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长安城内杨慎矜宅邸,史敬忠将所谓破解之法告诉杨慎矜。杨慎矜大喜,当即设宴款待二人。
明珠打从他俩一进大门眼睛就在菡玉身上滴溜溜地打转,发现他袖口上沾了血迹,便道:“吉少卿可是受伤了?”
菡玉看了一眼袖子:“无妨,只是沾了一点园中污物罢了。”
明珠道:“少卿衣袍染血,请随明珠来换一套干净衣裳。”
史敬忠也说:“怎么不小心沾到血了?菡玉你快去吧,这样赴宴可就对杨侍郎失礼了。”
菡玉跟着明珠去后院更衣,经过园中空阔地时,正看见一名身材瘦削的白衣青年在场中舞剑。菡玉也略通武艺,草草扫过几眼,便看出这青年剑术超群,远胜自己,非常人所能及。他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一会儿,寻思这青年是何身份,杨慎矜家中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剑术高手。
白衣青年五感敏锐,很快发现有人在看自己舞剑,回剑收势便要离开。他掉头时和明珠打了个照面,明珠对他福身行礼,口称:“九娘万福。”
菡玉吃了一惊。“九娘”似乎有些怕生,半低着头,只对明珠点了点头便转身匆匆离去。
菡玉以为自己听错了:“明珠,你刚才叫他……”
明珠了然道:“这是侍郎庶出第九女,其母屡盼生男不得,一直将她当男儿养,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她从小就寄养在道观里,年前刚回来的。”
菡玉道:“难怪有机缘习得如此精妙剑术。”
明珠道:“少卿也觉得九娘剑术精湛?府里的人都笑话九娘母亲疯癫糊涂,笑话九娘不男不女,我倒觉得一个女子能有机会学到这么高强的本领,可比那些终身待在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幸运多了。”神色间颇为向往。
菡玉诧异于她的想法,第一次仔细审视这名婢女。倒是个有主见的姑娘,难怪托付的良人也要自己选定。他想到史敬忠的打算,越发觉得有些对不住明珠。
明珠回过神来,见他盯着自己,又羞红了脸变成怀春少女模样:“白日发梦让少卿见笑了。我们快去快回吧,侍郎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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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矜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自然对史敬忠和菡玉盛情款待,之前的许诺也作准,当天晚上就把明珠送给了菡玉带回家去。
“郎君,外头寒冷风大,你坐在窗边会受寒的。”才从杨慎矜家出来,明珠就换了称呼,俨然以自家人自居了。
“我素不畏寒,这点冷风不算什么,你坐里头去别吹着就好。”菡玉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见明珠含羞带怯,脉脉地望着自己,而史敬忠面色古怪地望着明珠,他有些坐不住了:“前面东市尚未打烊歇业,我去跟车夫大哥说一声,绕道行走。”逃也似的出了车厢。
车夫也听到里面对话,问:“少卿,要绕过东市吗?这条路最近,绕一圈要远许多呢。”
菡玉在车辕上坐下,双脚悬在空中:“还是绕路吧,远就远一些,总比堵在路上进退不得好。”
马车夫应声好,扬起马鞭左转到东市南侧安邑坊大街上。天寒阴沉,湿气露重,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一路畅行无阻。
车夫道:“吉少卿穿得这么单薄,还是进车里去吧,外头可冷呢。”
菡玉笑道:“我天生不怕冷,三九天也只穿这么多。车厢内不如外头开阔舒爽,还是坐在这里好。”
车夫也笑,看到前方宣阳坊牌楼,手下挥鞭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让马徐徐小跑。
菡玉问:“是我坐在这里妨碍大哥赶马了?”
车夫答道:“非也,少卿只管宽坐。前面是秦国夫人宅第,我们轻车缓行,别扰了秦国夫人清净。”
秦国夫人因贵妃缘故而受皇帝恩宠,赐予豪第,宅门特许直接开在坊墙之外。贵妃二兄三姐,杨氏五家隆宠无比,朝中谁也不敢得罪。杨家人豪荡骄横,连家奴也仗势欺人、凶悍非常,寻常人遇到他们都得躲着走。
菡玉虽有不忿,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依了车夫,准备静悄悄地过去了就算。到了秦国夫人宅前,见临街的高楼上已经把起灯盏,亮如白昼,时不时可见来来往往的人影。其中最前方的栏杆旁站了一人,居高临下向街上观望。
是秦国夫人吗?又不太像,看姿态身形应该是个男子。菡玉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好奇,眯了眼去细瞧那人,正巧那人也向他看过来。
杨昭?
菡玉心里蓦地一慌,转身就要进车厢,不料明珠正好出来,手里拿了件外氅,不由分说抖开从后头为他披上,抱怨道:“外头寒冷,郎君出来怎么也不加件衣裳。”双手绕过他颈项到身前为他系上带子,菡玉整个人都落进她怀抱中。
菡玉越发窘迫,不知该推开她还是不推开,眼睛却不由得往远处楼上看去。杨昭身边多了一名盛装女子,应是秦国夫人。两人说着话,一同向这边看来。秦国夫人面带微笑姿态雍容,杨昭却神情莫测,无端让人觉得压迫。
绕过转角到了正门前,马车忽然被秦国夫人家奴拦住。车夫有些慌张,正要去赔礼,家奴却问:“车上是太常寺吉少卿吗?我家夫人请少卿赏脸携眷上楼一聚。”
菡玉回头,那厢楼上栏杆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犹豫着想拒绝,车夫悄悄对他耳语:“吉少卿,秦国夫人骄纵蛮横颐指气使,稍有不称心便挟怨报复。少卿若无不便,还是不要拂逆她的心意了。”
菡玉吃不准秦国夫人为何邀他,先前与她未曾接触过,听车夫这么说,决定上楼去弄个明白。无冤无仇,秦国夫人又是客气邀请,当不至于是鸿门宴。于是把史敬忠和明珠也叫出来,三人一同随家奴往秦国夫人所在的高楼而去。
楼上四面无墙,屋檐下挂轻纱为幕,夏日里必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时下天气仍寒冷,高楼四周摆了数十个温火炭炉,冷风吹进来被炭火一熏,到楼里已是悠悠暖风。凌空取暖,一冬不知要烧掉多少炭薪,杨氏果然骄靡奢侈。
楼上摆了宴席,秦国夫人和杨昭都在席中坐着。秦国夫人打量明珠,杨昭半眯着眼,神情慵懒,辨不出他在看谁。
菡玉上前见礼,秦国夫人招呼他入座。秦国夫人居主位,杨昭坐右首,菡玉便在左首就座,史敬忠坐他下首,明珠侍立菡玉身后。
秦国夫人含笑瞧着明珠,问道:“这位美人是谁?好生俏丽。”
菡玉回答:“是下官婢女。”
秦国夫人道:“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忍心叫她站着呢。那边还有一个座位,小娘子也坐下吧。”指了指杨昭下首的空位。
明珠迟疑,看向菡玉。菡玉谢道:“下官蒙娘子厚爱得来拜访,犹觉惴惴,明珠只是婢女,主仆有别,又怎能与夫人、杨御史同坐一席。”
秦国夫人笑道:“原来叫明珠,真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爱护。”
菡玉见秦国夫人如此看重明珠,便对明珠道:“既然夫人抬爱,你便遵命吧。”
明珠谢过秦国夫人,到杨昭身旁席位坐下。秦国夫人频频看明珠,笑容满面,像是十分喜欢。明珠惴惴不安,菡玉也不解,正打算询问秦国夫人邀请他们的目的,秦国夫人却先道:“吉少卿一定疑惑妾为何唐突起意请少卿上楼,不瞒少卿——”她看了看明珠和杨昭,缓缓开口:“妾是想为我兄长求少卿割爱。”
菡玉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面的杨昭。他还是懒懒地握着酒杯,眼睛半眯着,不知在看何处。菡玉低下头去:“下官愚鲁,夫人可否明示?”
秦国夫人笑道:“方才我兄长在楼前观景,正好看见吉少卿车中美人,一见倾心,因此让妾身出面邀请少卿上楼求此美人。不知少卿能否割爱,成全一段良缘?”
明珠大惊失色,又不敢妄自开口,焦急地望着菡玉。菡玉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头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只觉对面投来两道如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又喉头发涩,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杨昭刚才在楼上看的是明珠,而明珠为自己披衣,状态亲密,惹得他心生醋意,所以才会觉得他目光分外冷厉,远远地都像要把人刺穿一般。
秦国夫人催促道:“少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