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舱被气浪激得直飞天空,爆出一团花火,又如流星般的被抛入了滚滚江水中。碧浪如洗,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两年之后,江南的某个小镇上,一匹白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直立一人,腰杆挺的犹如标枪般笔直,两手勒住缰绳,背后插着一面白色大旗,偶尔迎风一展,鲜红的一个大字令人眼前一亮。
街上众人纷纷退让,那快马一路畅行无阻,奔到花府门前翻身下马,几步小跑到了书房门外,单膝跪倒在地:“大当家,八百里加急快信,事关人命,请大家过目。”
书房里那被唤做大当家的人,却负了双手仰面着墙壁上的字画,送信的汉子听人说起过花门如今的这位当家,言词间也十分含糊,只说武功是好的,怎么样好,好到什么程度,却也没有人能说出个门道来。
又听说这位当家年轻很轻,只有十九岁,为人心狠手毒,出了名的刻薄,但从不与人应酬,极少出门,偶尔惊鸿一现,就令江湖中人胆寒不已。
那汉子跪等了许久,也没见什么动静,不由得微微抬眉眼偷偷去看这传说中的人物。
入眼却是一双手,指甲修的十分整齐,手指修长,略有些苍白,那实在不像一双剑客的人,反而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攥在手里,略一用力,就会连骨头都折断了。
那汉子略有些罕纳,花家一向以剑术闻名于天下,就算是下面分家的下人,也都会几手功夫,而这个人的手,却似读了许多年书,连重物也不曾碰过一次。
他看那人的背影,在男子中算是高挑的,却瘦,长衫衬得人有几分仙气,他心里正暗自揣度着,那人略侧了半面脸,苍白的脸容,眉长及鬓,一双眼睛黑得有如夜色,眼帘微抬,就将人望得心里一阵狂跳。
他声音与其说是清淡,倒不如说是冷,什么都不在意,全不放在心上:“盖了朱砂水印?”
那汉子猛然回过神:“是,回大当家,信从苑北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两重朱砂水印了。”那大当家略一点头:“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
那汉子磕了个头,一面偷看他的脸,只觉得这位当家给人的印象极为古怪,似荏弱,又透着一种霸气,却要细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位当家拿着信,牛皮纸朱砂印,坠的信沉甸甸的,他却不拆,在掌心里掂了两下,缓缓踱步到院后,白色的布幔低垂着,隐隐有一种香灰的冷气。
他也不进去,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里面有人轻唤了一声:“小九?”
那人淡淡道:“那小子又惹祸了。”里面明显是个女子,声音清脆:“你不想理他了?”“实在是倦了。”那女子道:“那也随你。”那人沉吟着:“不然…我废了他的武功,捉回来给你做个伴。”
那女子似乎笑了笑:“我如今是在修行,心里向着佛,要个男人做什么?”那人沉默了许久:“你…真能忘得了他?”“忘不了也得忘!”
“倒不如…”女子轻声打断他:“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什么用!”
那人没再说什么,听得屋里木榆声响,忽然有些茫然。想起前人一句诗,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禁微拧起了眉头。他转身想走,屋里的女子却叫住了他:“小九。”
“嗯?”“那个人…生来皮贱,该用强的时候,要下的去手,实在不行,索性就杀了他!”那人微微一震,转瞬就明白了女子话有所指,轻哼了一声:“是要杀他,这种人留在世上…”
他欲言又止,屋里的木榆敲的紧了,声声催人,似要把他那半句话逼出来,他却终于是什么都没有说。
花家的当家出门远行是一件大事,花九却不想惊动太多人,他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带了小丫头,在清晨时候悄悄离开了花家,天色不早,雾气一团团的铺在半空中,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小丫头话也不多,两个人到河边乘了船,一直赶到长州府。
花九接任大家当以来,出过五次远门,有三次是为了那个混蛋,这是第四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花九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他有一个习惯,只要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事,他就会去看自己的手,天下之大,没有人敢小看他的手,连他自己,也深知那其中所蕴涵的力量。
他想杀一个人,就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长州府距离花家所在的小镇,路并不算远,花九却并不着急,如果他赶到之前,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会杀了所有人替他报仇,如果没死,那就只由自己亲手了结了他。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结果却是殊途同归。花九这样思忖着,心情就稍微愉快了一点,到第十天上,他们终于赶到了长州府地界。
朱砂信上所标注的长洲宫家,在江湖中也颇有些名气,遥遥望过去,偌大的一片宅院,人影攒动,花九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只等清静了些,才缓步走过去。
他名气虽大,却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几个人认得他,那家丁上下打量他几眼:“哪里来的小官,跑到我们宫家来充大爷?”
花九的容貌是冷极而艳,神情傲慢中透着倦怠,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睛里完全容不得人:“把宫保天叫出来见我。”“咽?你好大的口气,竟敢直呼我家老爷的名讳。”
那家丁嘿嘿笑了几声:“是不是哪个玩了你没给钱,心里不痛快,跑到这儿来撒野了?”
花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却没有言语。见府中走出一群人,后面跟着个略胖的老头儿,衣饰华贵,边走边作揖:“是是是,到那天各位可一定要来…”
花九开口叫他:“宫大侠?”那老头微微一怔,看花九年纪轻轻,相貌又生得如此之美,只以为是哪个贵客带来的伴当,笑了一笑说:“这位小哥儿有什么事?”
“我是花小残。”宫保天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渐渐涨得通红:“难不成…是花当家到了…你看我这…这是…”
他语无伦次,半天才到自己的舌头:“花大当家,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府里什么也没准备,这可让我怎么办好啊?”
那家丁早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了花九面前:“花大当家饶命…大家当饶命…”
宫保天一时也摸不着头绪:“这是怎么了?”花小残淡淡道:“你这家人,很是讨厌。”
“是是是。”宫保天急忙应声“花大当家说的是,我这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欠管教,来人哪,拖下去打五十大板!”众家丁哄然应声,将那人拖了下去。
宫保天又转过头来向花九笑道:“大当家既然来了,那就进屋里坐坐,让我这寒舍也沾些贵气,哎呀,你看看我,连话都不会说了…”花九随他进了院:“听说你这里要杀一个人。”
“花大当家也得了消息?”宫保天微挑了眉峰“哎,那淫贼,实是江湖一大害,若不杀他,不解老儿我心头之恨!”“淫贼?”花九轻声问“他淫你女儿?”
“啊…”宫保天一楞,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哼了一声说“那不孝女…”“既然是淫,又哪来的不孝之说?”
“这…”宫保天张口结舌,听他话风,暗暗心惊“花大当家你这是…”
“我来看你们杀人。”花九语气淡而无味“不知要杀成个什么样子?”宫保天又无以应对了,江湖中都传闻这位花大当家性情乖舛,看来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了。
假笑着道:“花大当家说笑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杀成个什么样子?”“杀人当然有杀人的讲究。”
花九微转了头,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直视着宫保天,宫保天微打了个寒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还请花大当家指教。”“这要看人的体质。经不经得起你这样杀。”
花九与宫保天踱步到大院内,抬手一指了一间阁楼“那里就是关人的地方对不对?”“咦?”宫保天有些纳闷:“大当家可真是料事如神哪,难怪人说大当家神机妙算,有似天人…”
花九打断他:“在你门前站了那么久,不觉有什么能听不到?据说你三姨太叫如花,前几天刚把一个怀孕的小丫头掐死了…”
宫保天几乎跳起来:“原来竟是她干的!怪不得…”见花九径直向那阁楼走去,他忙跟到他身后:“大当家还听到了些什么?”
花九却不再理会,走到那阁楼前,一手推开门,见偌大的一个厅堂里,屋子正中悬了一个人,双手吊在房梁上,裸着上身,满是青红交错的痕迹。
宫保天跟上来,气喘吁吁的道:“就是这淫贼,实在是无耻之极,我恨不能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千刀万剐…”“那样杀起来没意思。”
花九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被破布堵住了嘴,唔乱扭着,花九注视着他“宫大侠不是一直想要儿子么?”
“对对对。”宫保天急忙点头“这是老儿生平的憾事,小女…哎,也不要提了…”“市面上流传着一张方子,宫大侠要不要试一试。”
宫保天本来纳闷他怎么会在这里说起这种事,但又一向极关心,也不再多想,连声追问:“花大当家请讲。”
“寻那房事极强的男子的阳物,每天切一钱,和了山药,厚朴,炖成浓汤,临睡前服下去…”那男子扭的手上的链子哗啦啦作响,倒让宫保天回过味来:“花大当家是说…”
“这么好的一个活药引。平日里也找不到这样风骚的,白白浪费了,那不是太可惜,倒不如活剐…”宫保天眼前一亮:“说的是说的是,花大当家果然见识非凡。”
那男子扭脖子瞪眼歪屁股,直恨不能从房上跳下来,花九注视他许久:“其实若能再放一味臀肉作补,效果就会更好了。”那男子打了个寒战,露出些畏惧的神色,终于不再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