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听外面人声远了,回到榻边。菡玉已经起身,无衣可穿,只得用锦被裹住身子,左边半个肩膀还未盖牢,春光乍泄。
方才她当众露出左肩,这会儿真切地看见这边肩上果然光滑无瑕,杨昭不由疑惑:“你的伤……”一边伸手往她肩上探去,想试一试是否果真如所见的一般完好无损。
菡玉往后一退避开,杨昭伸出的手碰到她裹身的锦被。薄被本就是松松垮垮地搭在她肩上,被他力道一带更滑落下来,不但左肩挡不住,半边身子都露了出来。菡玉双颊通红,咬住嘴唇死死按住盖在右肩上的被子护在胸前,神色间除了窘迫还有些许忍耐克制。
杨昭道:“你莫怕,他们已经走了,暂时不会回来。”他拾起垂在她身侧的薄被替她盖好:“早知道你有瞬时伤合的异能,我就不需费那么多心思,还……”他清清嗓子,止住不说了,搁在菡玉肩上的手紧了紧薄被。
菡玉却脸色发白,闷哼一声身子向下垮去。
杨昭连忙抱住她,掀开被子只见右边肩上一道尺余长的刀伤,从肩膀上延至胸前,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伤口肌理都看得清清楚楚,分外可怖。他心下疑惑,明明听护卫说刺客伤在左肩,回想起带她回来的途中,她的确是左肩受伤,握剑的右手还对他挥剑相向,怎么这会儿就变到右边去了?
菡玉此时还挣扎着不让他碰,揪着被子努力掩住胸前春光,一边扭动身子欲挣脱他的怀抱。杨昭被她闹得心头火起,一把扯开那啰唆麻烦的被子扔到床榻里边,吼道:“别动了,是你的伤重要还是不被我看见重要?反正刚才都……”后半句话生生地吞回肚里。
菡玉此时身无寸缕,只能靠双臂遮掩,虽怒火填膺也不敢直视他,把脸侧向一边咬牙道:“你、你出去!我能把伤口从左移到右,自然有办法把它弄掉!”
杨昭气得七窍生烟,心想两人如此生死与共了一回,才脱险却又被她当作陌生人一般生疏地避开,还真会过河拆桥!他瞪着她怒骂道:“这种紧要关头你还拘泥男女之防,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你那干巴巴没几两肉的芦柴身子,别说是这会儿性命交关的紧急时刻,就算是平日有兴致的时候送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瞄一眼……”
菡玉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羞怒交加又反驳不得,只好闭紧双目眼不见为净。杨昭骂着骂着,自己脸上也烧了起来。眼前这纤弱女体无所覆蔽,一览无余,也许是因为天生细瘦,也许是被束缚得太久,她比起时下的丰腴美人是没有那么丰润艳丽,但仍然……娇媚得很……咳!
他转开视线背过身去坐于榻沿,定下心神:“你有把握在他们搜完所有房间之前把伤口除去吗?上回你手臂上那道刀伤一夜愈合,花了多久?”
身后菡玉却冷冷回答:“我自有分寸。杨侍郎,恕我疗伤时不欢迎他人观看。”
杨昭压下心头火,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边就这几间房子,搜不了多久,他们定会卷土重来。我出去应付,你只管在屋里待着。万一有人闯进门来,你就用刚才那招,注意小心应对。”
菡玉也稍稍冷静,勉强道:“我知道。”
杨昭整好衣冠走到门口,菡玉忽然开口叫住他:“杨……侍郎,你有匕首之类的短小利器吗?”
杨昭问:“你要匕首做什么?”
菡玉却不回答,只道:“请借一用。”
杨昭从袖中暗袋掏出匕首来给她,虽然疑惑也未多问。出门看见远处有大队人马举着火把灯笼往这边过来,领头的正是安禄山,急忙迎过去。
菡玉左手握着匕首,侧过脸只能勉强看到右肩上的伤口,皮肉都翻在外头。她咬紧牙关,挥刀切下。
片刻收拾停当,听见门外脚步声至。咣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踢翻了,接着听安禄山问道:“这是什么?怎么会有个水壶在这里?”
一个怯懦颤抖的声音回答:“回禀郡王,这是杨侍郎吩咐小人送来的。小人动作慢了些,拿来时侍郎已经……已经歇下了,小人便放在了门口。”
另一人气势汹汹地问:“你怎知他歇下了?他叫你放门口了吗?”菡玉听出那是安禄山长子、太仆卿安庆宗的嗓音。
下人回道:“是杨侍郎吩咐小人放在门口莫要打搅的。小人见房门都闩上了,不敢打扰,就把水壶放在门口先行退下了。”
安禄山道:“那杨侍郎应该是一直在房中未曾离开了。”
安庆宗急道:“父亲!我的确在内院看见杨侍郎,肯定是他不会有错!”
杨昭道:“大卿难道怀疑下官行刺郡王?”
安禄山斥责儿子道:“休要胡说,舅舅怎会对我不利?就算舅舅去了内院,也和刺客搭不上干系。舅舅身形高大英武,与那形貌猥琐的小贼岂可同日而语!”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想必是故意冲着她来的。菡玉把匕首藏起,静候其变。
果然,安庆宗接口道:“孩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杨侍郎怎么会是刺客。刺客藏匿院中熟门熟路,可见是内贼,但凡这院中之人都有嫌疑。侍郎虽然身正不怕影斜,但也未必能料到身边是否有人欲对父亲不利。侍郎一离房间,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潜入内院行刺父亲!”
杨昭提高声音道:“说来说去,大卿就是怀疑我房内藏了刺客!方才卫士已来搜查过,屋内并无与刺客特征相符之人!”
“隔着纱帘烛光昏暗,一时看错也有可能!”
杨昭语中已带上怒意:“大卿的意思是要再搜一次,亲眼见证才肯相信了?你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我房间搜查,把里头的人揪出来,后果你担得起吗?”
安庆宗一口应下:“任何后果都由下官一力承担!”
杨昭问安禄山:“郡王以为呢?”堂堂太常少卿被人从兵部侍郎的床榻上揪出来实在有损体面,何况那牵线搭桥的还是安禄山。
安禄山迟疑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有舅舅担保决不会出差错,我们还是到别处搜查……”
安庆宗道:“父亲顾念同僚情谊、罔顾自身安危,孩儿却不能眼看着刺客潜伏父亲近旁!今日就算开罪各位也要搜查清楚,宁可错判,不可疏漏放过!”说着竟不顾安禄山阻拦,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安禄山喝道:“逆子!竟敢对长辈如此无礼!”又无奈地对杨昭道:“舅舅,你看这……”父子俩一搭一唱,配合得一丝不差。
杨昭只得说:“就让他看个仔细,免得一直心存疑虑。”一个箭步跟着安庆宗进了屋,半挡在安庆宗前面,不让他再往前。
安庆宗看到纱帐内有人,正想越过杨昭前去一探究竟,那人却开口问道:“昭郎,是你吗?外头都安置妥当了?”
众人都是一惊。那声音语带柔媚,但清朗沉稳,显是出自一名男子。
杨昭也略一愣怔。乍听那称呼,很不习惯。昭郎……
红纱帘子一掀,走出一个人来,头上发髻松散,身上只围一条薄薄的被单,肩颈手臂都露在外头,但见肌肤胜雪白璧无瑕,若不是身量高挑,又梳着男子发式,还真会让人以为是个绝代佳人。不是太常少卿吉菡玉又是谁?
安庆宗见她这副模样出来,当即傻了眼。她两边肩膀都好好的,更让他哑口无言。他得父亲授意认定菡玉就是刺客,才唱了这出双簧,不顾杨昭颜面硬闯了进来,却发现菡玉根本不是凶手,这可怎么下台才好?
菡玉一看进来的人不止杨昭,还有安禄山父子及后头一大帮人,低呼一声后退躲进纱帐角落里。不过这会儿工夫,谁都看清了她肩上的确完好无损。
杨昭面有怒色,瞪着安庆宗:“大卿看清楚了?我这里有刺客吗?”
安庆宗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安禄山屏退随从,才笑着对杨昭道:“舅舅,都是误会,误会!小儿冲动鲁莽不听劝告,真是该罚,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我早就说了,舅舅房中哪会有刺客;不仅没有刺客,连半个人影儿都看不见哩!”说着沉下脸对安庆宗道:“无知小儿!还不过来给舅公赔礼!”
安庆宗对杨昭弯腰鞠躬:“小子冲动,只知父亲安危,冒犯之处还望舅公恕罪!外头那些人都是家丁奴仆,我一定会严加叮嘱不让他们出去乱说,舅公请放心。”
杨昭哼了一声:“郡王家教严格,希望不会再出意外。”
安庆宗唯唯应下,与安禄山一同出了厢房,再到别处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