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深,大雪漫天,街上行人稀少。裴陵出宇内楼之前还从大堂要了壶温热的酒。他出来四处找马,寻了半天才想到马儿早就让裴义带回府去了,便自嘲地笑笑,往嘴里灌了口酒,朝街心深处走去。
长街宽阔,无数的雪花飞舞在裴陵身前身后翻飞,裴陵的脸上着了那些冰冷的花瓣,倏地一凉,人便从刚才和刘时英的酒酣中清醒过来,定睛看向这夜色中被雪晃得银白的街道。
地上是白,门窗上是白,墙头上是白,房檐上也是白。无数的雪包裹住整条街,似乎要在这沉寂的夜色中将白日的喧嚣洗刷干净。
裴陵迎风而立,接受雪花扑面而来。他先是合上双眼往口中灌酒,随后又一甩袖将空空如也的酒壶摔碎在地上,拔出了腰中的剑。
雪夜的天和地都像是另一个尘世,容纳着人的孤寂和心底蕴藏的豪情壮志。人前不可显露的一切,在这样的天与地之间却似没了遮拦,可以痛快地宣泄出来。
裴陵持剑劈向空中,剑身在银白色地面的映照下反出道道寒光,而不一会儿,那些光便形成了无数线条,把他周身包围。
人,是意气风发的,影,却是寂寞孤单的。裴陵口中发出清啸,手中剑也如疾风般追赶着空中舞动的雪,似乎要将那所有落下来的花瓣斩成碎片。
“你挡住我的路了。”
很突兀地,一句白日里似曾相识的话在不远处响起。跟白日里那低沉冷漠的态度不同,这声音多了些温和平静,甚至是喜悦。
沉醉在剑舞中的裴陵在这话中停下了动作。他垂手却未收剑,只是缓缓转身,一言不发地看向身后披着白色披风的左三知,又举起了剑,指指左三知的腰间。
左三知低头看着自己的腰间的佩剑,也缓缓把它抽了出来。
两强相遇勇者胜。可同样是勇者呢?
没人去想这个问题,也没人说话。街上有的只是雪花飘落在地的声音和剑身相击的金铁交鸣。
剑锋擦着脸庞与肩胛呼啸而过,两人都在最惊险的一招下避让开,又瞬间揉身探前,重又递出新的一招。
“想活命就开口求饶吧。”
激烈的打斗中,裴陵首先开口。他吐字清晰,气息没有一丝紊乱,看得出是留了力气。
“你没听说过青出于蓝胜于蓝吗?”左三知轻笑,出招越发轻盈,使得他高大的身形越显敏捷矫健。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裴陵换了路剑法,口中讥讽。
“时英是英雄,我也是。不过…”左三知仗剑格开裴陵的攻势“你却在边关当不了英雄了。”
“拜你所赐。”裴陵避开左三知的剑“虎落平阳依然是虎,龙困浅谭依然是龙。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何愁不能施展才能。”
“哦?那倒令人期待啊。”左三知身体一侧,让过裴陵的一剑,转手回劈,画出道弧线从裴陵左肩斜斜向下。裴陵后仰弯腰,手中剑随着身体后倾消失在身后,却又出人意料地从脚下那方刺出,直直向上,挑在左三知的肩膀处。左三知被那剑刺中却并不后退,反而就势前踏一步,任由那剑柄划了自己肩膀一道大大的血口,而人却趁机将裴陵整个人压倒在雪地上。
“左将军反应果然异于常人。此时最好的办法不应该是后退吗?”裴陵被压在左三知身下也不懊恼,他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柄匕首抵在左三知的脖颈处,趁左三知愣神的瞬间翻身将左三知压在身下,还将左三知手中的剑丢向远处。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你不会忘记这是你教给我的吧?”左三知被裴陵制住,动弹不得,便放弃了反抗,盯着裴陵幽深的双眸道:“你怎么赖在我身上不下去?是不是忘不了我在你体内冲撞给你带来的欢愉?话说回来,你当时还眼含泪花喘息着抱住我呢。”裴陵听了左三知的话不怒反笑:“彼此彼此。左大人的身体也令人回味无穷,比京城各大青楼的花魁还要销魂。”
“惭愧惭愧,比不上你被我压在身下的呻吟动听。”左三知不顾裴陵手中的匕首力道多了一分,强硬地伸出一只手搂住裴陵的头,把嘴唇贴在裴陵的唇上吸吮。
“左大人这么迫不及待吗?”裴陵用匕首挑开了左三知的腰带,作为这场谈话的结束。他拗住左三知的手臂,迫左三知翻身趴在雪地上,微微抬起双股。
“你个混蛋。这是大雪天。”左三知感到皮肤被无数根针刺了一样疼。他早年在塞外就领教过被冻伤的滋味,知道严重的话甚至会让身体溃烂。
裴陵解开自己的腰带,将自己火热滚烫的家伙塞入左三知的体内,狂猛律动着。他听着左三知的闷哼,取笑道:“左大人怕死?”
“呵呵,我是怕你冻掉了那家伙。不过你有没有那家伙都无所谓,反正我照样可以插得你如攀云端。”左三知被裴陵就着连接的姿势又翻转过身来,他望着裴陵充满情欲和复杂心绪的双眼,夹紧了双股,逼得裴陵加快了律动。
“左大人既然喜欢逞口舌之能,那我只好替左大人割下那碍事的东西,免得左大人记挂在心。”裴陵握住左三知跨间硬物,做势用匕首抵上根部。
“裴陵,你恨我吗?”左三知见此情形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左三知你在边关被那些蛮子打坏了头不成?你如今可是左大人了,小的怎么敢恨您。”裴陵听到这话冷冷一笑,将匕首插在左三知头侧的雪地上,自己俯身压在左三知身上,在左三知的粗重起来的喘气中加快了抽送,把自己积蓄了很久的滚烫体液全数倾入左三知的体内。
“裴陵,你是不是很恨我?”左三知见裴陵发泄完了,就拽住了要从自己身上爬起来系裤子的裴陵,抱在他的肩膀咬住了他的耳朵。
“左三知,你放开!”裴陵不留意间被左三知抓住了胯下薄弱的命根子,人也被左三知翻身压倒。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都宽衣解带准备了,我怎能辜负你一番心意?”左三知把自己硬起来的肉柱抵在裴陵股间挺入,深深插进裴陵的体内。
“混蛋。”裴陵要抓那匕首,可手腕被左三知握得紧紧。
“即便胜利也要提防敌人反扑。所以,忘了这点的你犯了兵家大忌。”左三知好整以暇地挺动着腰部,见裴陵眼神越来越黯,便笑着加快了动作,在裴陵咬牙合眼释放出的瞬间也射在裴陵的体内。
裴陵见左三知把湿漉漉的硬物抽离自己体内,便抬脚踢在左三知的肩膀上,把左三知踢出了十几步远,而他自己则趁机穿好了衣服,捡起匕首和剑,走到也整理好衣服的左三知身旁说:“胜负未分时候谈什么反扑,你才是嚣张得过早了。”
“呵呵,是吗?”左三知慢慢站起来,捡起自己的剑插入鞘中,又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道:“听闻裴府破败。这点钱算是了表心意,毕竟你刚才在我身下喘息的样子很撩人。”望着那三百两的银票,裴陵冷笑:“京城青楼的花魁都是倒贴恩客的,没想到左大人有心跟她们学习。
三百两虽然不足以弥补我刚刚在你体内律动的精力,但好歹算是你的心意,我怎么能忍心不要。”说罢裴陵拽过那三百两银票大刺刺揣在怀里,转身而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左三知错愕地望着裴陵消失的方向,没料到裴陵真的拿了银票。他听到身后有人踏雪而来,便转身过去跟那人说:“时英,你那个不成气的拜把兄弟劫财劫色。”
“你不也劫他了么?”刘时英跟在两人身后。除了云雨交媾那段他“非礼勿视”其余情形他都点滴不露看在眼里。
“时英,我还以为他会撕碎那银票。”左三知挑眉。
“他在边关那么久,当然知道你的俸禄多少。那些是你全部的积蓄,他不拿才怪。”刘时英头一次看到左三知在裴陵面前落下风,不由笑了起来。
“…他耿耿于怀啊。”左三知听裴陵这么说便摇头道。
“你不也是耿耿于怀?”刘时英点头。
“…时英,我没了银子,在你那里吃住叨扰的花费等回边关再还你吧。反正述职完就可以走了。”左三知不置可否,拍拍衣襟上的雪,系好披风。
“无所谓。不过,在宇内楼里,你听到他说要当文官了吗?”刘时英追问。
“嗯。”左三知回头看了眼刚才自己跟裴陵打斗过的地方,那里的雪地一片凌乱,甚至还有两个人躺过、滚过的痕迹。
“裴家就剩他一个。他日后娶妻生子可能在所难免,你要怎么办?”刘时英侧脸看左三知的表情,发现左三知又恢复了面沉如水的模样。
“时英,我是武将。武将的责任是保卫边关,让中原的百姓不受那些胡虏的侵害,能平安幸福度过此生。至于他…他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左三知从刘时英手里接过枣红马的缰绳,回答得并不爽快。
“他也算中原的百姓吧?呵呵。”刘时英见左三知眯着眼睛瞪自己,便笑着跳上了马背,识相地不再说话。他看着左三知威猛高大的背影,又回忆裴陵的虎虎生气,脑袋里面不禁闪过些词句:冤冤相报何时了,以及,不是冤家不聚头…
在百姓的眼中,皇上是谁并不重要,反正都不过是个穿着黄色龙袍的遥不可及的影子。柴米油盐,吃穿用度才是每天里最重要的。眼看着老皇帝驾崩,新皇又登了基,众人巴望着那传说中年纪尚轻的新皇上能有些新的作为,起码,不要像是从前那样,每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让街上遍布乞讨的流民。
老皇帝归天,继位的孝皇按例大赦天下,又加开了几次科考,提拔了些新官,把几个兄弟的手下从朝中赶出去的同时又开始培植自己的心腹。
帮自己登基的虽然也算是心腹之臣,但难保他们不挟功自居。
孝皇信步在御书房里来回走着,目光中有着老成持重的冷酷与精明。他虽然在先皇几个儿子中排行第二,但因为酷似生母——当今皇太后的原因,长得却比几个弟弟更年轻、秀气。
“皇上,事情好办。不就是那三皇叔有反心吗?派个人去查查,找个机会把他抓回京来放在你眼皮底下就好。”当今的六王爷,皇上同母弟弟慈王大咧咧地坐在皇帝哥哥前面的椅子上喝着贡茶。
“慈政。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情。西北不安全,朝廷里面还有大哥他们的余党没清楚干净。如今那个老家伙又蠢蠢欲动。”孝皇冷哼一声,瞪了眼又拿起茶点吃的弟弟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帮我打理朝政?”
“皇上,臣弟已经辞去官职了。所以想在家享受平淡快乐的日子。至于西北,你信任的那个刘时英不是在嘛。我带兵的时候也跟他打过交道,就凭他的能力,只要他活着,那边你就不需要担心。至于朝廷里,我相信皇上恩德浩荡,那些迷途之人也会省悟过来,重新追随皇上。至于三皇叔…”慈王想到自己这个性格阴狠的二哥叫那人老家伙,不禁咧着嘴道:“你不是怀疑他想把势力渗透在北边的大军中吧?”
“正是如此。”孝皇终于坐了下来,寒着脸跟自己唯一信任的弟弟说:“密探来报,说那老家伙经常拉拢边关的那些武将。要不是大家都知道刘时英是我一手提拔,恐怕他会用金银珠宝将刘时英的家堆满了。”
“那正好,皇上可以找机会抄了他的家,充实一下国库。”慈王懒洋洋地站起来,跟皇上告辞道:“时辰不早了。臣弟家中事务繁忙,先告退了。皇上请保重龙体,不要为那些无聊小人伤神。”
“…”孝皇看着自己这个弟弟的态度,恨得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为了登上这个皇位,用了不少手段,甚至连自己这个宝贝弟弟也威胁过、怀疑过…如今跟自己生分了,自己又能怪谁呢?只怨生在帝王家吧。
“皇上,外面的官员还等着觐见呢。”御书房里伺候孝皇的太监看皇上终于结束了跟慈王的谈话,便小心翼翼上前提醒。他见识过这位新皇登基后杀人的手段,那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朕知道了。外面刚才在喧哗什么?”孝皇武艺不错,听得到御书房外远处有些官员在议论纷纷。
“禀皇上,那些喧哗者都是些外地来京述职的大员和等着觐见皇上后便离京的新任官员。他们好像是在说裴御使的事情。”老太监刚才差小太监去看过了,知道那里快赶上民间的市集热闹了。
“说裴陵?来得正好,就是他了。”孝皇听到裴陵的名字,紧锁的眉头忽然松开,忙吩咐老太监宣裴陵觐见。他也觉得派个人去查比较妥当,但边关民风强悍不说,那些守边的将领、兵士也不好调动。能找个称职的文官去办事还真不容易。不过如果那人是裴陵,想必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御书房远处,一群官员见太监出来宣召,便都整整衣服。他们听被召见的是裴陵,便带着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望着裴陵的背影,心说也是裴家先人造了福,出了这么个有本事的后代,能让破败的裴府重新名震京华。
“几位大人,那位是…”有个新任的官员并不识得裴陵,他来得晚些,只听那些大员们议论,没有听明白究竟,便拉住几位同年的袖子追问裴陵的事情。
那几位同年嘲笑他连裴陵的名头都没听说过,便将裴府的大起大落给那人细细讲了一遍:先皇在位时,裴老爷权倾一时,家中两个儿子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是京城人人羡慕的豪门。后来裴大少爷因为贪墨被砍了头,那裴老爷也不得先皇心意被罢官。
一家人本指望在边关通兵的裴陵能步步高升,谁料这裴陵弃官出走,后来押送回京,先皇就将他削职为民。裴府自此败落,连小姐的亲事都被退了,自此这本来被全京城羡慕的人家就变成了连小官员都可以嗤之以鼻的对象。但后来那裴陵却出人意料地参加了科考并一举夺魁,震惊了朝野。先皇念他才华横溢就重新给了他信任,派他出去做官。裴陵也不负期望,把治下管理得有声有色,官声卓着,过了两年便升迁了。
新任上,裴陵倒真遇上了大麻烦。那年他治下河水泛滥,洪流带走了无数的人命,并导致瘟疫横行。裴陵为了保百姓的命,就亲自砸开了要上缴国库的粮仓大门开仓赈灾,接着以私人名义大量挪借官银,一部分用来种树修堤坝,一部分用来请商道上的能人去倒卖海外来的珍奇货物…“那后来呢?”新任官员听得是心惊胆寒,他知道无论哪一项,都够让皇上砍裴陵项上人头了。
看到即使知道那段历史的人也被自己的讲述吸引,讲话的官员更是洋洋得意地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后来果真挣了钱,不仅归还了国库官银,还买了粮食缴了官粮。那些百姓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在朝廷派御使下来查他的时候联名上书为他求情。在他被押送回京的时候,百姓都沿途跪着磕头,甚至还有一路跟到京城要告御状替他申冤的。朝廷里的一些大臣主张必须严惩,免得日后官员都不顾礼法,可也有人保他,说替天子体恤子民而不顾个人的荣辱,这才是真正的忠心。”
“是啊。”另外一个官员听了嘴痒,便接着前一个人的话继续说道:“先皇当时龙体微恙,就先把他罢官下狱了。后来当今皇上登基,便把他从牢中放了出来,重新起用,还升为御使。这下子裴府就又变成了京城最让人羡慕的门庭,那些替待嫁女儿求亲的人几乎把裴府的门都挤破了,个个希望裴陵成为自己的成龙快婿。”
“那他娶了谁?”新任官员听了裴陵际遇,觉得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他…”那官员正要回答,却见裴陵从皇上的御书房走出来,便装出严肃的样子闭口不言。
裴陵刚才进去,被孝皇委派去边关劳军。但他听到些风声,所以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皇上还状似漫不经心地嘱咐他顺便看看边关那里各个官员的任职、皇亲国戚的情况。这么一来,恐怕劳军才是顺便,而抓那些边关大员的毛病才是真的了。换言之,皇上是假他的手去查探有反叛风声的三皇叔——定边王。
“裴大人。”几个平级的官员见到裴陵就笑着打起了招呼。“各位大人好,裴陵有礼。”裴陵先跟品级大的人见了礼,才又跟平级官员寒暄。他知道那些人无非是探听皇上又有了什么新的意图。不过明天圣旨就下来,他相信明眼人都能猜出他是被派去干什么的。如果定边王真的同传说中私自蓄养了无数死士,那么他此行也相当危险。
危险又如何?想他裴陵当年可是令胡人的大将都闻风丧胆的人物啊。裴陵礼貌地跟同僚打过招呼,便缓步离开,留下一干揣测人等。他知道那些人背后都说他什么,除了那些令人羡慕的话,还有就是关于他的心狠手辣。当年高家退了裴家小姐的亲事,全京城都知道了。但后来他当上了御使,就假公济私地抓高家的痛脚。高家父子本就不是干净人,被他一找,竟牵带出很多事情,后来连几个皇子的亲信也扯上了关系。孝皇正愁没处下手收拾那帮人,便趁这个机会砍了一批人的脑袋,包括高家父子。他就也算幸运地报了仇。不过自那之后,全京师的大小官员就都暗地里讲究他的个性狠毒,说他睚眦必报。
说就说吧。又想报仇又想得好名声,天下哪里有这种鱼和熊掌可以得兼的好事?裴陵现在发愁的不是自己在百官心目中的名声和在皇上那里是否得宠。
前些日子他爹爹裴老爷竟然私自做主替他选了门亲事,结果对方在朝中见到他笑得好像什么似的,让他摸不到头脑,待回家问了妹妹,才明白原委。他上门去退,说了半天也不管用,最好只好抬出了待字闺中的妹妹,说除非妹妹先嫁人,否则他这个当哥哥的一辈子都不会娶妻。那官员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勉强同意,并委婉地表示自己有个丧妻的侄子要续弦,如果裴陵愿意,可将妹妹嫁过去。
被退婚的女子就得嫁给丧妻之人?这是哪来的道理?裴陵听了大怒,拍案离去。可第二天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风声,替他妹妹做媒的人又蜂拥而至…“人心不古。”裴陵跨上马背,不住感叹。
“二少爷,又怎么了?谁跟你提亲了还是皇上难为你了?”裴勇、裴义每天跟随裴陵上、下朝。两人见裴陵又是满脸不愉便问道。
“没什么,皇上派我出远门,去边关劳军。”裴陵见裴勇、裴义听到边关二字眼睛都圆了,就笑道:“是不是知道这么迟才能回那里,你们当年就不跟我回来了?”
“怎么会。刀山火海我们也跟着二少爷啊。”裴勇飞快答道。
“你跟裴义一起时间长了就这么油嘴滑舌。”裴陵听罢笑着又问裴义道:“你最近都打听到了什么。”
“二少爷,回家讲给你听。”裴义买了个关子,被裴陵瞪了一眼后就吐舌头笑笑。待主仆三人都进了家门,他才跟裴陵到书房把事情讲了。
“说吧,你和裴勇这些天神秘得很啊。”裴陵示意两人也坐下跟自己说话。
“二少爷,要不是关系到我们的朋友,我们也不会打听这事情。”裴勇揉揉鼻子,看了眼裴义,解释道:“前些日子,有些兵士从边关回来。我们当年都认识,小的便请他去喝酒。结果那家伙酒喝多了,便跟小的讲边关似乎有事情要发生。他说那个定边王不像是老实人。”
“哦?此话怎讲?”裴陵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心说莫非皇上让自己查的就是定边王?
“他说那定边王这两年总是找理由去军中看,还送给许多将领厚礼。除了刘时英的家门他没派人登过,其余将军只要有个大事小情他便会派人送东送西。”
“他好歹是个王爷,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吧?”裴陵皱眉。
“不是,都是半夜去或者派人与那些将军的部下、家将、仆佣们在青楼、酒肆等地见面。不过我那几个朋友是将军们的亲随,所以都知道。”裴勇解释道。
“听说左三知也有份,所以…”裴义补充,却见裴陵竖起眉毛。
“那绝不可能。”裴陵瞪着眼睛道:“他为人谨慎小心,壮志在胸,岂能被那些蝇头小利所引诱?”
“我们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就拼命地灌那几个人喝酒,说来说去,那几个人说左三知虽然不收礼,但那定边王还是不停贿赂他…”裴勇听到裴陵也和自己意见相同,便兴奋地讲了下去。
裴陵怎么听怎么觉得里面不对,但又不好确定根由,毕竟事情没有经过自己的察访,只听裴勇、裴义他们口头相传,还是靠不住的。他前思后想,决定明日接旨后先差人给在边关戍守的刘时英传信。以刘时英的聪明才智,恐怕就能从这旨意里面分析出什么,进而指点迷津,避免不必要的查探。
风沙漫天,土颗粒从细腻变成了粗糙。越往北,风越凛冽,即使是夏日,旷野中还是让人觉得有丝丝凉意包裹着自己。裴陵率队迎风前行。面对那久违的边塞风光,他的心中涌起了昔年的豪情,但于此同时,一些忧虑又在心地盘桓:皇上下旨的第二天,他便在百官各异的目光中打点行囊上路了。此行不光他一个官员,还有几个随同的。他见那些人官职不高,但都是朝廷里机灵的,就明白孝皇不仅仅防着边关那些人,也还防着自己。
难道是因为他也怀疑刘时英,而自己跟刘时英关系菲浅,所以…不敢往下想。毕竟从古至今,功高震主都是掌权者忌讳的。虽然刘时英小心谨慎,但谁能保他哪里不入皇上的眼呢。
裴陵觉得这里面的机锋很多,最重要的是拿捏不准皇上的心思,不明白皇上把重点放在何处,是不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再整治一片人,如果处理不当,那么会不会导致边关军心不稳?他琢磨了一路,也没想得太妥当,只是希望到了边关听听刘时英分析那里的情势,让自己有个选择的余地。
“这边的风沙好大。”随同的几个官员都是一直在江南做官的,被养得细皮嫩肉不说,连说话也有些底气不足,让同样在江南做官很久的裴陵听了觉得很不适应。
“塞外都这样,过几日便习惯了。几位大人多喝些水,可以缓和一下干燥导致的烦闷。”裴义在裴陵的示意下跟几位官员解释着,并让前头的兵士停下来,好使几位官员休息片刻。
“裴大人,你体力真好。”几个官员哼哼唧唧,叫过随身的侍从给自己捶打腰部。
“我在边关待过很久,习惯了。”裴陵知道那些人是想听他亲口讲过去的事情,但他并不愿说。
“裴大人,你说为何那西北还有人闹事?”随同的几个官员中也有年轻力壮的人。那人是兵部尚书之子,名叫赵东,年纪二十出头,比裴陵小个几岁,是个武将。不过他上任以来一直掌管京畿那边的防御,不曾到北方历练过。这次借着裴陵到边关劳军的机会,他爹爹也跟皇上举贤不避亲的请求让自己的儿子跟随。孝皇准了,他便跟来。裴陵见他瞧人的时候目光都是从上往下看,便明白他这是还未褪轻狂。
“胡人游牧,不喜耕作,又以强悍为准绳,奉强者为尊,自然好战些。”裴陵随意说了句,没有举什么具体的示例。
“但西边原本是给我们纳贡的,为什么突然就反了?”赵东话里有刺。
“正因为他们反了,所以才累得我皇朝边关不安宁。”裴陵听赵东话里的意思,像是对边关的人极为不服。他淡淡一笑,心说边关将士的骠悍,你到那里自然清楚,否则我说破嘴皮,你也觉得那些人没用。
赵东见裴陵几次都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下也觉得无趣,但初次走这么远,人又很兴奋,便拉着马缰绳,在队伍休息的地方前后左右跑着,呵斥兵士们休息时候也不要忘记看管车马财物,免得丢了一星半点,就军法从事。
裴勇、裴义也算老兵,两人见赵东的样子,便暗暗笑他。裴陵倒没笑,他瞧着赵东忙前忙后,倒不失初生牛犊的那股冲劲。
“裴大人,你看那边是什么?”赵东四处张罗半天,好容易满意了才下马休息,但他见远远的地方好像起了烟尘,便跳上马,跑到一直骑在马上了望远处的裴陵旁边,大声喊着。他这一喊不要紧,别人也关注起远处来,觉得来的好像是队兵,便有些惊慌地站起来,跑向各自的车马。
“探子马上过来了。”裴陵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赵东不要急躁。他看一骑比那大队人马先过来,知道是自己派出的探子先回来报告。
“裴大人,你放心,若是敌兵来犯,我第一个冲上去把他们宰掉。”赵东抽刀在侧,还招呼裴勇、裴义好好保护裴陵。裴勇、裴义看了彼此一眼,相视而笑。
赵东正意气风发间,裴陵派出的探子已经来到近前。他看到裴陵便从马上下来,利索地打了个千,朗声道:“大人,边关听说大人率队来劳军,便派人来迎接护送。”是因为最近又不太平吗?裴陵想到前几天收到刘时英的回信,那上面说西边藩国的奸细最近常带着小股人马潜入这边捣乱。
“裴大人,皇上已经派我率队跟随保护,边关将军多此一举不太妥当吧?”赵东听了那话很不高兴,脸立刻沉了下来。
“一番好意,也是怕咱们手下旅途劳顿。正好,让你的人休息一下,换他们看守车辆。”裴陵见那队兵士越来越近了,就安抚了赵东几句。
那队人马急驰而至,到了裴陵等一众官员面前便下马行礼。裴陵见过边关各种阵势,倒不觉得什么。旁的文官见了那表情肃穆、铠甲在身的兵士却都被这整齐的军容唬得不敢大喘气了。就连方才还嚷嚷的赵东,也被面前一众兵士身的杀气骇得勒住马,闭口不言。
是时英的手下?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个个都跟准备随时出鞘的刀一样,充满锋利的感觉。裴陵见到久违的场面,嘴角浮现笑容。他下马,搀起单膝跪在最前头的兵士道:“一切有劳。”
“大人客气。”那人恭敬回答,但脸上、身上依然绷得紧紧。
裴陵明白这是治军严格的结果,他笑着点点头,翻身上马,命这队兵士跟在自己率队的两侧,再留一小部分押后。
赵东带的兵没见过边关的人,觉得新奇又勇武,便都趁着这机会跟那些人搭腔,谁料那些人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都寒着脸,像是准备出动的野兽——虎视耽耽盯着周围的一切。
“裴大人,他们怎么那副表情。太过谨小慎微了吧。”赵东初见新鲜,也想跟那些人说句话。他招手喊过那带队的头目来问,那头目只是恭敬地把话题绕开,并不回答赵东关于边关的任何问题。
“说明他们将军管教的好。”裴陵笑笑,心说赵东是没看到自己当年:想当年,自己在边关的那群手下也都是很勇猛的,没有自己的命令,绝对不会擅自行动,嘴巴也紧得跟缝上了一样。军令如山,如果没有这个本事,想管教那些粗犷的汉子是非常难的。
赵东听裴陵这话并没附和自己,便觉得挺没意思,又转头,带着屈尊的态度跟裴勇、裴义搭讪。裴勇、裴义碍着赵东是自家少爷的随同官员,不好坏了裴陵的面子,就只能做出一副笑脸,顺着赵东说好听的话,陪着他一路闲聊,到了边关营盘。
营盘里大军早已列队整齐,主将刘时英跟几个副将都早早等候在营门口。他们见到裴陵一队,便迎上前来。
刘时英几年没见裴陵,此刻见到,心里激动,眼角也湿润了。裴陵也是如此,但不敢耽误正事,就先焚香请出圣旨,把皇上劳军的那番鼓励之词念了一遍,又将圣旨交给刘时英等诸将收好,才拉起刘时英的手,紧紧握住。
“先到大帐去吧。我设了酒宴,给各位大人接风。”刘时英虽然对着众位文官和赵东说出这番话,但他的手却没有放开裴陵。他拉着裴陵,带头往大帐走去。
路旁上万兵士都排列整齐,见到将军们和文官过来,就唰地分开,露出一条路来,口中还大声吼着:“谢皇上恩典。”裴陵被这排山倒海之势的喊声感染,不禁跟刘时英对视一眼。刘时英知道裴陵怀念这生活,便举手一挥。
看到刘时英的手势,将士们纷纷抽出腰中的兵刃。他们将刀枪敲击在盾牌上,并随着那金铁交鸣加大了吼声。
几个文官直了眼睛,赵东也张着嘴,没想到边关的兵士如此雄武。裴勇、裴义见了这阵仗倒是笑得合不拢嘴,追忆起往昔浴血沙场的经历来。
入了大帐,裴陵照例客套一番,几个文官也特意表述了皇上劳军的意思,中将附和着,刘时英但笑不语,做了个手势命令传筵席的酒菜。
裴陵见筵席中还有官妓相陪,颇为不解。他用眼睛看了看刘时英,刘时英则是微微努嘴,示意说随裴陵来的那几个官员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裴陵了然,暗笑自己当御使有了年头,连这种官场上必不可少的礼节性逢迎都忘记了。他举杯又挨个敬了众位武将,口中道着大家辛苦,眼睛却按照刘时英信上的画像挨个对比,把跟定边王有勾结可能的人都着重留意了一番。
刘时英则借机观察了几个文官和随同来的赵东,籍由他们跟帐中武将的眼神交汇,猜测他们事前是否与麾下众将有所联系。
各怀心事,但表面上还是很畅快淋漓地结束了这场欢迎的筵席。
刘时英命人送几位大人下去休息,自己则带着裴陵回到营帐,跟裴陵叙叙离别之情。裴陵见刘时英比几年前更多了层沧桑,便取笑刘时英被边关的风沙给吹老了。
“当年那个细皮嫩肉的你不见了。”裴陵戏谑地伸手,捏捏刘时英的面颊。
“当大将的,当然是威严些好。”刘时英挥开裴陵的手后,忽然出拳击向裴陵的面门,见裴陵堪堪避开又踢出一脚。那脚在中途忽然下沉,伏着地面,冲裴陵过去。
“你这算哪门子的扫堂腿?”裴陵轻轻一跃,笑道:“你的招式少了灵气,多了稳重,不知道这算不算好。幸亏你当大将的,粗犷些也没什么。”
“你这算夸我?”刘时英不再动手,他拍拍袍子道:“你功夫好像没有退步啊。”
“没退,而且进步了。”裴陵指着山水图上江南的一处道:“我在江南做官,认识了几个武林中人,跟他们还学了学。你知道,文官比武将更难做,不仅要让百姓满意,让皇上满意,就连同僚之间的关系也得更加小心处理。加上中原武林黑白两道也猖獗,多学些东西,拓宽些人脉总是没错的。”
“启禀将军,左大人回来了。”
营帐内,刘时英跟裴陵聊得起劲时,门口的兵士进了禀报。
“他在外面,快请…”刘时英想让兵士把左三知叫进来,但见裴陵听到左三知的名字就皱了眉头,便转口道:“请他先回营帐休息。等正式宴会上,我再把朝廷来的几位官员介绍给他。”兵士得令出去,刘时英转头看看裴陵,试探性地说:“他这几年又打了不少硬仗,有一次差点死掉。”
“哼,他这种人只要有一口气在,你就不用担心他会死。时英,聊他做什么。你弄一套兵士的袍子,借我穿穿。来到边关,看着你们的打扮,我心里发痒。”裴陵抽出刘时英腰间的佩刀剑,口中啧啧有声:“人长了岁数,剑却越活越年轻,锋芒比当年更盛啊。”
“沾染了战场的杀气,难免。”刘时英叫进来兵士,让他按照裴陵的身量弄一身普通兵士的衣袍来。兵士飞快去找了身送来,裴陵见还是崭新的,猜是那衣服的主人还没有穿过。他递给兵士一些银两,请他给那人补偿,然后又躲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待走出来,人已经变成意气风发的下级兵士了。
把兵士们随身携带的朴刀挎在腰间,觉得自己再次变成了边关人的裴陵大笑着拍拍刘时英的肩膀:“你那兵士机灵,连刀都准备好了。本新兵打算出去逛逛,将军你一个人先在这里休息。”刘时英见裴陵兴奋得如孩童一般,知道裴陵是当文官憋得太久:裴陵原本是个性张扬些的,经过几年的磨练虽有收敛,可天性总是无法泯灭。看着裴陵身穿兵士衣袍意气风发地走了出去,刘时英拊掌而笑,眼中满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