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此时已将衣带重新系好转过身来,烛光下面色淡然:“当然不是。”
李岫不满道:“二郎,你为何这么问?难道你也怀疑菡玉?”
韦谔道:“没有……菡玉说的话我自然相信。”
李岫道:“二郎在鸿胪寺宾馆看到哪些痕迹物证,细细说来,看哪些对菡玉不利,我们一一设法化解。”
韦谔道:“宾馆里到处都是安禄山麾下胡兵,我哪能看到物证,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就被赶出来了。”
李岫问:“那你怎么知道证据指向菡玉?”
韦谔道:“是杨昭说的。”把杨昭和安禄山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李岫觉得不对:“杨昭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他岂不知你和菡玉私交颇深,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心虚逃匿之语,不过搪塞安禄山罢了。他素知菡玉刚正磊落,即使真是刺客,也不会为了保命而丢官亡匿。”
韦谔吃惊道:“你的意思是他故意透露这些给我,借我之口转告菡玉?定是设计好了圈套,等着菡玉往里头钻!”
李岫凝眉道:“可是有什么圈套是菡玉不知道不会中、知道了反而会中计的呢?”两人思来想去,也猜不透杨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菡玉一直听他二人猜测推断默然不语,此时却突然插话道:“二位兄台着实多虑了,没人要设圈套害我。”
韦谔转过头来:“杨昭狡猾多诈,不可不防!”
李岫也道:“他有意为之,不是想害你,难道还是好心提醒不成?”
菡玉听了这话却把脸偏开:“我自有铁证自证清白,不怕安禄山诬陷。”
李岫韦谔当然要追问:“什么铁证?”
菡玉道:“明日见了陛下才能拿出来。兄台只管放心,小弟既长于卜算,岂不知自己有此一劫?早已想好对策。夜深了,二位请早些回去吧。公舍人多耳杂,免得被人说我们狎昵结私。”不管二人如何追问菡玉都不肯直说,将他们送出公舍,告辞作别。
韦谔有些不悦:“菡玉怎么如此见外,还有什么神神秘秘地兜着不肯告诉我们,亏得你我大半夜的心急如焚来找他!”
李岫道:“刚才说了相信他,此刻怎又怀疑起来?菡玉这是不想牵连我们。他得罪的人什么秉性?平素最好株连推事,因为一点小事被他连根拔起的朝中要员还少?我有父亲大人在上还好,你呢?不怕因此连累了令尊?”
韦谔没话说了。他的父亲韦见素是吏部侍郎,为人和雅,靠的是中庸之道在朝中立足,哪里惹得起安禄山、杨昭这样有权势得宠信的弄臣。“那……就这样了?”
李岫想了想道:“明日安杨二人告到陛下跟前,必会召鸿胪寺目击者听取证词,你也随他们一同进宫,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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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安禄山果然进宫面圣,以杨昭、安庆绪等为证人,指证太常少卿吉菡玉谋刺朝廷命官。
韦谔随鸿胪寺众人一同进入甘露殿时,正看到安禄山跪在御座前,涕泪横流、唱做俱佳地向皇帝哭诉。
“陛下,吉菡玉一定是嫉妒臣受到陛下爱重,昨日诬陷臣谋反被陛下看破,愤恨之余竟想将臣暗杀,实在是凶狠不法!望陛下为臣做主,不然臣往后的日子都过不安生了!刺客身带异香,除吉菡玉外不作第二人想。昨日杨御史恰好在馆中做客,还与刺客交过手,被刺客斩了一剑,可以为臣作证!”
皇帝问杨昭:“杨卿被刺客伤了?要不要紧?”
杨昭拜谢:“多谢陛下关爱,只是一点皮外伤,已经找医署看过了,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皇帝吩咐:“给杨卿看座。”待杨昭坐下才又问:“卿昨日和刺客交手,可能确认刺客确如禄山所料,就是吉菡玉?”
杨昭迟疑了一下:“臣不敢妄言欺瞒陛下。刚与刺客碰面时,臣见那人骨架细瘦、声音清脆,身手敏捷但力道不足,以为是个女子。后来经御史大夫提醒,才觉得像吉少卿。刺客身上异香浓郁,应该就是吉少卿了。”
皇帝道:“众卿只凭气味判定刺客,似乎不太妥当啊,可还有其他证据?”
安庆绪奏道:“臣将刺客右臂砍伤,陛下召吉菡玉前来,一验便知。”
皇帝准奏,派内侍召菡玉进宫问话。菡玉刚下朝,尚未离开皇城,不多久便召至御前。他看一眼安禄山、杨昭等人,并不惊慌,反而是看见韦谔混在证人之中略微皱了下眉,上前拜过皇帝:“不知陛下急召臣进殿,是否有要事相商?”
安禄山哼道:“还在陛下面前装模作样!”
皇帝道:“昨晚有刺客潜入鸿胪寺行刺禄山,此事重大,所以朕召几位卿家来商议。听说昨夜吉卿很晚才回太常寺,可有此事啊?”
菡玉答道:“昨日臣在宴席上醉酒失状,承蒙杨御史一路护送,回到住舍大约戌时,杨御史可以为臣作证。”
韦谔听得此言不由略感意外。原来菡玉是和杨昭一道回去的。杨昭哪来的好心“护送”他,看押还差不多。这么重要的事,昨日他却为什么不说?
皇帝道:“杨卿,吉卿所言属不属实?”
杨昭回道:“昨天臣的确一路将吉少卿送回太常寺公舍,回返途中路过鸿胪寺,顺道拜访了御史大夫。”
安禄山质问菡玉:“你和杨御史分别后,可有外出?”
菡玉冷然道:“原来大夫怀疑我是刺客。昨日杨御史说京师有盗贼出没,辛苦护送我回去,我谨遵杨御史劝告不曾外出,一直在屋内读书,直到亥时。”
安禄山追问:“谁能作证?”
菡玉道:“我独居一院,并无证人。”
安禄山道:“夜间独处无人作证,正好潜入宾馆行刺!”
菡玉反驳道:“昨晚长安城里夜间有空、无人作证的人多了去了,大夫怎能单凭这个就断定我是刺客!”
“刺客身带荷花香气,不是你还能是谁?”
“仅凭一点香气就下定论,大夫未免太过武断。虽然昨日席间我对你多有冒犯,你也不能因此对我存了偏见,认定我刺杀你!莫非大夫被我说中秘志,想借机除我灭口不成?”
安禄山不和他争辩,转向皇帝奏道:“陛下,这吉少卿无凭无据又在这里血口喷人!刺客右臂被我儿砍伤,臣见吉菡玉入殿至今右臂始终不曾抬起,惹人疑惑,陛下请让吉菡玉现出右臂,一看便知真相!”
菡玉对皇帝一拜:“臣问心无愧,看就看吧!请陛下恕臣御前失仪之罪!”说完撸起袖子,露出完好无损的右臂。
安禄山、杨昭、安庆绪都吃了一惊。菡玉右臂光滑如玉,哪里有半点刀伤的影子?任谁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养好那么大一道伤口,他的嫌疑顿时洗脱。
韦谔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菡玉所说的铁证就是这个,只是……昨夜他似乎并未提起安庆绪砍伤刺客一事,李岫也不知晓,菡玉却为何那时就言之凿凿?
皇帝道:“这——”拖长了语调,看着安禄山等。
安禄山正思量,杨昭抢上前道:“陛下,这只是一场误会。御史大夫夜间遭袭受了惊吓,一时气急失察,陛下莫怪。当时在场之人中,只有臣与刺客打过照面,交手最多。臣早就怀疑,刺客形貌纤秀,身上又带香气,恐怕是个女子,实不该不对大夫言明,误了审案方向。”
皇帝道:“卿情有可原,切勿自责。当务之急是把刺客捉拿归案。”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来禀报:“陛下,贵妃新排了一曲歌舞,邀陛下移驾贵妃院中观赏。”
皇帝虽然想见贵妃,但这时也不好撇下案子去看歌舞,挥挥手道:“朕知道了,稍后便去。”
宫女应声退下,杨昭却突然怒声喝道:“大胆女贼,行刺御史大夫未果,还敢大摇大摆到这里来放肆!”
宫女不知所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皇帝诧异道:“杨卿,这是贵妃身边的女使。”
杨昭道:“这女使身上有荷花香气,又是女子,不正好和刺客相符?”
众人仔细一嗅,果然闻到殿中有宫女带来的荷花香气。宫女大骇,连忙分辩:“陛下,冤枉啊!这香粉是贵妃赐给我们的,人人都有,长安街头随处可见,我真不知道什么刺客!”
皇帝道:“贵妃院中女使怎么会是刺客,你平身退下吧。看来荷花香粉流行于长安女眷中,无法凭此断案了。”
杨昭拜倒:“臣疏率鲁钝,只想快些为大夫找出真凶,急于求成,竟然说出如此荒唐之语冒犯贵妃,请陛下降罪!”
皇帝令他平身:“杨卿也是偶尔糊涂。”
被他这么一搅和,事态完全偏离了预先约定的计划。安禄山父子互相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讪讪。
杨昭于是请求:“陛下,刺客真人唯有臣和大夫父子见过,臣请将功补过调查此案,定会为大夫拿回真凶,讨还公道。”
皇帝乐得丢掉这个麻烦好快些去见贵妃,便准了。
杨昭又道:“大夫与吉少卿一场误会,臣斗胆请求陛下准许吉少卿与臣一同追查,真相大白之际,也是安、吉二位冰释前嫌之时。”
菡玉未料到他会如此提议,正想借口拒绝,皇帝已经开口道:“杨卿此议甚好,朕准奏!就委托杨卿负责调查此案,吉卿辅助,所需人力只管向金吾卫调度,也是杨卿旧部,熟悉好办事。”
看安禄山略有不满,皇帝又道:“宾馆鄙陋又不安全,禄山不如进宫来住些时日,正好陪伴你母妃。”
安禄山大喜,连忙跪地谢恩。皇帝正要去贵妃院里欣赏新排歌舞,便让安禄山随驾前去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