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安,曾祖荫封镇海侯,世袭三代,到其父为止,薛安作为世家子弟,由门荫荐送入国子监太学。
人一来到厅上,梁令瓒便认了出来,正是昨天那位书学院生徒!
薛安却跪地叫冤:“学生从昨天早上便感腹痛如绞,于是向博士告假去看太医,太医说是肠绞痛,叫我卧床静养,我便回了号舍,一整天都没出过门。别说跑去算学馆,我连号舍的房门都没出一步,真不知道这位同窗为什么要把我画上,为何要陷害我?”
梁令瓒大怒:“就是你!我认得你这张脸,认得你这声音!”
薛安问她:“你说是我就是我?要是你画了别人,难道就是别人?别红口白牙冤枉好人!我问你,你说我让你还书,可有证人?”
“什么证人?”梁令瓒气极,“我当时就一个人,不,就我和你两个人!”
“你没有证人,我却有。”薛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向堂上道,“祭酒大人,诸位司丞,南宫公子就住我号舍隔壁,昨日午间他回号舍取书,还替我送过窗课笔录,他可以为我做证。”
他说到南宫季友,梁令瓒倒是心中一定。南宫季友是位好心肠的温文君子,肯定不会帮着他说瞎话。
南宫说便命传南宫季友,不一时,南宫季友来至厅上,见过诸师长。
他和陈玄景站在一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都从容优雅,微笑起嘴角弧度,行礼时弯腰的弧度,多一分嫌僵硬,少一分嫌不恭,真真是完美无瑕。
梁令瓒开始就觉得他笑容眼熟,此时此刻,她猛地明白过来,他像陈玄景!
两个人并肩而立,一模一样的青衿,一模一样的幞头,一模一样的作派,除了身形容貌不同,风度姿势竟然像到了极点!
国子监的师长和生徒却像是对此习以为常,周司丞对他也像对陈玄景一般和颜悦色:“南宫季友,今日打扰你修学,是为有一件请你作证:昨天薛安可是一天都没有出过号舍房门?”
“回学丞,昨日中午学生回了一趟号舍,听见薛兄嚷肚子疼,便去探望了片刻。要说薛兄是不是一整天都在房中,学生未曾亲见,不敢妄言,只能说昨日午间,薛兄是在房中的。”
“君子当如此,敏于行,慎于言。”周司丞赞叹,面向梁令瓒时,板起了脸:“梁令瓒,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坚持在算学馆碰到的人是薛安吗?”
梁令瓒道:“就是他!如果不是,我怎么画得出?”
薛安嚷道:“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故意陷害我!”
梁令瓒大怒,正要反驳,南宫季友微笑道:“梁兄的意思是,在下做伪证吗?”
他的神情温和,让梁令瓒想到了洛阳的冬天,风雪之中将荐书送给她的,也是这样微笑着的南宫季友,她喃喃道:“……自然不是,你自然不会做伪证。”
“若在下所言属实,除非薛兄有分身术,否则便不可能去算学馆找你帮忙还书。梁兄,恐怕是你看错了。”南宫季友温言道,“人的记忆飘忽,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记下的东西全是对的。也许你无意中见过薛兄,又也许那人确实和薛兄有几分相像……总之,在下可以证明,薛兄是无辜的。”
“听见了没有?!”薛安趾高气扬,满脸得色,“你说我陷害你,我还说你陷害我呢!随便凭一副画就给我安这么大的罪名,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么这么狠毒?”
南宫季友道:“薛兄,梁兄也是为人所害,一时情急才会出此差错,望你看在我的薄面,不要再计较了。”
他一说话,薛安登时住了嘴,只向梁令瓒扔下一句:“哼,算你好运!”
南宫季友向堂上道:“据学生看,梁兄所言应当也是事实,只不过记错了那人面孔。如果不是当真有冤屈,梁兄也不必把明明已经遮掩过去的事情重新牵扯出来。只是无凭无据,一时难以查明,各位师长不如将梁兄的处罚折衷一下,白天充仆役,晚上入静室,总共一个月,如何?至于真正的盗书之人,周司丞自然会追查下去,学生不才,也愿鼎力相助。薛兄身体欠安,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看到梁兄也是一时情急的份上,就不要见怪了吧。”
他侃侃而谈,面面俱到,滴水不露,厅上厅下,一片赞誉之声。周司丞笑着向南宫说道:“小世兄聪明练达,处事细致,真不愧能和陈二公子并称我太学双璧啊。”
南宫说拈须不语,视线颇为嘉许。
南宫季友谦辞两句,向梁令瓒道:“梁兄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梁令瓒看着薛安得意洋洋的脸,心中一片怒火,可望向南宫季友,又十分迷惘。
是哪里出了问题?
********
梁令瓒一出绳衍厅,就给宋其明拦住,宋其明抓着她的肩,又是咬牙双是笑:“以后你想干点什么能不能先打声招呼?险些吓出人命来!”
“好好好。”梁令瓒满口答应,一眼瞄到陈玄景的背影,就要追上去,斜刺里“刷”地一声,一把折扇挡住了她的去路:“哎,梁兄请留步。”
“源兄,有事一会儿再说,我有事要找陈玄景……”
“唉。”源重叶一声长叹打断她的话,“正是因为我家陈二公子的交代,我才要拦着你啊。”
梁令瓒一愣。源重叶正色道:“来的时候,他要我告诉你一句话,此事了结之后,如果你想谢他,那就只要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
“退避三舍。有他的地方,你最好就不要出现。因为你一旦出现,他就要倒霉。”
梁令瓒怔了片刻,苦笑。
说得也是。第一次在宋家相遇,他拜师不成;第二次在洛阳国子监重逢,他损失一百零八两银子;第三次在藏书楼,更是直接头破血流。
她急着追上他,一是为了道谢,二是一肚子疑窦,想问问他有什么主意,但人家既然把话说这么清楚了,她脸皮再厚也不能再跟上去了。
“多谢告知,我……知道了。”
她垂头丧气,嘴角弯出一张苦瓜脸,丝毫没有方才在堂上声音朗朗的模样。源重叶心有不忍:“你跟我家陈二公子到底有什么过结……不对,是什么渊源?按说他假如厌恶你,就不会帮你;既然帮了你,那就不是厌恶你。”陈玄景这种一面帮忙又面嫌弃一面还要帮的情状,二十年来真是头一回见。
梁令瓒叹了口气,肚子里好像有无数的气,吐也吐不完:“这个,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源重叶很有劲头地给她打扇:“怎么会呢?既然有故事,当然要讲一讲啊……”
话没说完,不远处一阵喧哗,好几人失声惊呼,然后围向某处,只听闵学录的大嗓门乍然响起:“玄景!你怎么了玄景!”跟着大叫,“快,快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