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时候,师徒俩回到玄都观。一个夏天不见,两位白白胖胖的师兄变成了黑碳头,并且熟练地掌握了挖蚯蚓、钓鱼、钓虾、捉松鼠等多项技术,就差抓蛇未能攻克。很可惜由于两人天天在梁婆婆处蹭饭,没能如愿瘦下来,只是从白面馒头变成黑米馒头而已。
山上的树叶开始黄了,地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阳光照过来的时候,整片山林会变成一种非常美丽的金黄色。空气中充满说不出来的干燥芬芳,天空永远晴朗,星辰格外明净,梁令瓒喜欢山间的秋天。
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节奏,自从那次梁令瓒假装头疼之后,一行就有意缩短观星时间。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多出来的时间他的得意弟子并没有拿来睡觉,不是捣鼓她的瑞轮蓂荚,就是带着大相元太山下海,无所不为。
秋天到了,兔肉最肥美。从梁令瓒回来后,后山的兔子就糟了殃,如果够聪明,它们应该开个集体会议,商讨一下是不是该搬家,很可惜,会议没有开成,一行座下的三大弟子没有一次失手——哦不,这个纪录就在今天被打破了。
“噗”,木棍正中肉体,但打中的不是兔子。
梁令瓒捂着肚子,慢慢地、僵硬地抬起头。元太手一松,手指塞进嘴里,眼泪快要流出来。
这是他们新的捕兔方阵:动作敏捷的梁令瓒负责把兔子往这边赶,大相和元太一手持一根木棍,看到兔子就一棍子打晕。
可是呢,兔子倏一下从棍子底下钻过去,追得太近的梁令瓒成为替死鬼。
“你……你就这么恨我吗师兄?”梁令瓒气若游丝。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元太慌了。
“放……放心……我……我要是死在这里……变成鬼也会陪着你的……元太师兄……”梁令瓒声音幽幽的,带着诡异的颤音。
“好了小瓒,不要吓他了,他已经哭了。”大相镇定地说。元太那两只手上的力气别说缚鸡,一只麻雀都缚不住好吗?小瓒抓兔子抓出花活了,这种办法也想得出,要是元太能敲中兔子,他就代替那只兔子,自动走到锅里炖了!
果然元太已经泪流满面,簌簌发抖,梁令瓒嘻嘻笑着把棍子还给他,“好啦好啦,再来一次,我们再去找只兔子。”
元太像是吓傻了,脸色惨白地摇头。
“哈哈哈,元太师兄你要不要这么怕鬼?早知道不跟你讲那些鬼故事了。”
大相也一拍元太的脑袋:“忘了我们是和尚吗?有鬼便来超度就是了。”
元太摇头,目光惊恐:“小、小瓒,你,你流血了……”
“嗯?”
梁令瓒低下头,然后脸色慢慢也白了,大相也看到了,同样吓得脸上没有血色。
血,殷红的血,渗出来,在蓝色粗布裤子上洇出紫色的一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元太蓦地嚎啕大哭,“是我打伤了小瓒,是我打伤了小瓒,怎么办,怎么办?!”
大相也慌了神:“去找、找师父!还有梁婆婆!”
是的,是的,师父总有办法,梁令瓒心慌慌地,由大相背着回玄都观,元太去找梁婆婆。
路上血迹不断扩大,她自己感觉得到身体里的血液无法控制地往外涌,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悲怆。这是被元太打伤的吗?不,应该不是,元太的力气比女孩子还小,打中也只是一点点痛而已,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一定是她本来就有病……一定是绝症……会死的……会死的……怎么办?瑞轮蓂荚的第八片还没有做出来,师父说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完,她还没有乖乖陪爹好好吃顿饭……
一行尚在午睡,大相也顾不得礼仪了,直接推门而入,“师父!救救小瓒!”
一行惊起,只见他最心爱的弟子满面泪痕,半身血迹,面无人色:“师父……我活不了了……我床头有一只瓷罐,里面有糖丸和果脯,请分给大相和元太两位师兄吧……我还做了一盏灯笼,本来是准备中秋时送给你的,现在不行了,请师父自己去拿吧;我死了之后就埋在我家的院子里,这样我爹不会太孤单;还有……还有,师父给我的那本《灵宪》我还没看完,能不能用它给我陪葬,这样就算到了阴间我也可以接着学了……”
“胡说些什么?!”一行眉头紧皱,探着她的脉相,脉博虽然急促却还有力,不像是重病之像,但这血迹却是触目惊心,一行望向大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相慌慌张张把事情说了,一行伸手抚向梁令瓒腹部,正想解衣看看伤口,门口蓦地里传来一声高呼:“使不得!”接着梁婆婆一阵风似地冲过来,指挥着大相背起梁令瓒就走,一行不解:“婆婆?”
“这毛病我会治,交给我,交给我。”梁婆婆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大师您就放心吧,过几天就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好徒弟!”
“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一行语气急迫,“必须马上止血,先止血。”
“呃……这个……我会止血的,很方便的,我止过很多次了……”
“很多次?”在场四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三个字。
“婆婆,这是……我们梁家的遗传病吗?”梁令瓒哭着问。
“算是吧,算是吧。”梁婆婆打着哈哈,把梁令瓒扶上大相的背,“走,走,快走。”
“婆婆!”一行扶住梁令瓒的手不肯松,语气严厉了起来,“伤者不宜挪动,就在这里!”
“哪怎么行?!”婆婆哇哇叫。
元太哭:“再拖下去小瓒的血要流光了!”
一行看看绝对不打算让步的婆婆,终于收回手,叹了口气。梁令瓒趴在大相的背上,用苍白的微笑示意师父不要担心。
大相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再加上身材圆滚滚,细手细脚的梁令瓒越发显得瘦小。几年前这三个孩子站在一起,差别还不是太明显,几年时间过去,大相元太已经从童年长成了少年模样,骨骼变得宽阔壮实,未来几年便会长成更加高大的男子,梁令瓒的骨骼却一直纤细,在两位师兄的对比之下犹为明显,果然还是缺少睡眠吗?一个男孩子,长得像个女孩子,这可如何是好?一行忧心忡忡。
然而,女孩子……
脑际一道亮光像闪电一样劈中一行。
“站住!”一行蓦地暴喝一声。
大家愕然回头,梁令瓒的脸无力地贴在大相背上,因为才哭过,大眼睛泪光莹莹。
已经出了房门,外面金色的阳光耀眼,屋内显得幽深,师父便站在那幽深的光线里,看不太清楚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