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之后,她被自己饿醒了。
爬起来叫了一份晚餐,沈溪看看时间,发现自己还要再等至少六个小时,顿觉人生无聊至极。
林娜也不在,其他工程师也趁着最后的假期去珀斯度假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百无聊赖……这一次我的成语应该没有用错了吧?”沈溪问自己。
她打开平板电脑,发现有一封邮件提醒,点开一看竟然是来自skyfall,顿时双眼一亮。
“哇!竟然有六道函数题!太好了,终于有事做了!”沈溪舔了舔嘴角,刚睡了一觉,精力充沛着呢!
解开每一道函数题都让沈溪兴奋。那种大脑全力运转的感觉让沈溪完全忘记了时间。
当六道题全部解开,沈溪将所有的数字排在一起,按照老规矩对应字母表里的位置,得到的信息让她的神经被用力勾了一下,仿佛无止境地轻颤了起来。
——germissed.
就在此刻,她的房门被敲响。
“小溪,你在里面吗?”
如同大梦一场,忽然醒来。
心脏一阵狂跳,一股力量驱使着她推开座椅,哪怕是中学时代的百米冲刺她也未曾这样奋不顾身地奔跑,像是要将那扇撞穿一般。她一把将门打开,看见站在门外仍旧穿着晚宴黑色西装戴着领结的陈墨白。
“陈墨白!”沈溪一把抱住了他。
陈墨白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稳住了沈溪的肩膀,颔首看着她的头顶。
他是惊讶的,只是这样的惊讶她没有看见。
“喂……我们这是久别重逢吗?”
陈墨白好笑地问。他僵在那里,第一次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好像怀里温热的,用力抱住自己的人不是真的。
而沈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一般,心里面有一种喜悦就像有无数的白鸽鼓动着翅膀。
“可我就觉得像是久别重逢!”
沈溪回答。
陈墨白怔了怔,只是看着沈溪的眼睛。
“是……是林娜说的,我在你的面前一定不能矜持,要直接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感觉。”
“林娜?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陈墨白好笑地问。
“这样,你才知道我坚定。”沈溪回答。
陈墨白的唇线弯起:“那下一次我再见到林娜,真的要好好谢谢她。”
“走吧!我们去骑自行车!”
沈溪的表情快乐得就像小孩,将摊在床上的手机、纸巾草草地抓进背包里,那样子像是要把所有的时间都装进去。
“好。”陈墨白看着她,目光深远。
当他们来到阿尔伯特公园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橙色的日光落在湖面上,微风袭来。
偶尔有飞鸟掠过湖面,掀起涟漪。
孩子手中的气球没有抓稳,摇摇晃晃地朝着空中飞去。
沈溪和陈墨白没有租到双人自行车,一人骑着一辆车,戴着安全帽沿着湖边缓慢地骑行。
她闭上眼睛,展开双手,感受着空气中青草的气味还有各种除了赛车引擎之外的声响。
陈墨白伸出一只手来,替沈溪握住方向盘。
“林娜还说,我可以和你来一场自行车比赛呢!虽然模拟器上我赢不了你,但是自行车说不定可以!”沈溪睁开眼睛,有些得意地看着陈墨白。
这让陈墨白想起了上一次睿锋的员工马拉松比赛,自己和沈溪的那一场较量。
“那今天要不要比一场,趁着还有太阳光?”陈墨白问。
“不比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对手已经够多了。温斯顿、佩恩、杜楚尼、卡门……我不该是你的对手。”沈溪回答。
“之前在模拟器上,你可是不打败我不罢休啊。”
“温斯顿和亨特是对手,他们在f1赛场上除了彼此什么都看不到。对手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超越。而每一次超越,你不觉得就像一次擦肩而过吗?”沈溪问。
我不想与你错过。
不想与你拼死不休。
只想和你并肩而行,用最缓慢的速度,骑过最漫长的时间。
沈溪抿起嘴唇,笑着说。
那一刻,陈墨白的心中有一种动容,起初只是一点点,但是看着她恬静的侧脸越久,就越不想要离开。他向她伸出了手,沈溪很有默契地扣住了对方的手指,两人沿着湖岸,一直骑到太阳完全落山。
把自行车还了回去,陈墨白和沈溪走在回去酒店的路上。
夜晚的墨尔本远没有纽约不夜城的繁华,带着一丝即将隐灭的喧嚣。
“陈墨白,我没想到你会真的坐飞机回来。”只是为了和我一起骑自行车。
所以我对你一定是特别的。
不……一定是万分特别的。
纵然是没有任何情趣的我,也一定有喜欢你的资本。
沈溪伸出双手,踩在路边的砖道上,一摇一晃像是在走平衡木,平衡着自己的心事,平衡和与他的此时此刻。
陈墨白一手揣着口袋,另一手就在沈溪伸长的右手下方,随时准备着抓住失去平衡的她。
“因为我担心如果我不来,你会误会我生你的气。你很重承诺,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一定会难过的睡不着觉。”
沈溪一个摇晃,她没有想到自己没睡着觉都被陈墨白猜到了。
陈墨白抬起手,一把扣住了沈溪的手腕。
那一刻,沈溪想到了沈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所谓了解,常常是误会的总和。”
每一次误会被解开,就离了解更进一步。
“我们彼此之间最大的误会,就是你的七天,我的一个月。”
陈墨白侧过脸来看着沈溪,他的目光柔和而缱绻,深到让她看不到尽头。
“什么?”沈溪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陈墨白笑而不语,只是这样托着沈溪的手腕,陪着她走完这一整条街。
而这天的晚上,他们就必须离开墨尔本了。
沈溪侧躺在自己的座位上,身上披着盖着毯子。一向在航班上也能一觉好梦的她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她睁着眼睛,看着一旁座位上的陈墨白。
就算已经熄灯了,她还是忍不住一直看着他垂落的眼帘,那里好像有另外一个她所不熟悉的小世界。
渐渐的,他无意识地转过身来,脸偏向沈溪的方向,那样缓慢移动的角度让她心脏里千丝万缕被拉扯得又长又远。
陈墨白放在耳边的手朝着她的方向垂过来,沈溪下意识屏住自己的呼吸,僵着肩膀一动不动。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不明白这种想要与某个人触碰在一起的渴望来源于什么,但是她却一点一点伸长自己的脖子,直到嘴唇碰上陈墨白的指节。
那是一直以来她最喜欢的地方。修长的线条,优雅曲折的角度,以及握住方向盘的力度和速度。
她微微张开自己的唇,以最轻柔的力量蹭过他的肌肤,那一刻心绪跃动的感觉令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偷吃糖果的坏孩子。
当加速的心跳缓和下来,归属感令她眷恋,如同上瘾一般,无法让自己脱离。
睡意涌上,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几个小时之后,机组工作人员细微的聊天声令陈墨白隐隐转醒。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他能感觉指节间传来的柔软感觉。
那是令他心脏紧绷的触感,他睁开眼睛,侧过脸,看见沈溪睡着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自己的手,目光不可克制地停留在沈溪微启的唇间。
他的喉间下意识蠕动,侧过身去,当上唇碰上她的唇角时,手指也跟着扣紧了拳头。
他的舌尖碰上她的唇缝,轻缓地触上她的齿间,他提醒着自己不可以太用力,于是肩膀跟着耸了起来,越是克制,就越是想要用力。
他抿着她,甚至想要抬起她的下巴,想要攥紧她,捏碎她,那些固执而可怕的念头就快搅乱他。
当一位乘务人员走过他的身边时,大梦初醒一般,他倒抽一口气立刻回归原位。
一些乘客们转醒过,有的走去洗手间,有的开始伸懒腰。
他闭上眼睛,仰起下巴,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喉间溢出。
短暂的休假过去了,整个车队再度进入了疯狂阶段。赛车性能的调试,比赛数据的分析,策略师的计划,在紧绷之中,上海站的比赛到来。
飞往上海的航班上,凯斯宾问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着报纸的陈墨白说:“中国站的比赛,一定会有超多人来给你加油。”
“嗯。”陈墨白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管你了。上一次我只是排位没你好,这一次我肯定会争取前八名发车。”凯斯宾很认真地说。
“好。”陈墨白的视线还是没有离开报纸。
这让凯斯宾不爽了起来。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陈墨白微笑着伸手怕了拍凯斯宾的肩膀,像是安抚向自己要糖吃的弟弟。
“我知道了,知道了。如果你排位赛进入前八并且比我还靠前的话,我替你保驾护航行了吧?”
“谁要你给我保驾护航啊!”凯斯宾不爽地侧过身去假装睡觉。
陈墨白笑了笑,侧开报纸,看了一眼坐在前左方的沈溪。她正歪着脑袋睡觉呢,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鼻尖。
中国大奖赛的地址是嘉定的奥迪国际赛车场。赛道由16个弯道和两个超长大直道组成。
当他们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的时候,陈墨白就接到了赵颖柠的电话。
“陈墨白,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上海站的比赛门票已经被炒到天价了?”
“哦,是吗?”
“因为有中国车手参赛,而且不是试车手,是正式比赛。陈墨白,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几乎出现在上海每一份报纸杂志上?许多f1爱好者不远千里来到上海,不是为了看范恩·温斯顿,而是为了看你给我们中国人扬眉吐气!”
陈墨白摸了摸鼻尖:“你这么说,我忽然感到压力山大。”
“你姐姐也会去看你的比赛。”
陈墨白停下了脚步,良久才开口道:“替我谢谢她。”
从飞机场驶向嘉定,沿路可以看到上海站大奖赛的宣传广告,陈墨白在阿尔伯特公园站的好几个经典超车被重复地在几个大商场led屏幕上播放,时不时引起路人驻足。
沈溪趴在车窗边,看着大屏幕,那怕已经完全路过了,她还是会转过脑袋来继续看。
同车的阿曼达好笑地说:“比赛录像都研究过好多遍了,怎么只要一放那几段,你还是目不转睛?”
“因为那是经典。”沈溪回答。
那表情认真的不得了,其他机械师忍不住都笑了。
虽然f1是世界三大赛事之一,而且还是最烧钱的项目,但是在中国一直没有广泛的关注度。只是这一次,因为有中国赛车手的存在,并且是拿到积分的车手,国民热情一下子被掀了起来。
沈溪不由得在心里想,陈墨白的压力……一定会很大吧?
车队到达之后,开始一系列准备工作,整个团队就像飞速旋转的齿轮,每一个环节都关系着最后的成败。
当沈溪怀着紧绷的心情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间的时候,接到了来自陈墨菲的电话。
“沈博士,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你也一定很想早点休息,只是我很想跟你聊一会儿。不知道可不可以?”
沈溪抓了抓脑袋,不知道陈墨菲要找自己聊些什么。但是她是陈墨白的姐姐,沈溪觉得自己应该要去。
“好的。不过我想不能聊很久。明天即将开始练习赛了。”
“我知道。我就在酒店的餐厅里。”
当沈溪来到餐厅的时候,看见陈墨菲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似乎等待已久。
“陈董,你好。”沈溪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
陈墨菲点了几道精致的上海小菜,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我本来想把你挖来睿锋,但是却没有想到你却把我的弟弟挖走了。”
“他不是被我挖走的。”沈溪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他的心,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赛道。”
陈墨菲笑了笑:“沈博士听过伊卡鲁斯的故事吗?”
“当然听过啊。伊卡鲁斯背着蜡做的翅膀飞向太阳,后来他的翅膀被太阳烤化了,掉下来摔死了。”
“我知道作为一个姐姐,我应该全力支持墨白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是我怕他的那个目标就是太阳,而他只是背着蜡做的翅膀在追逐。也许上一站的比赛让他展露头脚,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有才华能走得更远,但是我却害怕他随时会失去自己的翅膀,从高处坠落下来是很可怕的。”陈墨菲看着沈溪的眼睛说。
沈溪低下头来,微微蹙起了眉心,似乎在很用力地理解和思考。
“其实沈博士你很在乎墨白的,对吧?所以我想问你,你就不曾像我一样担心过他吗?”
这时候,一个修长的身影,揣着口袋信步来到了沈溪的身后,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几秒钟过去了,沈溪仍旧低着头。
“沈博士,你在想什么?”陈墨菲问。
“我在想……为什么你会觉得陈墨白是背着蜡做的翅膀飞向太阳的伊卡鲁斯呢?这个比喻一点也不恰当。”沈溪说。
“那么沈博士认为怎样的比喻才是恰当的?”陈墨菲问。
“陈墨白就是太阳。任何背着蜡做的翅膀接近他的对手都会因为太阳的热度而坠落。只有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能接近他的领域。”沈溪看着陈墨菲,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所以你不曾恐惧f1会让你失去墨白吗?”
“为什么要恐惧?他相信我的赛车,我相信他的速度。”
那是一种笃定,与沈溪对视,让阅人无数在商场上久经沙场的陈墨菲第一次产生一败涂地的感觉。
陈墨菲缓缓抬起头来,仰视着站在沈溪身后的男子,笑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义无反顾。”
沈溪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陈墨白带着浅笑的双眼。
那是一种了然。
还有默契。
“谢谢。”
陈墨白开口说。
“我们姐弟两个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陪我和沈博士吃个夜宵,可以吧?”
“当然。”陈墨白回答。
这一顿夜宵,姐弟两的气氛很好。陈墨菲帮弟弟夹菜,问了许多关于f1比赛的事情。
当陈墨白送沈溪走进电梯的时候,沈溪说:“虽然你姐姐一直不希望你成为赛车手,但是她却以你为荣。”
陈墨白颔首笑了起来:“你还能看出这个?那么你呢,你也以我为荣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以你为荣,但是我所有的思考,成千上万次的测算和试验,都是为了你。”沈溪回答。
电梯门打开,沈溪说了一声“晚安”,便走了出去。
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陈墨白抬手按住了电梯门,在缝隙之间看着沈溪的背影。
第二天的练习赛,陈墨白和凯斯宾的表现都很好,这让车队和许多不远万里赶来的观众万分期待这场比赛。
马库斯和整个车队的目标就是陈墨白能保持上一站比赛的发车排位,而凯斯宾也能进入前八位。
第二天下午的排位赛,观众的热情就像沸腾的海水,要将整个奥迪国际赛道淹没。
陈墨白发车之后始终保持着平稳的单圈速度,
当九十秒淘汰开始,第一个车手被淘汰,陈墨白的车速却稳步提升,为了保证轮胎过度耗损,他稳健地控制自己的速度。
当他通过了第一轮排位赛时,现场的中国观众们高声呐喊,一浪高过一浪。
就连中国解说员也兴奋不已:“陈墨白的排位赛表现的相当稳健,只要他能一直保持下去,就能在正式比赛中得到非常有利的发车位置!”
第二轮淘汰赛开始。
沈溪死死盯着大屏幕,等待着陈墨白从自己的面前驶过。
解说员兴奋道:“陈墨白即将再次通过t1弯道!这个弯道处于上坡位置,我们期待着陈墨白能不能凭借这个弯道的提升圈速通过第二轮的第一次九十秒淘汰!”
但是让众人想象不到的是,陈墨白的圈速正在下降。
“你是想要保护轮胎吗?”马库斯先生皱起眉头联系车内的陈墨白。
“我可能要放弃排位赛了。”陈墨白的声音是沉稳的,听不出情绪。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仪表盘。”陈墨白回答。
沈溪仰着头,手覆载在自己的胸口,紧张地看着大屏幕上陈墨白驶过t1的那一刻。
只是她等到的却是陈墨白被淘汰的消息。
观众们一片哗然,陈墨白的排位被定格在第十二位。
整个车队扼腕。
仪表师马克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我们的错……明明检查了那么多遍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失误!”
陈墨白将车开回了维修站,他从车上走了下来,马库斯赶来安慰他。
“十二位……其实也不算太差劲!而且……至少你有充足的轮胎数量!”
陈墨白笑了笑,走向万般懊恼的仪表师马克。
“喂,我又不是第一轮就被刷掉了,而且凯斯宾表现的还不错,比较平稳,看他的样子,前八名的排位很有戏。”
马克和他的同事们仍旧愧疚不已。
“排位赛出问题,好过正赛。”陈墨白用力拍了马克的后背,“嘿兄弟,我还需要你。那位美人儿也需要你的呵护。”
他指了指赛车。
马克终于振作了起来,这一晚将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