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宫。
沈朝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账簿。
去年冬月,皇帝收到密信――扬州城有异。
沈朝受命前往扬州查访,然而不等他赶到,扬州知府便提前收到了消息,并排查出送信之人极有可能是颜县丞颜大人。
颜大人敏锐地察觉到他被怀疑,心知他等不到京城来人,于是表面上和他们虚以委蛇,实则冒起偷出了知府的账簿,并将这几本账簿交由他学了几年武的大儿子颜初,命其带着账簿藏起来,等京城来人后把账簿交出来,将知府等人绳之以法。
可颜初怎么能眼睁睁家人被害,藏好账簿后他想救家人却不想落入知府等人的圈套,最后家人没有救出来,他自己也重伤落水。
沈朝历尽千辛将人救出时颜大人已经被折磨得油尽灯枯,连账簿内容都来不及告知沈朝,只求沈朝一定要找到颜初,话落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为了寻找颜初,沈朝特意在扬州多停留了半个月,可惜一无所获。
没有办法,沈朝只能回京。只是没有了账簿,扬州知府又畏罪自尽,对于与之勾结的京城高官,哪怕沈朝有怀疑的对象,也没有证据。
谁想在他与皇帝都已经放弃时,这几本账簿竟然神奇地出现了。
沈朝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激动得声音微颤:“皇上,这几本账簿怎么会在你这儿?”
皇帝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语气一派轻松:“沈爱卿聪明绝顶,不如你来猜一猜?”
沈朝闻言心念微动,既然皇帝让他猜那么这些账簿的来源定然不同寻常。
想到他进殿前听到宫人们议论离京大半年的福阳郡主回来了,见过皇帝后回了她在宫中的寝殿梳洗。
他抿了抿唇角,语气迟疑:“莫非是福阳郡主带回来的?”
“不错,就是娓娓。”皇帝朗声大笑,调侃道:“想不到吧,你在扬州待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东西竟然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来了。”
沈朝也笑了,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些账簿能失而复得,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将之拿回来的人会是福阳郡主,一个与扬州事件完全没有关联的人。
提起福阳郡主,整个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仅是因为她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定国公,母亲是深受当今圣上敬重的靖安大长公主,出生三日便被封为郡主,日子过得比公主更肆意。
更因为她在去年做了一件在众人看来十分离经叛道的事――休夫。
福阳郡主的前夫是京城陆家二房的陆子川。
两人成亲时是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婚后也是琴瑟和鸣,令人艳羡,然而世事易变,不到三年,陆子川竟然背着凤娓养了外室,还弄出一个孩子。
福阳郡主一怒之下,命人打断了陆子川的腿,并写下休书一分,而后带着她的嫁妆,施施然地回了她母亲的公主府。
从来只有男子休妻,没有女子休夫的说话,即便陆子川有错在先,仍有不少人觉得凤娓做法有违常伦,甚至有御史在朝堂上参了福阳郡主一本。
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闹得太大,在那之后,福阳郡主便带着丫鬟亲卫离京游山玩水去了。
如今福阳郡主归来,可是听说了陆子川即将迎娶新夫人。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到皇帝忧心忡忡地道:“这时候回来,难道是知道陆子川即将迎娶新妇?”
“应该不是,不过是被休弃之人,郡主哪还会放在心上。”沈朝毫不犹豫地道。
“这位大人说得对,皇上表哥,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人未到,声先至。
沈朝退至一旁,垂眸拱手,等凤娓给皇帝行过礼后,他才恭声道:“沈朝见过郡主。”
凤娓闻言扭头,目光落在沈朝身上。
仪表堂堂,貌比潘安,长身玉立,连穿官服都比其他人来得好看。
她微微一笑:“许久不见,沈大人一切可好?”
沈朝回以一笑:“托郡主的福,一切都好。”
凤娓摆手:“我可没什么福。”
“郡主谦虚了,若郡主没福,怎么能拿到这几本账簿。”说到这儿,沈朝敛了敛神色,问道:“敢问郡主,这几本账簿您从何处得来?”
皇帝也疑惑地看着凤娓。
顶着两双好奇又严肃的目光,凤娓道:“去年腊月初,我正在清江上赏景,忽然远处飘来一块木板,木板上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公子。”
沈朝心念微动,脱口道:“是颜初?”
“是颜初。”想着初见颜初的模样,凤娓脸色淡下来:“重伤在身,精心调养了十来天才睁眼。刚睁眼时神色木然,问他什么话也不说,我看他可怜便把人带上了。”
皇帝眉心紧紧蹙着:“他后来怎么愿意把实情告诉你?”
“觉得我好吧,”凤娓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地道:“毕竟我一路上惩恶扬善,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时间一长,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又得知我是皇上最宠爱的郡主表妹,他就相信我了。”
皇帝眉心逐渐松开,嘴角有了丝丝笑意。
“颜家人心怀大义,微臣此次扬州之行最为遗憾的便是到得太晚,将颜大人救出时已经无力回天,不想颜初竟能有幸得郡主所救。”话落,沈朝对凤娓深深一揖:“容微臣代颜大人向郡主道声谢。”
“沈大人快快请起,”凤娓虚扶一把,正义凛然地道:“常言道食君俸禄与君分忧,虽然我没有官职在身,但却是有食邑封地的郡主。没遇上也就罢了,遇到了自然得竭尽全力,如此方才不辜负皇上表哥对我的爱护。”
沈朝站直,看凤娓的目光带着惊叹与赞扬。
“世人对郡主多有误解。”
他的语气如此真诚,听得凤娓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世人,包括她自己都误会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