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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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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其明在静室里等了半天,梁令瓒才回来。宋其明不免又提着耳朵训了她一顿。

第二天,宋其明早饭也来不及吃,赶紧去绳衍厅,却发现不少人比他倒得还早,绳衍厅外面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有人疑问道:“我都升到率性堂了,还没见过会审,这回还真是开眼了。这人到底是干了什么事啊?”

有人解惑:“就是个刚从洛阳升上来的算学多馆生徒,叫做梁令瓒,啧啧,真是胆大包天,火烧太学藏书楼,砸死了陈玄景……”

有人辟谣:“胡说胡说,藏书楼哪里被烧了?只不过被人推倒了书架,乱得一塌糊涂。”

“陈二公子也没死啦,陈二公要真死在国子监,咱们今天还没开课吗?这里还用会审吗?人早就押入天牢了!不过我听说陈二公子被砸了脑袋,血流满面,血流成河啊……小命至少去了一半……”

“啧啧,”原先问话的人感叹,“乱藏书楼,砸陈玄景,这得是多彪悍的一条大汉呐……”

大家纷纷点头,有人甚至表示远远见过梁令瓒,称其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活像夜叉转世。

就在这时,众人齐齐让开一条道路,护监卫军押着梁令瓒来了。

梁令瓒是只年久历深的夜猫子,脸上常年地挂着两只黑眼圈。从前和大相元太满山跑,晒得小麦色,黑眼圈还不明显,如今圈在监中不能跑了,肤色渐渐白皙,黑眼圈便越发浓郁。众人只觉得她病恹恹的好像随时要睡过去,被两位人高马大的卫军拖在手里,又小又单薄,像是纸扎的。

等着瞻仰大汉的生徒们眼珠子和下巴齐齐掉了一地。

进了绳衍厅上,梁令瓒被押着跪下。堂上,五厅司丞都在,主位上坐着南宫祭酒,闵学录站在下首,一见梁令瓒就想起藏书楼的惨状,眼睛里差不出已经冒火了。

南宫说开口道:“梁令瓒,你入洛阳国子监的荐书还是我亲手写就,如今你破格升入长安国子监,不思进取,却毁坏藏书楼,伤害同窗,这是为何?”

闵学录大声道:“师兄,你不用跟他废这么多话,他就一肚子坏水,国子监断断留不得,趁早赶出去是正经!”

南宫说道:“长泽稍安勿躁,就算他再顽劣,你我身负教导之材,也该先听听他的分辩。”

周司丞便问道:“梁令瓒,接下来问你话,你要好生回答,不得有半句虚言。”

梁令瓒道:“是。”

周司丞道:“我问你,昨日午时,太学馆藏书楼门口,是不是你毁坏书架,砸伤陈玄景?”

梁令瓒点头道:“是。”

外面的宋其明见她这头点得毫不含糊,顿时跺脚。

“你和陈玄景有何冤仇?”

“无冤无仇。”

周司丞一拍桌子:“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伤人?”

宋其明急得不行,说你只是开玩笑!说你不是有心的!再说你自己也受了伤,再怎么样也要咳嗽几声啊!

梁令瓒低头道:“是我失手伤人,师长们无论怎么罚,我都没有怨言。”

宋其明扶墙,很想晕倒,找死也不用这么痛快啊大哥!

几名司丞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视线,大家都是同僚,会审开始之前,大概就知道会审出个什么结果,但审得如此顺利,还真是有几分意外。

周司丞听南宫说示下,南宫说点点头。周司丞便回身道:“你犯了大错,本来该移送有司,押入大牢。估且念在你年幼无知,且能供认不诲的份上,就免了你的牢狱之灾。但,你既做下这等恶事,国子监就留不得你了。”他抬高一了点音量,宣布,“算学馆正义堂生徒梁令瓒,蓄意伤人,其罪非轻,触犯监规,现革去学籍——”

“等等!”梁令瓒叫道。

另一个声音和她的重叠在一起:“且慢!”

梁令瓒心里咯登一下,回过头去,就见厅外晴光朗朗,人群分出一条道路,陈玄景走了进来。

家世第一,容止第一,言语第一, 德行第一,即使是在贵胄子弟遍地走的国子监,陈玄景也依然是天之骄子。他迈过门槛,姿势如天际随风流动的白云,没有扎纱布,头上戴着幞头,挡住了额头,神清骨秀。脸色有点苍白,却平添三分金滋玉养的贵气,未见丝毫病态。

他向堂上的师长们一揖到底,身段如同一竿修竹:“弟子陈玄景参见,有话要回诸位师长。”

周司丞道:“玄景放心,是非曲直,祭酒大人自有公断,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该来的总归要来。梁令瓒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只听玄景道:“不瞒诸位师长,昨天学生确实被梁令瓒砸伤,‘凶器’也确实是石头,就是这一块。”

梁令瓒心里苦笑。要不要这么下本钱?你只要站在这里说一句“就是这家伙砸得我”不就完了吗?还要去花园把那块石头搬来……然而当她看清那块石头长什么样,顿时愣住。

那块石头躺在陈玄景手心,只有巴掌大小,还颇为圆润可爱,称它为“凶器”,实在是有点强石所难。

“此事说来好笑,当时梁令瓒说起他在洛河边长大,从小打得一手好水漂。学生好奇,要他演练手法,他便捡了块石头来试,好巧不巧,石头擦过学生的额头,致令受伤。这原本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学生当时忙着于找太医,所以无暇澄清误会,让梁令瓒蒙冤,让师长们劳心,是学生之过矣。”

说着,又是一揖。

此言一出,厅上厅下的人都十分意外,梁令瓒更是完全怔住了。

他这是……帮她?

她砸伤了他,他还……帮她?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陈玄景黑色幞头的系带,以及整整齐齐的发根,他谦卑地站立,宛如一株挺拔的孤松。

他仿佛把门外初夏的阳光带了进来,温暖而明亮,梁令瓒眼眶一阵发热。

周司丞迟疑地道:“可是,有人说看到你血流满面……”

陈玄景微微一笑,“当时正值膳时,藏书楼只有我与梁令瓒二人,并没有第三人看见。再说,如果当真血流满面,我此刻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外面的有生徒点头道:“果然人言不可尽信啊,我就说,那样的小身板怎么可能砸着陈玄景?”

闵学录不满:“你不要替他扯谎!那书架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也是打水漂打的?”

“关于书架,学生有事要禀。国子监自武德年间设立,至今已经有百余年了,藏书楼书架已是年久日深,不堪使用,不然怎么给这小石头一碰就倒?幸好当时楼内无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学生今晨已经命人订购酸枝木书架三十座,不日可得,正好将藏书楼内的书架更新,百年之内,应该不会再发生昨天那样的意外了。”

“当真?”宝贝藏书们又了新的安身之所,闵学录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起来,向南宫说道,“大师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啦,藏书楼的书架早该换了,楼梯也该修了,书也要抄录一批……藏书楼里最新的书都是十年前的,好些书纸质脆黄,拿在手里都快化了……”

他一念叨起书,那便是没完没了,周司丞咳了一声打断他,道:“祭酒大人,您看这如何处置?”

南宫说道:“既然是生徒们之间的玩笑,便不是什么大事。”

周司丞道:“可就算这梁令瓒没有伤人,以算学馆生徒之身闯太学馆藏书楼总是有的,并且言行无状,冲撞师长,又不知悔改,态度恶劣,依我看,就罚他静室一月,充仆役半年,以儆效尤。”

这处罚不可谓不重,但南宫说向来不多干涉诸厅事务,说了声“周司丞看着办便好”,就要起身,梁令瓒忽然道:“祭酒大人,请留步!”

周司丞喝道:“大胆,难道你对本丞的处罚不服?”

“没什么不服的,学生只是有事想禀报各位师长。”梁令瓒抬起头,目光澄澈,声音清朗,“陈玄景,他其实撒谎了。”

此言一出,厅上厅外,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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