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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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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金吾卫的羁押房。

“我真的是国子监生徒,你们可以去国子监查!我从来没进过宫城所以不知道要宫牌啊!我只是来找浑羊殁而已……实在不行我回去弄到宫牌再来好不好?能不能先放人啊?”

梁令瓒抓着粗大的栅栏,叫得口舌发干,可屋外依然一片寂静,守宫门的金吾卫把她扔进这里就不管了。

她原先对金吾卫很有好感,因为在那个夏天,金吾卫还帮过她抬水缸挖泥种荷花。可今天碰上的金吾卫不一样了,她客客气气地在宫门口向他们打听御膳怎么走,结果他们两眼朝天一翻,只问她有没有宫牌。

宫牌?什么是宫牌?能吃吗?

于是她就被头到这里来了,理由是“擅闯宫掖”。

“……你能不能消停消停?”

靠墙角那一堆稻草忽然窸窸而动,露出一颗脑袋,幽幽叹息,“明天一早我就要被移送到掖庭了,这晚恐怕是我这辈子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再吵了?”

梁令瓒吓了一跳:“你也没有宫牌?”

“我九岁入宫,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我能没有宫牌?”那人又叹了口气,“我就做点好事,权当给来世积德,指点你一句,你别喊了,别一百声也没用,你得罪人了。”

长安城一定很流行这句话。梁令瓒感觉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为什么?”

“明知道你没有宫牌,却让你来找浑羊殁忽的,摆明想给你点苦头吃吃。我劝你老老实实待一晚上,明天金吾卫去国子监问个明白,你就能走了。”

“……”梁令瓒抓着栅栏,欲哭无泪。她终于明白了,浑羊殁忽什么的根本只是个虚头,陈玄景只是想把她送进这羁押房关一晚上!

她就是他手里的一只老鼠,想揉一揉就揉一揉,想拍一爪子就拍一爪子。

“唉,你运气可真好,那人只是想教训教训你,那像我,从这儿出去直接就是去掖庭,从今以后脏活累活做到海枯石烂,这辈子是别想再睡个好觉了……”

他一脸的生无可恋,梁令瓒忍不住问道:“你又是为什么被关在这儿?”

这个,说来话长,按这内侍自己的话来说,就叫无妄之灾。

他是东宫的一名小内侍,名叫小潘子,工作是在东宫给太子磨墨。

就在昨天晚上,小潘子休沐,和几个一起长大的内侍聚在一起喝了几口小酒,有了几分醉意,见天色不早,便从御花园抄小径,结果却冲撞了正在园中赏月的武惠妃。

武惠妃是皇帝最最宠爱的妃子,权势最盛,据说连王皇后都比不上。

所以梁令瓒咋舌:“你撞了她?”

“是冲撞,不是撞。”小潘子翻了个白眼。

“哦,怎么冲撞了?”

小潘子冷冷道:“我是太子身边的人,扫了武惠妃赏月的雅兴。”

“你是太子身边的人,和武惠妃的雅兴有什么关系?”

梁令瓒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当今太子李瑛的生母赵丽妃是皇帝在任潞州别驾时纳的倡伎,他身份低微,原本不敢奢望成为太子,但王皇后和武惠妃为储位争执不下,国又不能无储,他倒被拱上太子之位。

只是这太子之位从来就没有稳当过,王皇后和武惠妃没有一日不想把李瑛拉下马,只不过不想让对方趁虚而入,这才没有正式发难。

“太子他很可怜啊,连带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朝不保夕。大家平时都跟太子一起安安份份待在东宫,一步也不敢乱走。这回算我倒霉!”说着小潘子咬了咬牙,“赏月便赏月,连盏灯笼也不打,谁知道有人在?”

梁令瓒忽然道:“你是什么时辰经过花园的?”

“戌时左右,反正没到亥时,亥时便要宫禁了。”

梁令瓒疑惑道:“那奇怪了,昨晚廿三,月亮子时二刻才出来,不到亥时,西北有云层弥漫,别说赏月,当时天上连一颗星都瞧不见,武惠妃赏什么?”

小潘子怔了怔,蓦然爬了起来,“当真?”

“自然是真的。”观天对梁令瓒来说是比呼吸还要自然的事情,她清楚天相,就像清楚自己的掌纹。

“难怪,难怪,我记得当时一片漆黑,还以为是我喝多了看不清路,当时是边走边摸索……”小潘子喃喃,“我怕被人知道晚归,所以不敢打灯笼,她又为什么不命人点灯笼……难道她也是怕什么?”

他两眼猛地一睁,然后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浑身发抖:“完了……完了……完了……我原以为她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惩治一下东宫的人,我在掖庭干些苦活累活便罢了,这样看来……这样看来……我这条命保不住了!”

梁令瓒安慰他:“别怕,你又没犯法,谁能拿你怎么样?”

小潘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哈哈哈哈……我又没犯法……哈哈……你不懂,你不懂,在宫里,有人想要你的命,不一定是因为你犯法,而是他们自己在犯法……不对,不对,宫里根本就没什么王法……”

他哭笑一阵,抹了抹眼泪,忽然道:“不,我就不能就这么死……”他撕下里衣的衣摆,咬破手指,写上“太子”两个字便顿住了,抬头道:“殿下只教了我几个字,我别的都不大会写,你能帮我吗?我……我可以……”宫里找人办事,都要先许好酬谢,可是他身陷囹圄,命在旦夕,实在不知道能许人什么。

而这个人是国子监生徒,自然不想淌这趟混水。小潘子心中开始绝望。

可梁令瓒不待他说完,便接过那半截衣摆,“写什么?”

小潘子愣了一下,仿佛抓住最后一株救命稻草:“让太子去找王皇后!武惠妃有古怪,不是针对太子,便是针对王皇后。即便是针对太子,王皇后也不会放过扳倒武惠妃的机会,必然会出手!”

梁令瓒学着他的样子咬向自己的食指,嘶,还真疼,小潘子道:“用我的。”

血书倾刻写就,梁令瓒看站小潘子苍白的脸:“你不疼吗?”

“命都没了,还怕什么疼?”

“为什么要没命?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没有灯光,你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才惊了武惠妃的驾,这有什么大不了?”

小潘子惨然一笑:“没有用的……就算所有人知道这是事实,也没人会站出来为我说话。”

“谁说没人?”梁令瓒觉得奇怪,“我难道不是人?”

*********

夜已深沉,国子监太学号舍里,陈玄景坐在灯下,手握千星,反反复复、细细致致,在坚硬的玉石里刻出刻出繁复的篆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玄景眼皮也没抬一下,会这般闯进来的除了源重叶没有别人了。

——不,还有一个梁令瓒。但是无妨,至少在今晚过完之前,梁令瓒绝没可能来拍他的房门。

人从外头越过屏风,果然是源重叶,风风火火,行色匆匆:“你看见梁令瓒没有?”

陈玄景眼也没抬,摇了摇头。

“这可奇了,都这时候了他还没去静室,周司丞正领着卫军满国子监找他呢!我还以为是你想教训他。算了,我和宋其明再找找去。”

陈玄景这才抬头,视线越过屏风,就见门外夜色中还站着一个宋其明,正假装看天,却掩不住一脸的着急。

静室逃罚,这罪名可不轻,以周司丞的性子,一定会罚到梁令瓒后悔生下来吧?

既蠢、又瞎,还不识抬举,这种人确实该好好罚一罚,以便长点脑子。

他轻轻吹开玉上碎屑,悠然道:“不用找了,他现在应该在金吾卫的羁押房。”

宋其明一听这话,忍不住跳进来,“我就知道是你动的手脚!”

源重叶连忙拦住他:“别急别急,梁令瓒砸人在先,玄景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羁押房那地方出不了什么事,最多待一晚就出来了。”一面拉,一面劝,把宋其明弄了出去,然后向陈玄景道:“你下手可得悠着点儿,毕竟是二哥的徒弟。”

陈玄景挥了挥手,示意他把门关上。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悠着点儿吗?陈玄景微微勾起一边嘴角。

那得看那只猴子乖不乖了。

滴漏一滴滴过去,转眼亥时已至,号舍里鸣钟灭灯,陈玄景正要起身,门又“哐当”一声打开,源重叶闯了进来:“玄景!你这回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梁令瓒替东宫内侍喊冤,状告武惠妃处事不公,还把去接人的慎刑司打了,已经惊动你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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