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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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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玉从城北芳林门出,一路打马疾驰,王思礼等人在后头连追带赶才勉强跟得上她。

  一直飞奔了五六十里,到咸阳西面黄河岸边停下。河上西渭桥着了火,浓烟滚滚,河对岸有禁军正引水灭火。

  王思礼喜道:“看来陛下还没有走远,总算追上了。”眺望对岸,认出领禁军灭火的是皇帝身边的高力士,连忙挥手大喊:“高将军!”

  高力士人老眼花,看不清是何人,高声问:“对岸何人?”

  王思礼道:“末将王思礼,与太常少卿吉菡玉从潼关来!”又问:“陛下圣躬安否?”

  高力士道:“原来是王将军、吉少卿。陛下就在前方,距此不出五里,一切安好!”

  王思礼大喜,拉着菡玉一起朝黄河北岸拜了三拜。又召来随行军士就地取水,帮高力士把南岸的火也扑灭了,过桥去见高力士。

  王思礼问:“高将军,陛下是刚过西渭桥吗?为何桥会起火?”

  高力士叹道:“是右相放火焚桥以防追兵,陛下不忍绝百姓求生之路,因命咱家留下将火扑灭。不想火势甚大,幸好将军和少卿赶来,不然咱家还要有负陛下之托了。”

  王思礼愤然道:“陛下仁厚恤民,右相却……”被高力士瞥了一眼,止住了没有说下去。

  菡玉低头不语。

  高力士道:“火已灭了,咱们也起程吧,晚了怕陛下乘舆已远。”

  三人一同上马西行。走了四五里地,遇上禁军队伍之末,全军正停下休息。

  殿后的将领对高力士道:“陛下久不见将军回还,怕将军走了岔路,命我等原地等候。”

  高力士动容道:“陛下何必因臣而废行?”下马向西而拜。

  五千多人的队伍,并车马仪仗,蜿蜒迤逦三里之远。高力士远远看见前方天子銮舆,翻身下马,疾步向皇帝奔去。王思礼等人也随他下马步行。

  也许是因为连日疲累,乍一下地,菡玉竟觉得有些眩晕。远处赭黄的天子仪仗,日光下金灿灿的一片晃得她眼花,连皇帝在哪里也看不清楚,只是一片澄黄的背景,衬着中间那人一袭深暗紫袍,分外醒目。

  隔着那么远,她竟看得清他的面容,微微笑着,那笑颜忽远忽近,忽明忽暗,恍惚只像是幻觉。她伸出手去,好像要触到了,指间却只是空无一片。

  前面高力士越走越快,她跟着小跑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高力士在哪里,皇帝在哪里,她全看不见了,只看到那袭深紫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广,直至完全占据了她的视野。

  她终于触到了他,满满地充实在她胸怀间,扑面而来尽是熟悉的气息。他的心口紧贴着她面颊,急促的心跳震着她的耳鼓,那样真实。

  一眨眼,眼泪便决堤般涌了出去,又被他胸口的衣裳全数吸入,悄无声息。

  “玉儿,你终究还是追来了。”他的声音像是叹息,沉痛中又带喜悦,“看来咱们的缘分还没有尽。”

  她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更收紧双臂,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留住,留他在她的臂弯里,再不离开。

  “相爷。”一旁高力士轻轻喊了一声,见杨昭不为所动仿若未闻,只得提高声音,“咳咳!吉少卿,陛下正等着咱们呢。”

  菡玉自杨昭怀中抬起脸来,才想起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周围几千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俩,不由大窘,连忙推开他,胡乱把眼泪抹去。向前一看,不远处皇帝眼睛瞪得滚圆,贵妃丽颜都变了颜色,太子等人则别开眼非礼勿视,更别说旁边一干宫人禁卫,有些年幼的宫女索性伸手捂住双眼。

  她生平从来没有这样窘迫过,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高力士引菡玉和王思礼到御前,将救火时隔岸遇见他俩、二人协助灭火救桥一事说了一遍。皇帝问:“二位卿家是从潼关来?潼关现况如何,哥舒安在?”

  王思礼顿首道:“初九潼关便陷入贼手,元帅撤至关西驿,重整武备欲克复潼关,不想部下火拔归仁反叛,将元帅绑缚敌营,至今也未闻消息。”

  皇帝大惊:“什么?哥舒竟已落入贼手?”

  王思礼道:“是吉少卿亲眼所见。”

  皇帝看一眼菡玉,还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吉卿,是何时的事?”

  菡玉低头回道:“初十下午臣转运粮草经过关西驿,遇哥舒副元帅整兵欲复潼关,蕃将火拔归仁聚众反叛,将元帅绑缚马上押往潼关崔乾祐处,并将臣与京兆府众同僚捆绑于驿中,幸而王将军路过救了臣等性命。如今已过了三日,只怕元帅已至洛阳。”

  皇帝怒道:“军中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不能克敌制胜不说,竟还反戈相向卖主求荣!”

  王思礼跪伏于地:“都怪臣前锋失利,才有后面这一连串的败绩,臣罪该万死,专程赶来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叹了口气:“数十万大军交战,胜败岂可归咎于一人,王卿不必过于自责。朝廷此番又痛失一员大将,只盼安禄山不要斤斤计较于往日隙怨,饶过哥舒翰一命。”

  王思礼泣道:“陛下不计元帅失关之过,此时犹记挂他安危,臣等却一再辜负陛下,令江山遭难社稷蒙污!臣实在无颜面对陛下!”说罢拔出佩刀就往自己脸上割去。

  皇帝连声制止,高力士等手忙脚乱地将他拦下,还是在脸颊上割了一刀,血流满面。王思礼伏地痛哭:“臣非死难谢圣恩,求陛下赐臣一死!”

  皇帝道:“如今哥舒被擒,郭李远在河北,朝中急缺将才。卿若有意为国效力,就不该自轻性命。”停下思量片刻,“王思礼,朕现命你为河西、陇右节度使,接哥舒旧任,即刻赴镇收合散卒以俟东讨。你可愿意?”

  王思礼怔住,回过神来抹一把脸上血迹,跪下叩首道:“臣领旨!除非是诛灭逆胡光复中原,否则臣这条命就系在沙场上!”

  皇帝命随行的翰林学士拟制书,加王思礼为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正在书写,忽闻旁边有轻微啜泣之声,皇帝回头一看,是太子在拭泪,因问:“我儿为何伤心?”

  太子泣道:“逆胡初起之时,臣曾自请率兵出征,陛下垂爱,臣一时心软,留在父亲身侧尽孝。如今情势急下狂澜难挽,臣悔之晚矣。忠孝二字,忠在前孝在后,臣只顾了为人子之孝,却忘了为人臣之忠,轻重都颠倒了,如今羞愧无地自容。”

  话中之意就是想再提出征之事。

  皇帝叹道:“我儿一片孝心,朕都明白。朕春秋已高,人老重情,希望儿女都能常伴近侧。”

  杨昭因上前道:“陛下富有海内,尽忠有天下人,尽孝却非太子不可。陛下此去远冒险阻,太子岂忍朝夕离其左右?”

  太子被他一噎,只得附和道:“右相正说出我心声。”

  皇帝道:“我儿别伤心了,等到了蜀地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这时翰林也拟定了制书呈给皇帝。皇帝命高力士当众宣读一遍,交给王思礼。王思礼携圣旨、带旧部骑兵北去赴任,圣驾则继续往西。

  杨昭拉菡玉一同上马,她低声道:“相爷,我该回西京去了。”

  杨昭疑道:“这时候你还回去做什么?”

  菡玉道:“我答应了边令诚将军,将潼关事禀报陛下之后,就回去协助他守护西京。”

  他凑近来一笑:“见了我,你还舍得走?”

  菡玉脸上一红。

  他笑得开怀,执起她的手来牢牢攥在掌中:“而且,就算你舍得,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菡玉连忙抽手,心虚地看四周:“相爷,这里这么多人……”

  “怕什么。”他毫不在意,握得更紧,“刚才那样都叫他们看过了。”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想起自己刚刚竟然在众目睽睽下那般失态地冲上去和他搂在一起,还是以男子面目示人,都不知旁人该怎么想。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只觉得周围好像全是异样的眼光,偷偷觑着他俩握在一起的手。

  她嗫嚅道:“相爷,这样没法骑马……”

  杨昭笑道:“那我们去坐车。”

  菡玉转头往女眷乘坐的马车看去,正看到其中一辆掀起了车帘。韩、虢二位夫人坐在其中,掀帘的是裴柔,手里抱着襁褓中的娃娃,与她视线一对立刻又放下。

  她讷讷道:“女眷才坐车。”

  杨昭顺着她视线望去,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那些旁枝末节乱七八糟的事。”倒是放了她的手,上马并辔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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