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嗓音比平日里还要哑上三分,赵依倪抬眼,对上顾作尘的侧脸。
他的鼻梁很高,剪影比画上的人还要精致上几分,却比画上还要冷。赵依倪显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忙打哈哈道,“怎么会?听说那礼仪队的漂亮妹妹在追你,她都没有关心过你吗?”
“礼仪队?”顾作尘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少见地露出迷惑,“哪个?”
“就那个最好看的。”赵依倪往前一步,夸张地将手比到自己胸前,激动道,“她的腿都到我这了。”
顾作尘瞟了一眼那细长指节所摆放之处,走近几步目光缓慢自上至下移动,打量了几晌后浅笑一声,“是吗?赵同学观察得这么仔细啊,对我的事情还真是在意呢。”
发现自己出了洋相,赵依倪羞得瞬间将手放下,嘟囔了句,“我才没有。只是,只是她太好看了。”
“是吗?”顾作尘靠近了些,脸上依旧挂着那幅经年不变的浅笑,“吃醋啦?”
赵依倪看着步步紧趋的人,帅得让人挪不开眼的脸逐渐逼近,都可闻见对方身上淡淡得木质香调,慌乱之中闭上眼,任由对方温润的暖气将自己裹挟。
对方平稳的气息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闯入耳膜,赵依倪慌了神,用力抬起手往前推了一把,声音抖上三分,“别过来,我不知道。”
显然对方并没有靠近多少,往前用力的瞬间只感觉到自己的指尖霎时间蹭过一小片温热的肌肤。未曾想自己会有如此大反应,赵依倪忙睁眼,心中一个一直等待证实的念头霎时间响起。
面前刚才还插科打捆般的顾作尘此刻虽仍能站立,但脸上的表情早已变了几分,垂着眼薄唇紧抿,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粉,随着声声加重的呼吸缓缓弯下腰扶着膝盖,全身微颤仿佛摇摇欲坠的枯木。
又如前几次所见一般。
忙收起手背到背后,赵依倪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用自然的声调询问道,“顾作尘?你现在还好吗?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没有回答,只剩下逐渐加粗的呼吸声,犹如穿过空山的列车般沉重地掠过铁道。顾作尘将身体蜷曲缓缓蹲下身,额头沁出层浅浅的薄汗,从喉咙里挤出句,“给……给我水。”
刚才来得及,哪会想到带水。赵依倪从未如此近距离看到顾作尘如此模样,心里跟着焦躁起来,四处张望只见角落的石头上搁着刚刚用剩下的半块冰,在日头照耀下已融了大半块,犹豫片刻后拿起递过去道,“你看看这行不行?”
话还没说完,赵依倪就觉不妥,这冰水喝了可不得闹肚子,忙又将手缩回来,“算了,我去给你买瓶水,你在这等着……”
手中的凉意霎时间被夺走,蹲在地上的人的大手托着冰块,如获至宝般将滴下的冰水拢于掌心那一小块皮肤,冷意惹得顾作尘身子一缩,但手里的动作却并未停下。他紧盯着掌心,两手相叠让冰水顺着指缝流至全手,眼中刚刚陡然间燃起的惊慌也跟着逐渐冷滞,抿紧薄唇不愿抬头。
望着那细长发红的骨节,赵依倪要迈出的脚步一滞,听见蹲在一旁的人声音低哑,“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话毕,低垂着头将身子埋在阔形西装里的人不再多言一句,颈后顺着脊柱漫起的惹眼嫩红却让人无法忽视。
支支吾吾犹豫了片刻,赵依倪嗯了一声后转头离去,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沉缓,冗长,犹如生锈的时钟,发出低鸣。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刚才的画面仿佛电影版一帧帧在赵依倪脑海中倒带循环。
一处处细节被铺陈开,赵依倪找到了关键,自言自语道,“他不会是有洁癖吧,怎么我一碰到他就这副样子。”
“是赵依倪同学吗?”不远处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赵依倪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街沿处站着的人正笑脸盈盈地望着自己,一头利落短发被风刮起。
赵依倪认出来了,是刚才见的那个礼仪队的大美人,换上私服的她姣好的面容配上出众的身材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赵依倪虽然自认长得还不赖,但和如此类型的站在一起不由觉得气场弱上三分,语气也跟着低了些,“是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叫李蕊。”伸出手,李蕊笑的像是海报上的模特一般标准又灿烂,“之前在论坛上就听说过赵同学了,今天见到果然出众。”
不含糊地同样伸出手握了一下,赵依倪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方继续说道,“你应该认识顾作尘吧,那我就不绕圈子里。我在追他,你应该知道吧。”
没想到这人来势汹汹是要来说这事,赵依倪不由有些啼笑皆非,松开手,“别担心,我和他没什么。”
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下眼前这个细看比自己容貌甚至还要优上几分的人,李蕊清清嗓子也懒得再去维持刚才虚伪的客气,“那就好,以后也别掺和就行。今天是顾作尘的生日,我得先走了。”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赵依倪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怅然离去,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独自一人走回宿舍,赵依倪品着刚才李蕊那像宣示主权般的宣言不禁哑然失笑,又想到她最后提起的事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居然是顾作尘的生日,他们看来并非如顾作尘所说的这般毫无交情。连这种私事都了解地一清二楚,看来关系也是非同一般。赵依倪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她说不出自己和顾作尘现在到底算是什么,甚至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又怎么能被李蕊花入情敌的范畴。
可真是有趣。
哼着小曲走回宿舍,迎面撞上要去食堂买饭的余悦,余悦一把提溜起赵依倪的卫衣帽子,拎着她往外走,“又跑哪去了?这一天天地到处开花,都没时间顾及我这个孤家寡人了是吧。”
“去你的。”赵依倪笑了声,将头靠过去了些,“你说,如果有个人被人碰了一下就像是要晕倒了,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你摘了什么路边的小野花。怕负责啊。”余悦叼着嘴里的棒棒糖,桃花眼一弯调侃道,“这我好像在贴吧里见过,有人好像就是有这种毛病吧,不能被人碰,一碰就晕倒吓人的很。”
大半症状符合,赵依倪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你在哪听说的?真有这种事啊。那是不是洁癖啊?”
“喂喂喂,我说赵同学。”余悦有些不悦,双手抱胸,“怎么一见我就把我当百度百科啊。说说吧,怎么会好奇这个?”
缘由无法说出口,赵依倪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这棘手的问题,更不知此时内心被刚刚李蕊所说之话勾起的几分烦闷从何而来,勾住余悦的臂弯撒娇道,“没什么,吃饭去。”
到了食堂,乌泱泱的排队人群,早已没了可以选择的座位,赵依倪和余悦只好相约分头买饭后打包回宿舍吃。
“这……这是我给你做的蛋糕,你收下吧。”排在队伍里百无聊赖之时,赵依倪听到远处传来阵阵起哄声。但由于离得远,排在附近的也多是高大的男大学生,赵依倪忙活了半天没力气再探出脑袋凑热闹,挤在队伍里想起余悦刚才说的事,顺手打开了贴吧。
根据关键字找到一个神秘的吧,整个吧只有零星数人,帖子也多为年代较远的,只有一个打卡贴仍在更新。
“肢体接触障碍。”赵依倪看着贴吧名,喃喃自语道。手指划过屏幕,点开帖子,几行零星的症状记录出现在眼前。
四肢无力、虚汗、因害怕导致的反复清洗。
每一个都和顾作尘这几次的反常行为对上号,赵依倪因为吃惊略微张嘴,看着几个仍活跃于帖子里的成员坚持记录最近几次犯病的时间和地点,吐槽他们因此事遭遇的种种麻烦与他人的孤立。
帖子内容越翻越多,赵依倪愈发蹙眉,她从未想过在人群之中如此完美的顾作尘可能也因为这不能说出口之事遭遇了他人所无法忍受之痛苦。直到翻到贴吧的最后一页,赵依倪惆怅地看完所有帖子,长呼一口气,将手机放在口袋之中。
“不要碰我。”远处的闹哄声愈发大了起来,一道冷漠的嗓音从人群中窜出,“我不认识你,别再来找我了。”
另一个尖刺声似乎带上了几分竭斯底里,“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我,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不接受我!”
人群的躁动声逐渐蔓延开来,赵依倪探头望去,周遭的人纷纷掏出手机往声音的中央处靠近了些。
赵依倪被人群推着往前走,透过众人肩膀的缝隙中看到李蕊捧着奶油蛋糕,身上穿着一身和早上所见不同的华丽裙装,精心烫过的卷发此刻倒有些不惹人怜爱,好像泼妇般地随着她说话的幅度剧烈颤抖着。
被人群夹着,赵依倪看不见李蕊对面人的脸,但一种不好的念头从心中升起,撇了眼那个手作蛋糕,赵依倪突然想到了早上听到之事,想到那贴吧里看到的“重症时可能会伴随晕厥等情况”,立刻挣脱人群的牵制,用力探头望前望去。
“啪”地一声,嘈杂的食堂瞬间静了几分。紧接着炸开锅,李蕊和刚才大相径庭的慌张哭喊声混杂着周围看热闹人的急切交谈声,周遭的人群霎时间后退了几步,赵依倪望见奶油蛋糕已坠在地上,散发着淡香。
“来人搭把手,他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