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令瓒抱着满怀的东西,刚走出司业官署不远,“呼”地一声,迎面就来了一棒子,她反应快,一矮身闪过。
还来不及庆幸,不知从哪里蹿出两个生徒,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青衿与笈囊掉了一地。
崔子皓拖着棒子走近,木棒托起梁令瓒的下巴,“瞧这样子,是当上生徒了?啧啧啧,你这贱奴,到底是使了什么妖法?一个两个的都帮着你。舅舅把荐书给了你,陈二公子护着你,李司业还让你当上生徒……”
棒子有手腕粗细,硬梆梆硌得下巴生疼,梁令瓒正想大叫一声引来护监卫军,崔子皓一把捂住她的嘴,一声冷喝:“走!”
两名生徒又高又壮,像老鹰拎小鸡似的,把梁令瓒拎起就走,越走越僻静,最后进了一座无人的院落,院落里杂草丛生,一看就荒废许久了。
崔子皓把玩的木棒,像猫玩老鼠似的,慢慢绕着她转:“现在我才知道,表哥让你进国子监是有道理的,你要不进来,我上哪儿找你算账去?”
“我错了,我不该打开你的盒子——”
“你还敢提!你还敢提!”崔子皓尖声道,“你以为那只是一只盒子吗?!那是我费尽心思才搜得,要用它敲开张说张大人的门,换一个举荐入长安太学的名额!长安,太学!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除了祭酒司业,只有上三品的大人们才有举荐资格!我那舅舅最要面子,从不徇私,李司业又油盐不进,我只有找张说,可就是你,你毁了这一切!”
梁令瓒见他五官扭曲,很是吓人,忍不住退一步,“那个,你别急,我听说去太学好像并不难,你只要好好念书,一定能行,去完太学还能去集贤院……”
“太学不难进,还去集贤院?哈哈,哈哈哈!”崔子皓仰天大笑,笑完狰狞地捉住梁令瓒的衣襟,“谁告诉你这些鬼话?还是你想用这些鬼话来骗我?你知不知道太学是什么地方?还集贤院!集贤院我连想都不敢想,便是太学,整个洛阳国子监也没几个人进得了!”
“没几个人进,也终归有人能进,你自己读书用功些不就好了?”
崔子皓给这句堵得脸色发青,咬了一回牙:“敢嘲笑我?!哼,当真是不怕死!”
“不,不,我怕,我怕死得很。话说你送礼就好好送礼,干嘛要满桌子找人开?你那么有诚意地到处找人帮忙,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其实开那盒子不容易 ,我当时指都被烫伤了……”
梁令瓒说的纯属实话,但实话无疑最伤人,崔子皓脸色铁青:“好,好,好!今天不把你这贱奴乱棍打死,我都对不起你这番好意!”
说着,狞笑一下,抡起棍棒,一挥而下!
要死了!
梁令瓒逃不得,躲不得,心中惨叫一声。
她不要死啊!她还没坐进学舍里听过课,她的瑞轮蓂荚还没做完!
可想象中的可怕痛楚始终没有来临,反倒是两边耳朵都传来一声惊呼。她睁眼只见那根凶恶的棍棒停在半空,有一只手扼住了崔子皓的手腕。那只手骨节分明,其上是黑色衣袖,束着箭袖,不像生徒的青衿,再往上,梁令瓒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下意识就想捂住自己的脸。
大表哥,严安之!
严安之的手一用力,“咔嚓”一声,崔子皓手里的棍棒当啷落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啊啊啊啊——”
紧嗖着,严安之长腿飞起,一脚一个,把梁令瓒身边的生徒踹翻在地。
梁令瓒因这力道往后一跌,人还未跌倒,手腕便被拉住,严安之扶她起来,一张脸冷冰冰,板到了极点。
“杀人啦!杀人啦!严安之杀人啦!”崔子皓惨嚎。
严安之冷冷道:“你直管叫,最好把源将军叫过来,让他看看你在干什么。”
崔子皓的声音陡然间像是被利刃切断,捂着手腕,嘶声道:“让他来!让他来看看,你拧断了我的手!”
“我倒想拧断,可今天是我离开国子监的日子,不想因为打伤同门被罚禁闭。”严安之道,“这次只是脱臼。但若有下回,你的手伤人,我拧断你的手,你的腿伤人,我打断你的腿。你应该庆幸,这次梁令瓒什么事也没有,否则,我会叫你一命抵一命。”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一字字如同冰棱。作为旁听的,梁令瓒都打了个寒战,不知道崔子皓感受如何,反正严安之拖她出了院落,崔子皓都没敢再没吭一句声。
梁令瓒由严安之拖着,一路到了官署,东西还散落在地下,梁令瓒连忙收拾,严安之把青衿捡起来,放进笈箱里。梁令瓒做贼心虚,一直不敢抬头面对他的眼睛,一时也不太敢起身。
两个人隔着笈箱这样蹲着,梁令瓒硬着头皮打破这尴尬,“大、大表哥,好巧啊……你怎么知道崔子皓找我麻烦?”
“我不知道。”
每个字都很生硬。
梁令瓒干干地笑一下,把东西胡乱塞进笈箱,打算着是不是要来个“肚疼遁”,严安之道:“我来向司业大人辞行,就看到这一地的东西,司业大人说起今日有新生入学,姓梁名令瓒,还大赞你聪慧,对你寄予厚望。”
“呃,呃,哪里,哪里。”梁令瓒很是不自在地应着,不过也还是有点好奇,“可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那里?”
“附近只有那座废园罕有人至,如果有人要做什么,多半会选择那里。”
“厉害厉害!大表哥你不愧是神探!真聪明!”梁令瓒一半真心,一半拍马屁。
严安之看着她,目光锐利沉静,像是能穿透人心,梁令瓒的马屁难以为继,胡乱鞠了个躬:“大恩不言谢!多谢大表哥!我先去学舍了!”
说着转身就走,笈箱却被扣住,梁令瓒心说完蛋,大表哥这么聪明的人,十有八九什么都知道了。
严安之久久之后,发出一声长叹:“小瓒,你还是来了。你当真这么喜欢算学吗?”
梁令瓒抬起头,看着严安之,用力点了点头。
严安之眼中有很复杂的神色,“唉,早知道你会来,我就……”
话没说完,宋其明的声音由远及近,兴冲冲过来:“大表哥!大表哥!怎么样?辞好司业大人了吗?走!我和几位同窗跟博士告了两个时辰的假,给你饯行!”
他拖了严安之就要走,却没拖动,一瞧,严安之手里还拉着一个仆役,心想莫不是这仆役犯了什么错,正眼一瞧,吓一跳:“小瓒,是你?!”旋即大喜:“有你的啊,每次见你,都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