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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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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里卯时起亥时息,太学号舍也不例外,梁令瓒趁黑摸进来时,到处一片漆黑,只有天上淡淡的星光。

甲字七号房前,梁令瓒悄悄拔下发簪,从门缝里一点一点把门拴拨开,“嗒”地一下后,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推开了。

这一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梁令瓒心肝都提起来了。

门内幽暗,眼睛适应光线后,只见进门先是书房,有书案、琴架、棋枰,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后面才是寝房。

看来李成杰对太学号舍有所误会,算学馆虽说也是一人一间房,但房间大小连这间一半都不到。

梁令瓒轻手轻脚转过屏风,就见淡淡星光照进窗子,陈玄景在床上安稳合目而睡,额头上缠着白色纱布,额角位置渗出一抹血迹。

那一幕又闯回了脑海……石头的去势好像被无限放慢,陈玄景腰往后折开了最要害的位置,然后,额头上上的血冲下面颊,半边脸上一片鲜红……

梁令瓒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把那可恐的画面甩出脑海。

就在吸这口气的时候,她猛然明白了一个事实——陈玄景压根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只不过是不想看到她而已。

原来人有什么不想面对的东西时,就会想这样深深吸口气,然后把它吐出去,就好像连同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东西一起吐出去了一样。

她苦笑一下,蹑手蹑脚退出来,在外间书房摸到笔墨,将纸拿到窗下棋枰上,借着一点星光,开始写信。

写了一遍,看了看,把纸团了扔一边,又写一遍,再看,还是扔了。

一连写到三遍,勉强觉得能入目,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将信压在书案上,正要离开,忽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一回头,一声尖叫蹿到嗓子口,身后黑抹抹站着一个人!

在那声叫喊逸出口之前,那人出手如风,捂住她的嘴。

梁令瓒也借着星光看清了,是陈玄景。他冷冷道:“你在干什么?”

“我……送药。”梁令瓒把瓶子举给他看,“尹观主的玉魄膏,很灵的。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你拨开门栓用了半柱香时间,就算是头猪,也该被吵醒了。”

梁令瓒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玄景冷笑:“你搬起石头行凶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恭谦?”

像“我以为你在里面发病了才要砸门去救你”这种蠢话,梁令瓒实在没脸说出口,只好默默地放下药,转身就走。

“站住。”

梁令瓒站住,心想,果然没这么容易善了啊。但给他揍一顿,多少能还点儿了,也好。

可陈玄景并没有揍人,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她手里的信。

梁令瓒立马紧 紧抓住。

陈玄景挑起半边眉毛:“看不得?不是写给我的吗?”

这是写给你的没错,可不是当面写给你的!梁令瓒连连摇头,两只手死死攥着信。

陈玄景盯着她,左手微抬,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

那意思很明白,你把我伤成这样,看封信还不让?

梁令瓒手上一松。

陈玄景把信抽了去,展开来,就着星光,念道:“陈兄,伤了你,我很抱歉……”

你有没有被人当面读过信?如果有,大概能理解梁令瓒的感受。梁令瓒觉得头皮都快炸开了,扑向门边:“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一步!”

“站住。”陈玄景慢条斯理,接着读,“……这是尹观主的宝贝药,治外伤据说很是管用。梁令瓒 顿首。”

读完,翻到背面,微哂:“就这两句,还要写三遍?”

梁令瓒脸上爆红,他他他都看到了!装睡很有好玩吗?!

陈玄景凉凉的声音从头顶飘落:“你该不会以为写这么两句话,送这么一瓶药膏,这事就能算了吧?”

梁令瓒早有心理准备,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要怎么样才行,你说吧。”

黑暗中,她的一对眸子异常明亮,好像有星辰坠落其中,陈玄景怔了一下,偏开视线,“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只要你能解气,什么都行。”

“好。”陈玄景道,“我要知道你成为一行大师弃徒的真正原因。”

梁令瓒僵住,半晌,“你怎么还惦着这事……”

“怎么?不行吗?”陈玄景淡淡道,“方才有人说只有我能解气,做什么都行,言犹在耳,就不算数了吗?”

梁令瓒低头想了想,走到书桌边,找到两样东西,一样是青玉方形镇尺,一样是淡青洮河砚,掂了掂,觉得还是镇尺重些,把镇尺递给陈玄景。

“玩什么花样?”

梁令瓒指了指自己的右额角:“你用这个照我这里来一下,不用手下留情,务必又狠又重,血一定不能出得比你少,这样可以解气了吧?”

陈玄景不悦:“胡闹!”

梁令瓒又去书桌上摸了样东西来,是那把锋利无匹的千星,平时大概是做裁书刀之用,递给他:“再不然,你给这个往我脑门划拉一刀,只要别要了我小命,我都能受。”

陈玄景盯着她半晌,窗外的星光远不及她的眸光明亮。又明亮,又坚定。陈玄景夺了刀,皱眉:“你简直是无赖!”

梁令瓒对着他再鞠了个躬:“对不起。”转身出去,手刚碰到门栓,背后陈玄景道:“明日会审,你很可能要被赶出国子监,但若我愿意帮忙,你也许能在算学馆待下去,继续学你的算学。”

梁令瓒知道他的意思,坦白师父抛弃她的理由,他便出手相助。

看今天藏书楼里众师长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他在国子监里的地位和份量,如果他能帮忙,那一定能大事化小。

梁令瓒静了一会儿,还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轻轻地在外面带上了门。

岂有此理!

陈玄景怒,忽地指上一下刺痛,原来恼怒之下,指尖被刀尖划破,血珠沁出来。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轮回之说,可此时此刻,真忍不住怀疑他和梁令瓒是不是八字不合,一遇上她,轻则诸事不顺,重则有血光之灾。

皱着眉毛站了片刻,他弯腰捡起来地上的纸团。

展开来,只见上面写道:“陈兄,对不起,我搬石头原是为了砸门,因为我以为你在里面晕倒了……”

陈玄景拿着纸,一时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心里面只想,这么蠢的事也能做,不但做了还能写出来,也算是勇气可嘉。

他又捡起一个,那一个写的是:“陈兄,对不起,将你伤成这样,全是我无心之失……”

大约是想到不管有心无心,伤人总是事实,所以又团了。

陈玄景向来浅眠,被吵醒之后心知是睡不着了,长夜漫漫,无所事事,把两张皱纸慢慢抻平了,和第三张并排放在一起,端详。

信是写得乱七八糟,字倒是清秀挺拔,纤秾合度。

很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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