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乐知时没有了睡意。
他猜想宋煜不会回答,所以自己思考了答案。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乐知时没有也不能对任何熟悉的人说自己是宋煜的恋人,对一个近似宋煜相亲对象的女孩子,尤其还是导师的女儿,涉及到宋煜的学业,这个答案就更加不合适。
“我从小住在他家。”
乐知时的说辞有些过于简略,张斯耘不免好奇,“诶?为什么啊?”
“因为我父母不在了,嗯……我爸爸生前和宋煜的爸爸是好朋友。”
“天。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看到张斯耘脸上的难过,和一丝不太明显的同情,乐知时心情复杂。
“没事的,没什么。他们在我很早的时候就过世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为了减轻他人的负罪感,他说着违心的话,努力地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又不想真的被理解成领养的弟弟,“不过我是寄住,没有法律关系,我们……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
他的“只是”针对的是前面一句,因为他有私心,不想让张斯耘觉得自己真的是宋煜的弟弟。但在宋煜听来,这一连串的回答,仿佛是在澄清什么不好的事。
宋煜望着前方,大风把叶子吹到了天上,飘飘荡荡,怎么都落不了地。
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它们落地,还是希望一直飘荡。
“这样啊,怪不得他这么照顾你。感觉你们感情特别好,可能比很多亲兄弟还亲。”说完,张斯耘笑了笑,看向宋煜,“这里实在是太堵了,一会儿到了可能都中午了。我请你们吃饭吧,当做谢礼。”
“不用了。”宋煜婉拒,“小事而已。”
张斯耘没有直接坚持邀请,而是很有策略地放了放,“那一会儿再说吧。”
“哦对了,我爸爸跟我聊过你的毕业论文,听说你已经基本完成了,托我爸的福,我看了一些你写的东西,你的选题我也很感兴趣的……”
她说起专业话题的样子看起来就更有魅力,聊的大多是乐知时不太了解的东西。
以往乐知时遇到听不懂的东西就会很想睡觉,但今天坐在这里,他完全睡不着。
面对学术问题,宋煜就不会像对待私人问题那样沉默,基本都会回答,而张斯耘是个很会抛出问题的人。
一来二去,他似乎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尴尬。宋煜没有再把对张教授的怨气延续到车里,礼貌但保持距离,和张小姐像两个讨论学术的同门一样交谈。
乐知时默默听着,想说点什么却插不上话,术业有专攻,他也只能跟着夸宋煜两句,然后看向前方拥挤的车流,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牌号。
“这个是很有价值的。”张斯耘毫不吝啬地夸赞宋煜的创新。
“之前已经有人做过了。”宋煜淡淡道,“我只是跟着走。”
“如果你跟着我爸爸一起完成后面的研究,成果一定会很多。”张斯耘靠在后座上,语气可爱地感叹道,“啊,果然,聪明的男人最性感。”
乐知时觉得有些冷,好像隐隐有哪里漏风一样,但他又确信只有自己这么觉得,于是只好往棉服里缩了缩,安静靠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睁开眼,语气很弱地问宋煜,“我可以看一会儿动漫吗?”
“不是说没有更新?”宋煜看了看他,“而且在车上看手机容易晕车。”
“没事,我想再看一遍。”他拿出耳机自己戴上,又对张斯耘说,“我看一会儿视频,你们先聊。”
看到张斯耘笑笑,乐知时便转了回来,独自看视频,把声音调得很大。
其实这一集他已经看过四遍,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一共只有二十分钟,连对白都能背下来。明明是很好笑很热闹的剧情,大概看太多次,乐知时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戴着耳机,模模糊糊能听到张斯耘在笑,很开心的感觉,他也很想听一听聊了什么会这么开心,但另一个自己却制止了这种想法。
一集放完,他又点到上一集,假装还没结束,但已经到了,宋煜停下了车。
乐知时摘下耳机,也解开安全带,听见张斯耘建议,“都到这儿了,你们看,那边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开了很多年,我请你们吃吧。”
张斯耘笑着指了指自己腕间的表,“现在都有点晚了,你饿着可以,也让弟弟一起饿着吗?”
乐知时在走神,有些懵,听到他们说自己,就恍惚地点头,“我都行的。”
宋煜看了看他,并不想去,最后还是拒绝了。
张斯耘没有强求,接过宋煜手里的行李箱,“你现在让我欠你一顿饭,我下次就必须想办法还上了。”
走之前她提出互换联系方式,但很聪明地先加了乐知时的,然后对他说,“你哥哥的微信你就直接推给我吧,手好冷,我就不扫码啦。”
她离开之后,乐知时犹豫了很久,还是沉默地把宋煜的微信推过去,然后关闭了锁屏。
乐知时想,张斯耘的确是一个落落大方又很会追人的人,不死缠烂打,很懂循序渐进,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也很吸引人,仿佛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失利,所以才会这样有底气,哪怕遇到宋煜这种冷淡的性格,也可以充满信心地一步步来。
自己但凡能有她说话技巧,或许也不会硬缠着宋煜这么多年。
但下一秒,他又安慰自己,宋煜喜欢笨蛋。
“饿了吗?前面有个商城,里面应该有不少餐厅。”
乐知时说不饿,又说好,就去那里吃。
他们进了一间泰国菜馆,宋煜照常点菜,但这次乐知时吃的很少,甜点和饮料都几乎没动。
“你今天胃口不好。”
乐知时笑了一下,“我早上吃得太多了吧。”他开始数自己的早餐包含的种类。
宋煜静静听完,抬眼看他,“不开心吗?”
乐知时低头吃了一口布丁,“没有啊,我只是晕车。”
宋煜顿了顿,仿佛很认真地在思考该说什么话,“我和她不会有进一步的可能,这完全是他们自作主张的事。”
“我没觉得会有啊。”乐知时声音很轻,像是飘着。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宋煜看穿了,虽然他习惯如此,但遇到这种事情,他不想让宋煜觉得自己是什么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宋煜的人从小到大不计其数,他从中学时期就不断地听着宋煜的八卦,替他收情书,甚至传达表白,早就已经习惯了。
哪怕今天张斯耘请他帮忙追求宋煜,乐知时也很难拒绝。
见他不再继续说话,宋煜静了几秒,想到乐知时在车上说他们只是一起长大,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语气温和地对乐知时说,“你其实不必向她解释那么多。”
乐知时知道他说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低着头,像是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很轻的声音反问,“那我怎么办呢?像你一样什么都不说,还是直接告诉她你是我的男朋友,请她不要再对你示好了,也请她的父亲不要插手了。”
“我还不至于幼稚到因为占有欲让在你导师面前被出柜。”
“乐乐……”宋煜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乐知时没有拒绝。
他的不开心持续的并不长久,听到宋煜叫他,乐知时又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刚刚的话一定让宋煜不舒服了,所以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绪放下来。
“对不起,哥哥。”乐知时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手机震动了一下,乐知时查看了一眼,是张斯耘的消息。
[Monica:小帅哥~我刚刚加上他啦,谢谢你今天陪宋煜接我。姐姐明天去学校,给你带好吃的!]
乐知时低头回消息。
[乐知时:不用啦,我没做什么]
[Monica:要的要的,顺便问一下,宋煜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啊?我看他最近刚过生日,想着给他补个蛋糕,也算应景吧。]
“你在和谁聊天?”宋煜问,“张斯耘?”
“别跟她说话了。”宋煜又说。
“加上了总要说两句的。”乐知时照旧低着头,给张斯耘很中肯的建议。
[乐知时:他不吃甜品,咖啡或许比较合适。]
结束用餐之后,乐知时说要回去了,下午有课。
宋煜结了账,带着乐知时回到地下停车场,抱了很久,上车后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送到家了,没有……”
车里很安静,乐知时感觉自己的听觉能力仿佛被放大了一样,隐约又敏感地听到一些字眼,拼凑起来,大概是问张斯耘的个性如何。
“性格这种事不是一见面就能清楚的……我觉得不合适。”宋煜对着电话那头解释,“我们只聊了学术问题。”
“嗯,我知道了,我在开车,不说了。”
到学校门口,宋煜没有开车门,像是把他和乐知时锁在车上一样,过了很久才开口,“乐乐,你不要难过。”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让乐知时想到宋煜之前说的,“只要你不生病,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
但他觉得他不可以,何况他实在没什么脾气。
“我不难过,真的。”乐知时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根本称不上难过,和之前明白心意以为宋煜要和别人同居相比要好得多,毕竟现在他知道宋煜爱的人是他,没有别人。
他注意到宋煜的手机又亮了,上面显示的是张教授,但他没有说话,反而有点心疼宋煜。感觉所有人都在对他步步紧逼,包括自己。
他摸了摸宋煜的手臂,又越过他们之间的扶手箱轻柔地抱住他,想给他安慰。
乐知时想说很喜欢他,但最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他设身处地地站在宋煜的角度想,此时听到自己的喜欢大概也是一种压力。
和宋煜的不开心一比,乐知时之前心里的那点别扭好像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要消失,只剩下微小的碎末。
宋煜冷静了一下,电话震动也消失了,他吻了吻乐知时的脸,说很爱他,最后还是放乐知时去上课了。
张斯耘第二天就来了学校,给乐知时发了一张她拍的风景,然后说自己给他买了蛋糕。乐知时不好说自己过敏的事,还是到她约定的地点去了蛋糕,很认真地对他表示感谢。
张斯耘笑着摆手,让他别客气,见他穿着毛绒居家服下来,就提出送他回宿舍,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聊了一些话题。
“你哥哥一直就是这种不苟言笑的性格吗?”
“算是吧。”乐知时又轻声说,“他不是我哥。”
“哦对,我有点叫顺口了。”张斯耘笑起来,“我觉得我和他还蛮有共同语言的,可能是因为专业靠近,还算比较聊的来吧,只是如果拿你做参照物,我就觉得交往任务还很远大。”
乐知时想到他们在车上的交谈,认为的确如此。他的思绪好像钝了,过了好几秒,讷讷地问:“斯耘姐,你喜欢宋煜吗?”
“我是不是太明显了?”张斯耘眼睛睁大了些,语气都变得轻快了,笑起来很可爱,“你知道吗?他真的是我的type。虽然性格有点冷,但不妨碍,我想他应该是那种交往之后会很温柔的人,看他对你的态度就很nice,应该内心很柔软吧。”
乐知时甚至想说是,你想的没错。但他没有。
到了楼下,乐知时和张斯耘告别,独自上了楼,把收到的看起来很贵的蛋糕和室友分享。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奶油,尝了尝,是很好吃,不能否认。
冬天越来越近,风落到脸上,像软刀子的刃在刮蹭,这几天又下了一场雨,温度降得更快,乐知时很努力地保暖,但还是有点鼻塞,他很怕生病,但他发现,怕什么就来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很玄妙的发现——人一旦注意到什么,将一件事放在眼里,就一定会不断地遇到。
比如在校内某个冷清的咖啡厅里偶遇张斯耘和宋煜。他刚一进去就看到宋煜的背影,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前,面对面说着什么,但看起来还是很般配,张斯耘漂亮直率,交往法则也无可指摘。
乐知时站在门口,没有再继续迈步,他借口这里不暖和,拉着蒋宇凡和沈密离开去往另一个自习点。
后来他刷到宋煜实验室师姐的朋友圈,之前送雪花酥的时候加的。
[感觉实验室的高岭之花冰山师弟有望被热情融化。]
再后来是林蓉的电话,她不知从哪儿看到了张斯耘的演讲视频,分享给了乐知时,很难得地夸了夸,说她比自己想象中优秀。
“大教授的女儿还是不一样的,对吧乐乐?”
乐知时说是啊,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着对方的优点,“性格也很好,很漂亮,而且能力也很强,和哥哥在专业方面聊得来。”
“那还是有机会的。你多劝劝哥哥,和女孩子交往不要太冷淡了,很容易让女生委屈的。”
乐知时很能理解林蓉的话,毕竟他亲身经历过,但他还是很不甘心地问,“如果哥哥不喜欢她呢?”
林蓉以为宋煜告诉他了,“真的吗,是哥哥说的?唉,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已经很好了。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说不定过一阵子你哥哥又变心看上人家了呢。”
乐知时没再说了。
他的恋爱没有因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女孩子而中止。
他们每天照常发消息、照常聊天,也一起吃饭自习,也会在黑暗的校园角落拥抱和亲吻,但宋煜能感觉到乐知时的变化。
他变得比之前还要懂事和听话。不询问任何关于张斯耘的事,不会表现出任何不开心的一面,主动给宋煜分享笑话和身边的趣事,对宋煜的所有亲密举动都像是在进献自己为数不多的能量。
宋煜挽留他在公寓住,乐知时也欣然同意。但是他一晚上都睡不好。
乐知时睡得很香的时候是很放松的,会毫无顾忌地压着宋煜手臂,但最近的他不是,他很小心地调整着姿势,呼吸都很轻。
早上起来的时候,宋煜亲吻他的额头,问他睡得怎么样,他抿着嘴唇笑,眼睛也弯着,表情真诚地说睡得很香,然后和他拥抱,仿佛很害怕失去他的样子。
在别人在场的时候,会有人开他和张斯耘的玩笑,称呼她为“新来的美女”,乐知时也会点头应和,说她确实很美。但在无人的角落、在只有彼此的公寓里,乐知时会一遍一遍地抱他,不断地和他亲近,甚至主动邀约,好像希望从亲密接触里获取和证明什么。
宋煜从青春期的萌动之初就想要占有乐知时,但并不是这样的乐知时。
周一的组会上,张教授当着所有人的面,称呼宋煜为“自家人”,令他很不适地起身,借口去洗手间直接离开会议。
想吐。
这一切都让他透不过气,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宋煜罩在里面,而乐知时失魂落魄地流落在网外。如果乐知时任性一些,向他抱怨或发脾气,宋煜都不会觉得难过。
但事实上,张斯耘来学校的第二次,宋煜就礼貌但明确地表明自己不打算恋爱。
第一次是她去实验室,宋煜拦不了,毕竟那是她父亲的实验室。
但他也无法忍受这种被迫的相见和安排。
有些话宋煜想当面说清楚,但张斯耘觉得谈话应该找适合谈话的地点,比如校内咖啡厅。
“你说话很绝对,好像恋爱在你这儿是一种职业规划一样。”张斯耘听到这种话,并没有感到多么失落,而是直接笑了出来,手指捏着银匙轻轻搅着面前的咖啡,眼睛却望着坐在对面的宋煜。
“你猜的没错,我是很喜欢你的,所以你大可以更加直接地拒绝我,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说话委婉的人。”
“不过……”张斯耘用手托着脸颊,“既然你是单身,我应该也有追求你的机会吧。”
“我不是单身。”宋煜冷静地向她表明,语气坚定,“我有恋爱的对象,而且我非常爱他,很在意他的想法。”
张斯耘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她试图从宋煜脸上读出一丝说谎的证据,但并没有,宋煜坚定得仿佛这辈子眼里只有一个人似的,痴情得可以。
“原来如此。”她大方笑了笑,“那我就暂且搁置我的追求计划,老老实实当朋友吧。虽然我真的很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不过感觉你也不太想说更多。”
她拨了拨肩上的长发,涂着甲油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宋煜,你该不会是和你父母不喜欢的女孩儿交往吧?看样子他们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然怎么会轮到我?”
“真的不打算和父母摊开来说说吗?”
宋煜想时机更成熟,至少在自己毕业之后,在他反复确认乐知时真的不会因自己而后悔之后。
但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他此刻就想表明,但乐知时之后应该如何自处,眼前的人又能否信得过。
很不合时宜的,宋煜想到了过去的许其琛,于是胸口开始刺痛。
他害怕乐知时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见他沉默,张斯耘有些不解地说:“偷偷恋爱的话,无论如何对方都会委屈吧。不管你有多在意,都避免不了父母撮合啊,比如我。”
她回想起宋煜第一次见面冷冰冰叫她张小姐的样子,现在觉得十分合理,没有一个男生受得了在有恋人的情况下被父母和导师逼着去见另一个女生,何况是宋煜这样骄矜的天之骄子。
她不禁笑了出来,又叹口气,“宋煜,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很多人盯着。拒绝了一个张小姐,可能还有王小姐、李小姐和杨小姐,你的女朋友能受得了几次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