倪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路老太太,实在无法将以前那个举止优雅的老人和如今这个躺在病床上只能靠着输液苟延残喘的可怜人联系在一起。
抬眸望向顾作尘,他的背微弯,靠在路老太太床榻前,握着老人的手细细摩挲着,祈求对方再能醒来唤他一句。
“家属来了啊,我们到外面聊吧。”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赵依倪闻声转头,是个年轻的医生。
直觉这人有些眼熟,但想当然地认为不可能会是认识的人,赵依倪点点头叫上顾作尘一同到病房外。
“路老太太的情况有些严重,她年纪大了去年刚中风过,再加上本来就有很多基础疾病,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翻阅着病例,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位面色严肃的人。
视线停在赵依倪身上,年轻医生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手。
“赵小姐,没想到会提前在这里见到你。我是唐朔,你的相亲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