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梁令瓒千央万求,托捧香替她回家说项。
捧香道:“你骗他们,却我要去,我不去。”
“好小香,你比我乖,你说的他们更信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捧香推不过,到家之后,对梁婆婆和梁天年道:“今天多亏小瓒送我,大娘很是感谢她,听说她正苦学女红,就让小瓒去绣坊学,她会亲自教导。”
梁婆婆大喜:“那感情好,人家能开绣坊,手艺可比我们强多了。”拍了拍梁令瓒的手,“你有这样的明师调教,将来不愁女红拿不出手,不愁找不到婆家。”
梁天年也点点头:“辛苦些,好好学。”
梁令瓒低着头答应了,也不敢在两人面前多说,拉着捧香赶紧回房,关上门,才长出一口气。
捧香道:“就算瞒住了婆婆和梁叔,你瞒得住国子监那些人吗?”
“这有什么难的?你看严安之和宋其明,谁不把我当好兄弟?”
本朝风气开发,男装出门的女孩子不少,但一说话,一动作,立马便显出女孩儿气。可梁令瓒却是举手抬足都像透了男孩,不,比一般男孩还要大大咧咧些。
捧香盯着梁令瓒看了半天,问:“小瓒,你怎么没有胸?”
“嗯?”梁令瓒也低头,看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
捧香叹了口气,“罢了,说不定这也是老天爷对你的成全。”开了柜子,捧出一套衣裳:“喏,既要去,这个给你。”
是一套衣裳,料子是浅灰色棉布,用细棉做衬,丝棉为底,以略浅一点的灰线绣着几缕云纹,平生三分雅致。衣服做工精致,针脚细密,最重要的,这居然是件圆领长袍。
“捧香!”梁令瓒惊奇,“你是神仙吗?!说变就变的?”
“这衣裳我去年就做好的,原本想上山探望你,送你穿。后来你回来了,用不上男装,我就没拿出来。唉,看来这衣裳还是和你有缘,到底还是用上了。”
梁令瓒连忙把衣裳穿上,捧香替她系上系带,拉了拉衣摆袖角:“还好,你没怎么长个儿,现在也能穿。”
一语戳到梁令瓒痛处,梁令瓒捂胸口:“我……我好伤心啊……”等捧香来安慰她时,猛地抱住捧香,在捧香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你不是神仙,你是我的小仙女!”
“你呀……扮登徒子可真合适……”
“好啊,我是登徒子,你是小娘子,今天遇上了我,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声透出房屋,布散在黑暗的夜色里,梁婆婆正在厅堂和梁天年说话,侧耳听了听这笑声,轻轻一叹:“小瓒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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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和绣坊是同一个方向,都在城南,只隔着几条巷子。
梁令瓒先和捧香到绣坊,然后换上男装,从绣坊后面出来。
雪后初晴,阳光照着国子监伟岸的门楼,“国子监”三个大字在雪后阳光下闪闪发亮,比它更亮眼的是落款。
高宗御笔。
高高的门楼边上是高高的院墙,雪覆在飞翘的屋檐上,在阳光下一滴一滴变成水,每一滴冰冷又晶莹。
今天真是个非常好的天气。
大门是一种厚重的朱红色,上面的门环少说有十几斤重,梁令瓒费了点力气才叩动它。
“呀——”
大门发出一声浑厚的长鸣,连绵的屋宇、高轩的楼阁像画卷一样缓缓展现在梁令瓒眼前,隐隐有书声朗朗,大概是学子们在用功读书,想必还有白发苍苍的夫子,每一丝皱纹都饱含着智慧……
“铮”地一声,想象中的画面四散,一道耀眼的寒芒逼到梁令瓒脸上,梁令瓒两只眼珠慢慢向内侧靠拢,终于看清了是什么——
枪!
十几把雪白闪亮的枪尖,对准她,红缨如血。
“月考当天居然还有人敢迟到,我就不问你是打算停公膳还是清号舍了,今天先留一对招子在这里吧!”
为首的男人白甲,银枪,漆黑眼罩半住右眼,露在外面的左眼露出狠厉的光芒,嘴角却带着兴奋的笑意,枪尖慢慢往上,停在梁令瓒的眼皮上,声音带着低低的赞叹,“这么明亮的眼珠,挖出来一定更漂亮……”
“哇啊啊啊啊啊!”
这是梁令瓒灵魂的尖叫,事实上她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我、我是来报道的……”
“报道?”男人眯起眼。
“大概是厨房招的仆役吧,老大,上次听老周说他那儿人手严重不足来着。”甲士中有一人道,“这人脸生得很,不像是生徒。”
“仆役?”男人的声音有说不出来的失望,枪尖收了收,就在梁令瓒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枪尖又逼上来,男人怒吼,“你妈的仆役不知道走后门啊?!正门是给你走的吗?!老子难道还要给你开门吗?!给老子留下一对招子谢罪吧!”
“老大,老大,老大!”卫军们一起拉住他,其中一个大叫,“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下次走后门!”
“哦哦哦哦!”梁令瓒夺路而奔,跑了一阵才猛然呆住,她不是来当仆役的!
国子监这样大,她乱跑了一阵,更加不知道方向,四处探头探脑,好容易瞧见有人从廊下走过,白衣青袍,怀里抱着几卷竹简,一脸斯文。
梁令瓒感动得快流泪了,这才是国子监的人啊,这才符合她才国子监的想象啊!门外那凶神恶煞的家伙是什么鬼?土匪吗?
“兄台好!”梁令瓒赶上前去,“敢问兄台,算学馆在哪里?”
“算学馆?”那人上下打量她,“你是……”
“我叫梁令瓒,今天是来报道的。”
那人微微思索:“今天是报道的日子?”
“呃,不能报道吗?南宫大人说随时来都可以,所以我就来了……”
“南宫祭酒?”那人点点头,“知道了,跟我来吧。”
果然有荐书就是好办啊,梁令瓒松了一大口气,跟着他穿过长长走廊。雪覆住屋宇和树木,只有腊梅发出凛冽的香,连绵屋宇错落有致,乌木走廊被雪映出一层淡淡光泽,远远地有读书声传来,梁令瓒忍不住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国子监,这就是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