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单薄,在相术里通常是指一个人没有福气。
皇太后在众人之前把窦明招了去,却让窦明得了这样一个名声,那还不如不招见她。
窦明怨念丛生,可说她面相单薄的是皇太后,就算是皇太后这样说皇上,皇上也只能笑吟吟地听着,她难道还敢露出不耐烦不成?
她只好恭顺地低下头。
偏偏皇太后在内宫纵横惯了,什么话都敢说,小小的一个外命妇,在她老人家看来,说你,那是抬举你。
所以在见过窦明之后,她开始和皇后说起这面相来:“……历代美人图为何都是瓜子脸?那是因为真正的大家闺秀都养在深阁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人看不见,只好拿了那些下作的女子做样子。瓜子脸有什么好的?”皇太后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这天圆地方,额头主了福禄寿禧,从上自下越来越尖,没个能托住的地方,也就留不住这好运道。可你再看奉先殿里供着的历代皇后太后像,哪一个不到了这里是圆的,整个脸像满月似的?看着就福泰,福禄寿禧都跑不了。所以这女子还是养得圆润些好。”
这都是些什么理论!
窦明强忍着才没有摸自己尖尖的下巴。
皇太后叫她来,难道就为了这样的作贱她不成?
窦明心里像塞了团棉花似的。
可这大殿里有谁敢说皇太后不对吗?
没人!
不仅如此,长兴侯夫人立刻把脸凑了过去,满脸堆笑地道:“没想到太后娘娘懂这些,您看看臣妾,算不算得上是面如满月?”
年过四旬的人了,就算从前是张瓜子脸、桃心脸如今也松垮成圆脸了。
皇太后笑着一指就点在了长兴侯夫人的额间,道:“你少在这里给我撒泼了,你刚嫁进长兴侯府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可没少和石太妃说起你,都觉得你长得好,特别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透着股精神。你别以为我老了,就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石太妃进宫后就没生育过,因而和皇太后的关系特别的好。
和外命妇在一起时常一声不吭的兴国公夫人此时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笑盈盈地接了腔道:“这宫里宫外的,谁不知道您记忆好!上次臣妾进宫来给您请安的时候,您还问怎么没把腾哥儿带来,还说要是臣妾觉得孩子沉,就把乳娘也一起带着。臣妾回去后说给臣妾家国公爷听,臣妾家国公爷还笑话了臣妾一顿。说您当年主持六宫的时候,他领旨跟着老英国公出征的时候,您还曾顺手赏过他两匣子锭子药,他打开一看,竟然还有两锭紫金丸。说我们这些进府晚的,根本不知道您有多贤明。”
腾哥儿,是兴国公世子的嫡长子,今年才三岁,生下来的时候有九重九两,能吃能睡,是个大胖小子。
兴国公因有容易上火的老毛病,紫金丸是败火的良药,兴国公身边因此一年四季都备着。
皇太后呵呵地笑,招了窦昭过去,让宫女端了个小杌子放在了自己的榻前,拉了窦昭的手和众人说着话:“你们是不知道啊,先帝爷一心要学那汉武帝,扬我汉人威名,对西边的贼子可一点也不手软,在位十二年,就打了九年的仗,打得国库空虚不说,就是内库的私房银子,也全都贴了进去。有时候要赏大臣们的东西,也拿不出来。我也是没办法,只得东拼西凑地给先帝爷解难。要不怎么先帝爷和皇上都念着老英国公的好呢?先帝爷前脚把东西赐了下去,老英国公后脚就把东西给孝敬进来,这孝敬的东西比赐的东西还要丰厚,最后把英国公府也给拖下了水。”说到这里,皇太后的神色显得端凝起来,“等皇上登基,天下太平,把英国公府的东西还了回去,竟然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说皇上待老英国公圣眷太隆。他也不想想,英国公府是什么地界?先英国公那可是太祖皇帝的养子,是皇上的族弟!”
突然说起这么严肃的事来,大殿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窦昭觉得事态照着这么发展下去,好好的一个端午节朝贺说不定就会变成了秋后算账,英国公府这样无端端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还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还有这样的事?”窦昭笑道,“臣妾还是第一次听说!平时世子爷在家里从不曾说起过这些。臣妾还是在娘家时曾听臣妾的祖父感叹,说那几年朝廷虽然艰难,可君臣一心,不知道多了多少忠臣义士,若是要修史,可称得上是‘中兴之治’,臣妾的祖父还后悔,说不应该那么早致仕的。”
兴国公夫人不由暗暗赞许。
英国公是个糊涂的,他选的这个儿媳妇倒是个心里有数的。
聪明人都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她也不例外。听窦昭这么说,就起了帮窦昭一把的念头,笑着接话道:“可不是,臣妾的公公还在世的时候,也常和小辈们说起先帝爷的文治武功,不然臣妾家的那小子怎么年轻轻轻的却非要去西北大营不可?”
兴国公世子,在西北大营,如今已是坐营官。
皇后娘娘也回过神来。
这殿上的功勋之家,有几家忠君保国子弟战死沙场的,就有几家贪生怕生不要兵权的,战死沙场的固然得了厚赏,可那些贪生怕死却也不是全都被抄家流放了,皇太后想起来就有气,趁机要磋磨那几家一番心里才痛快,再说下去,只怕又变成了秋后算账了。
她笑着对皇太后道:“说来说去,还是您最英明——要不是您下了旨,让平氏去侍疾,如今哪里有腾哥儿?”
兴国公世子因常年守边,妻子留在京都,成亲十年都没有诞下嫡子,有次兴国公夫人进宫给皇太后请安,说起儿子得了风寒,皇太后就笑着下旨让平氏去西北侍疾,兴国公府长房这才诞下了嫡子。
兴国公夫人立刻接过话茬,感慨道:“要不怎么说太后娘娘贤明呢?不管是大事小事,都能比臣妾们想得周到,要不是臣妾怕扰了太后娘娘的清修,就每天都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说话了。”
长兴侯夫人怎么能让兴国公夫人出这个风头?
提到了陪太后娘娘说话,她笑道:“前几日太妃还带信给臣妾,让臣妾去大相国寺瞧瞧,看他们寺后的那株千年的银杏怎样了,等到结果子的时候,别忘了向大相国寺讨一份。”
长兴侯府每年都会派人去大相国寺摘些银杏果孝敬皇太后。
皇太后听长兴侯夫人说起这些,就想起石太妃来。
本来这个场合,她一个太妃不应该出现的,可皇太后若开了口,不应该的事也就变成了恩宠。
她吩咐宫女:“把石太妃也叫过来热闹热闹。平时里都是她和我作伴,没有这个时候把她一个人丢下的。”
长兴侯夫人听了忙磕头谢恩。
皇太后笑道:“你磕哪门子头,快起来!”
长兴侯夫人彩衣娱亲似地笑道:“臣妾这不是替太妃高兴吗?”
说说笑笑间,宁德长公主和三公主过来了。
皇太后和宁德长公主的关系也很好,忙让宫女宣了进来,契阔起来。
不一会,石太妃过来了。
她本是凑趣的好手,身份又摆在那里,大殿的气氛很快翻起了个小小的高潮。
接着太子妃和几个皇子妃也过来了。
大殿就更热闹了。
窦昭把话题岔开了,自然也就安安静静地由皇太后拉着手听几位老人家寒暄。
和窦昭一样的,还有兴国公夫人。
两人就不由地对视着笑了笑。
窦明早被人遗忘了。
她先前回话的时候站在大殿的中间;待到长兴侯夫人凑过去的时候,挡在了她的面前;等宁德长公主和三公主进来,她忙让到了一旁;随着长兴侯夫人、东平伯夫人纷纷上前和宁德长公主、三公主见礼时,她被挤到了一旁的帷幕边。
但她还得身姿笔直、低眉顺目地保持着恭谦的姿态。
皇太后、皇后看不到,这大殿上还有数不清的内侍宫女,自己一个疏忽,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不禁朝窦昭望去。
宁德长公主正把要起身给她行礼的窦昭按回了锦杌上,低声和皇太后说着什么。
皇太后的目光就落在了窦昭的肚子上,满脸含笑地点着头,又招了太子妃过去,赐了座,和两人说着话。
那些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夫人们此时却个个小心翼翼、满面恭谨地簇拥在窦昭和太子妃身边。
太子妃背对着窦明,她看不清楚太子妃的表情。
可窦昭正对着她。
窦昭红润的面庞,灿烂的笑容,在那些名声赫赫的贵人们、夫人们之间如鱼得水的潇洒自如,像夏日正午的阳光,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
凭什么?!
窦明面如寒霜。
凭什么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被丢在这里没有人理会,她却备受关注地站在睽睽众目之下,接受众人那艳羡的目光。
她窦昭不是常常自夸是个好姐姐吗?
好姐姐就是这样待亲妹妹的吗?
自己享受着众人抬举的时候却忘了还有个站在无人的角落里连靠着歇口气都不行的妹妹!
窦明狠狠地瞪着窦明。
站在窦明身边的小内侍看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难怪汪爷爷常说,越是花越毒,越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心肠越狠。
济宁侯夫人和英国公世子夫人可是两姐妹啊!
难怪别人都说这济宁侯夫人人品不好的……自己等会儿要不要跟汪爷爷说一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