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分钟,两人风尘仆仆进车厢,一人笑面桃花,一人阴沉如雷。
赵依倪直觉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被夹在中间当三夹板的她虽浑身别扭,但也不好说什么,心中祈祷列车快点到站。
尴尬的行程又持续了几小时,窗外的景色交迭更替为熟悉的江南时列车随之缓缓靠站。
推上行李箱,赵依倪如大赦般从过道的如织人流之中穿出,外面已下起了小雨。江南的三月末多雨,这般连绵不绝的细雨总是常态。
早就提前做好准备,赵依倪拿出随身带着的雨伞,素底小碎花,难得的可爱风。
刚要打伞走出,身后传来冯楠周的声音,“赵依倪,我没拿伞,借我打一段呗。”脚步匆匆,卷毛沾了雨水,细密的雨珠从额前滑落,倒有点像街边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感觉不妥,赵依倪瞟了眼后头的余悦,那人像是被李蕊锁定了似的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虽不说话倒也没争执。犹豫再三,赵依倪朝后面喊了句,“余悦,你过来。让她们兄妹俩撑一把。”
“快点呀,别磨蹭了。”冯楠周不动声色地往后瞟了眼,似乎在打探什么,“不就是合撑一段路吗?换来换去我们几个都快成落汤鸡了。”
想来也是,余悦对此也没意见。赵依倪爽快地将小花伞递过去,却被一只戛然伸出的手截了去,“冯楠周,我这有伞。”
抬眸,顾作尘站在雨中手执长柄雨伞,面色看起来比往日苍白些许,将伞丢过去后蹙眉道,“这把你用,别麻烦人家赵同学。”
还没反应过来,小花伞已被高高抬起,狭小的空间里徒然增加了一个比自己宽上数尺的人,赵依倪忙侧身将二人间的空隙缩近了些,问道,“你有伞为什么要和我挤一起?我这伞小,容不下这么多人。”
回答她的是冯楠周撑开伞时的惊呼,“顾作尘,你这伞伞帽都脱了一半,我怎么撑啊。喂!你混蛋!”
“看到没?伞坏了,没办法。”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掰伞帽留下的痕迹藏到背后,顾作尘清清嗓子,转头对上身旁人的脸,“难道赵同学想看到我淋雨吗?这不好吧。”
哑口无言,赵依倪狐疑地盯着那人有些不自然的左手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淡然一笑,“是,那我们走吧,修伞工。”
列车下车处离车站出口不算很远,宜城城市体量偏小,高铁站不像京城那般大也没那么繁华,过道处并未使用全包建筑而是只建造了几处供人躲雨的雨棚。
二人并肩,时不时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衣料摩擦过的触觉。春雨连绵,风也缠绵,雨滴从伞面滑落跌至顾作尘肩头,他却像是不在意,任由自己的心跳声融于这多年未见的江南。
步入出口,赵依倪脸已被熏红,抬眼望了眼身旁的人,和自己的浑身干爽不同,对方的衣服已湿了大半,脸颊上也残有细密的水珠,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浸润的柳条般清逸。慌了神,赵依倪忙从口袋中摸索着纸巾,却被止住,“没事,不用。”
随意地用指尖拭去雨水,赵依倪又对上那人的眼眸,如一潭深泉,静谧邃密。
“愣着做什么?”薄唇微勾,顾作尘望着眼前脸色潮红一片的人,“看我看发呆了吗?还是说,赵同学看到我又想作画了。”
“才……才没有。”如梦初醒,赵依倪加快脚步蹭蹭往前,“快走,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走出高铁站,外面已有一辆商务车侯在路边。
倪雅文虽然不在国内,但各种吃穿用度都算极为大度。倪老太太年岁已高,她便寻好负责接送出行的司机。今天老太太一听乖孙女要回家,一大早便让司机等在高铁站等着接人。
将所有行李装上车,一行五人总算脱离了潮湿的江南细雨,得一些干爽。将众人送至酒店,赵依倪随车回到老宅。
踏进院子,所有陈设和上次回来之时几无变化,整个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外婆养的肥橘猫盘坐在院门口,瞟了眼赵依倪后慵懒地踩着猫步进了屋。
拖着箱子进了正屋,还没放下,就听到纷杂急促的脚步伴随着倪老太太喊她名字的声音。转头一看,老太太精神矍铄地快步进屋,穿着的还是过年时新置办的衣服,嗓门大道,“依倪,回来啦。我刚刚去找隔壁张婶她们搓麻将了,今天的晚饭钱赢回来了。”
赵依倪忙丢下行李箱飞奔过去,勾上外婆的胳膊撒娇道,“是啊,外婆。想你了。”
“这才走了一个月又想家了啊。”倪老太太疼惜地看着小孙女,领着她进屋,“让外婆看看瘦了没?”
“没瘦没瘦。”赵依倪笑着说,“这次是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这办了个画展,我们一帮同学一起回来帮着张罗,顺便看看他的大作。”
“你是说市美术馆的那个吗?听说和你差不多年纪,还是个留洋的学生呢。”倪老太太退休前曾在市美术馆工作数年,也积攒了一定的人脉,对这些消息也算了解,“那这些天好好招待人家听到没,他们来一趟宜城不容易。”
“知道了外婆。”赵依倪满口答应,突然瞥到倪老太太的台历上圈起的日子好奇道,“外婆,你今天是要去干嘛啊,还特点圈起来,难道是专门要迎接我吗?”
“臭美。”倪老太太用指尖戳了戳赵依倪的脑袋,说道,“我今天本来打算去金钟寺烧香的,没想到你突然回来,这下去不成了。”
“外面这些天都会下雨,外婆你这腿脚去了要是滑跤了可怎么办?听话,别去了。”赵依倪忙说,“要不我过看完展了替外婆去怎么样,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顺便带他们上山逛逛。”
“行。”倪老太太向来宠赵依倪,“都听你的。”
第二天,日上三杆,赵依倪是被敲房门的声音吓醒的。
打开门一看,余悦已经穿戴整齐等在屋外,昨日旅途被折腾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打扮的花枝招展像是即将去参加发布会。
“你怎么还没起啊?都快九点了。”看到赵依倪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睡眼惺忪的模样,余悦着急道,“快点啊,我们约的十点半,你这样怎么来得及。”
“拜托,我家到美术馆走过去就五分钟,你家就在美术馆隔壁,你还特地绕过来就是为了拖我起床吗?”赵依倪理了理一头杂毛,试图钻回被窝又被余悦拽起送入卫生间。
“今儿可是去看冯楠周的展,我们可不得穿得好看点给他长点威风?”余悦朝着里面洗漱的人喊着,一边扒拉着赵依倪的衣服堆尝试找点不随性的衣服,“你就没有稍微正式点的衣服吗?卫衣,卫衣,怎么全是卫衣!”
“大姐,我们又不是主角要这么认真干什么?”赵依倪走出来,素面朝天的她长发洒在肩头,倒比起平日里温婉了几分,扒衣服堆的动作却毫不淑女,“你看,我还是带了条连衣裙的。”
举起裙子,余悦对着赵依倪比了比,肯定地点了点头推着她快些换上。一通收拾后,赵依倪看着镜子前的自己,紧身连衣裙包裹下的身才玲珑有致,配上刚才画的淡妆和余悦一时兴起帮忙卷的大波浪,一改往日校内的懒散有了都市丽人的感觉。
二人都很满意,一切就绪,出发步行至美术馆。
周末的美术馆人头攒动,许是小城市很少有这种海外来的画展,很多人都来图个新鲜。检完票,走进美术馆。
美术馆共分为三层,冯楠周所办的展位于二楼。
今天是开展的第一天,作为艺术家冯楠周早已早早收拾妥帖,侯在场内。一身定制西装将他衬得气质出众,收敛平日里的几分顽劣,站在中央的他倒是实打实的京城公子哥模样。
看到有熟人来,他忙跑去迎接,“你们来啦。顾作尘和李蕊在那边呢,你们是打算先看看我的画还是去找他们?”
余悦躲在赵依倪身后,难得害羞起来,分贝都降下来,“我们先看看画吧,冯楠周。”
从昨天开始,冯楠周就觉得这个赵依倪身旁的姑娘有点眼熟,但又怎么也想不起哪儿见过,今天总算逮着机会,“你是……叫余悦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好像听到身后人的心咔嚓一声碎了,赵依倪忙快步开溜,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人堵住,她忙小声提醒,“先生,能让让吗?”
“赵依倪,今天……还不错。”听到身前人熟悉的声音,赵依倪忙抬头,居然是顾作尘举着杯香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今天像是和冯楠周商量好了般也选了一身西服,往日散下的刘海梳成中分,露出高俊的眉骨,添了几分成熟的泠冽气息。
“你也是。”赵依倪也礼貌回道,瞥了眼他手里的香槟嘴馋道,“哪里拿的?我也想喝一口。”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顾作尘垂眸问道,“赵同学,看你们刚才聊的热烈。那我想请教一下以你专业的目光,你觉得冯楠周这个画展怎么样,还有他这个人?”
“很不错啊。冯楠周虽然平常不踏实,但画功在同龄人里已算卓越,连我外婆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回来办画展。”赵依倪显然没有听出这问题里的弯绕,看了看远处仍在谈笑风生的两人,“他虽然说话有时候有点讨人气,但还是难得好相处的少爷,没什么脾气……”
话到一半,突然感觉下巴被轻轻手指托起,温润的乌木气息涌入鼻腔,随即转头对上顾作尘的双眸,眸光微颤,薄唇微启,
“赵依倪,别看他了。能不能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