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碧如牵着窦昭的手慢慢往回走。
窦昭问赵碧如:“我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赵碧如愕然,但还是很温顺地道:“只要是甜甜脆脆的东西你都喜欢吃!”
窦昭又问:“你上次来我们家是什么时候?”
赵碧如看窦昭的眼神更是诧异:“立冬的前一天。爹爹让我和妹妹来问姑姑,姑父有没有回来。我们顺道给姑姑送副九寒图,姑姑赏了我们一对珠花。妹妹还陪着你翻了半天的绳。出了什么事吗?”
窦昭摇头。
两家的关系走得如此之近,舅母要接她去和表姐们玩,她为什么会咬舅母呢?
回到正院,屋里服侍的丫鬟们都站在庑廊下,看见窦昭和赵碧如,含笑恭敬地上前给赵碧如行礼,笑道:“表小姐先请到厢房里坐会儿,舅太太正和奶奶说话呢!”
赵碧如困惑地望了一眼正屋的窗棂,柔顺地跟着含笑去了厢房,窦昭却一溜烟地跑进了内室,正好听见舅母愤懑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们王家要是敢来人,你什么也不要说,免得低了身价,自有我出面与那高氏理论!”
母亲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哽咽:“嫂嫂,何必!闹得沸反盈天的,反而让那王家的人有了说话的地方。不管怎么说,都是万元的不是。”
舅母长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妹妹就是心太软!”
母亲笑,道:“夫妻本是一体,他失了脸面,我面上也一样不好看。嫂嫂的心意我领了,还请嫂嫂回去不要跟哥哥说——不过是纳个小妾而已,难道还要惊动我娘家的哥哥给窦家脸上贴金不成?”
“我知道。”舅母道,“到时候我一个人悄悄过来就是了。”
“多谢嫂嫂。”母亲道,“我倒觉得,这件事越是悄无声息越好。”
舅母点头。到了腊月二十二,果真一个人来的。大伯母问起来,舅母只说舅舅要闭门读书,大伯母也不多问,携着舅母的手去了花厅,和三伯母、四伯母、六伯母等姻亲见礼,又凑两桌马吊,赌起钱来。窦家的女眷上桌的上桌,看牌的看牌,欢声笑语的,十分热闹。
外面也只请了父亲的几位兄长,大家说着话,喝着茶。
王家没有来人。
抬王映雪的轿子直接停在了花厅,穿着粉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的王映雪由个丫鬟扶着下了轿,在花厅给母亲敬了茶,成了礼。
俞嬷嬷领着王映雪去了栖霞院,花厅里的人打牌的打牌,说笑的说笑,一直闹到了三更,才陆陆续续地散去。
王映雪松了口气。
扶王映雪的丫鬟嘴撅得老高,不满地道:“小姐不该劝大奶奶,您看,这哪里是办喜事的样子?”
“休得胡说。”王映雪皱着眉头喝斥那丫鬟,“我给人做妾,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成?大奶奶来了,也不过是白白受辱罢了。你以后说话当心点,若是再让我听到这样僭越的话,我立刻送你回南洼。”
丫鬟听着,立刻红了眼睛,曲膝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映雪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叮嘱丫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老老实实给我呆着,切记不可惹是生非。”
小丫鬟唯唯应是。
有人通禀道:“七爷来了!”
王映雪眼睛一亮。
窦世英快步走了进来。
王映雪忙迎了上去,曲膝行礼道:“七奶奶……知道不知道?”
“知道!”窦世英笑道,“就是她催我过来的。”
王映雪闻言有些激动:“多谢七奶奶全了我的颜面,我以后会把她当嫡亲姐姐般尊敬的。”
“难道从前你没有把谷秋当成嫡亲姐姐啊?”窦世英开玩笑道,“我早跟你说过,谷秋是很贤淑的人。”
王映雪笑容滞了滞,道:“这件事,是我不厚道,我亏欠谷秋姐姐良多,怕她烦我,纵然心里把她当嫡亲姐姐一样,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当嫡亲的妹妹……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我到底不如姐姐那样宽怀大度。”
窦世英呵呵地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王映雪目光微沉,但很快恢复了笑意。
迎了灶王扫了尘,就到了大年三十。
东、西两窦一起回北楼村祭祖。
王映雪低眉顺目地跟在赵谷秋身后,有人的目光落在王映雪身上时,牵着母亲裙子的窦昭就会甜甜地喊“王姨娘”,众人恍然,纷纷夸奖王映雪的模样儿好,俞嬷嬷就在一旁解释:“是南洼王家的姑娘。”羞得王映雪脸皮紫涨。
母亲就喝斥了俞嬷嬷几句,再有亲戚问起王映雪,俞嬷嬷再不也多说。
窦昭只恨自己年纪小。
王映雪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
母亲视若无睹,继续和族里的亲戚们说笑。
可王映雪的身份还是传了出去。
春节期间,王映雪躲在家里不愿意出去给亲戚们拜年:“都是正经的奶奶,我跟着,不太合适。”
俞嬷嬷笑着劝道:“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奶奶有王姨娘在身边,一来有个伴,二来也有个服侍茶水的人。”
王映雪十分尴尬,父亲不由皱眉,朝母亲望去:“这可是你的意思?”
母亲低头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既然如此,王姨娘就留在家里吧。也免得动了胎气!”
父亲欲言又止。
母亲抱着窦昭出了门。
父亲立刻就跟了过来,低声道:“你这样,只会让亲戚们看笑话。”
“我知道了。”母亲面无表情地道,“等孩子出生了,我要不要跟亲戚们说是早产呢?”
“你!”父亲怒目而视。
母亲已快步上了马车。
父亲跺了跺脚,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窦昭把自己埋在车厢里的大迎枕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这种事虽然琐碎,却让人心烦。
好比一只落在身上的跳蚤,你不理,他咬得你浑身痒痒,你要是把他当个事,又说不出口。
父亲不是说要把王映雪送到庄子上去吗?
等过完了年,得提醒父亲一句才是!
窦昭琢磨着,迎来了三岁的生辰。
父亲、母亲、王映雪、祖父、祖母、丁姨奶奶、舅母、几位伯母都送了生辰礼物给她,母亲以寿面回礼;家中的仆妇在院子里给她磕头拜寿,母亲赏了他们每人五钱银子。他们欢天喜地的,比过年还要高兴。
元宵节收了灯,风吹在脸上没有了寒意。
该春耕了。
窦昭在心里道,吵着母亲要去看祖母。
母亲很惊讶:“过年的时候不是见过了吗?”
“没说成话。”窦昭道,“祭祖的时候祖母远远地站着,吃年夜饭的时候祖母一声不吭,爹爹又要我陪着祖父守夜……大年初一我去给祖母拜年,她已经回田庄了。”
“她不是给你留下压岁钱了吗?”母亲笑着从水晶盘子里拿了朵桃花插在了窦昭的丫髻上,“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打鬼主意。”窦昭嘟呶着,心里却道,祖母死后,把田庄留给了她,她安排了得力的人管着田庄,花了很多心血,才能旱涝保收,是她为数不多的颇为得意的几件事之一。
这辈子她虽然没有被送去田庄,可她对祖母、对田庄却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过几天再带你去。”母亲见窦昭不高兴,道,“等过几天各个田庄的春耕完了,你父亲会和管事去巡庄,到时候我们和你父亲一起去。”
祖父不喜欢祖母,这在窦家不是什么秘密。为了不触犯祖父,母亲和窦家的人一样,选择了对祖母视而不见。
窦昭想到那个慈蔼的妇人,心里很难过。
母亲笑道:“我带你去舅舅家玩吧?我们有些日子没回安香了。”
窦昭注意到母亲每次说起娘家,总喜欢用“回”字,好像窦氏不是她家似的。这好像也是很多女子的通病。不过,这不包括窦昭。
她嫁到魏家后,只觉得长舒了口气,人都精神了很多,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把窦家当娘家的缘故?
窦昭思忖着,和母亲去了安香。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规矩。
舅母得了信,领着两个表姐在大门口等她们。
大表姐赵碧如窦昭已经认识了,二表姐赵琇如,今年九岁,三表妹赵璋如,今年五岁。她们姐妹长得都很像,不过赵琇如腼腆,赵璋如活泼,一看见窦昭就拉着她往屋里跑:“彭嬷嬷炒了糖板栗,娘亲说要等你来了一块吃!”
窦昭被她拽得趔趄了一下,只得跟着她往里跑。
妥娘连忙跟了过去。
大家哄堂大笑地进了大门。
赵家在村头,黑漆铜环门进去后左手是马圈,右手是个草棚,堆着板车和家具。左右两间厢房住着几户长工,进了二门,迎面是五间的青砖瓦房,左右是三间的厢房,窗棂上糊着白色的高丽纸,台阶旁是合抱粗的老槐树,干净整洁,宽敞气派。
母亲和舅母刚刚进屋,赵璋如就拉着手端糖炒板栗的彭嬷嬷衣襟闯了进来,还回头催着窦昭:“快点!板栗凉了就不好吃了。”
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好不容易坐定,赵碧如和赵琇如颇有姐姐风范地剥着板栗给窦昭和赵璋如吃。
母亲和舅母则坐在热炕上说话:“算算日子,大哥应该进场了吧?”
“嗯!”舅母有些担心,“要是这次还中不,又得等三年。”
母亲听了沉吟道:“我听俞大庆说,嫂嫂前些日子卖了十亩良田……”
舅母脸一红,低声道:“是年前借下的,我没敢跟你哥哥说,你哥哥去了京都才卖的田,补了之前的亏空……”又快语道,“妹妹不必担心。我还有些陪嫁,只是都上了册子的,怕你哥哥知道了不高兴,所以没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