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搬入林邸以后,洪淏便在读书习武之外襄助林海料理些家务,林海本不赞同,洪钦说道:“我祖孙客居尊邸,起居之外,又按月领支例银,理应略尽绵力,也是不负夫人嘱托的意思。”
林海便不强求,又嘱洪淏不可误了功课。
却说林家是列侯根基,昔年taizu起事,林家有从龙之功,原可袭爵三世,至林海之父,蒙圣人恩典,又加一代爵封,林海便从科举及第,中了一榜探花。
虽然如此,争奈林家子嗣稀疏,到林海已是数代单传,如今虽有黛玉林墨一双姐弟,因自幼不足,也有风过香灭之险处。比及夫人谢世,林海愈发灰心,除子女安康以外,并无他事可求。
洪钦依从父命,将八分对症的方子用了几个,林墨便有血气归顺之形势,林海大喜,对故去的洪均越发愧疚,待洪淏加倍用心不在话下。
再说洪淏,虽是幼年坎坷,幸得上苍眷顾,颇有过目不忘之才,伴读数日,家塾先生便与林海请辞,自承“师不及生、不可尸位素餐、误人子弟”,林海虽有师徒之名,毕竟公务在身,不能抽出许多闲暇指点洪淏功课,又恐他自恃聪明,可惜天赋,有仲永之伤,是以又喜又忧,款留先生外,颇费许多周折,终于将金陵甄家荐取的一位革职进士姓贾名化字雨村者聘入林邸以为西席,专授洪淏功课暂按不表。
这日洪淏正在内院掣棒习武,听见外头喧哗吵闹,提着棍子便去查看,原来是两个管事为了林海岳家的节礼起了争执。
林邸都总管林石乃是本家世仆,又是林海奶公,夫人逝后,中馈无主,一应人情往来便该林石主张,可惜林石忽染疾恙,林海得了洪钦诊断,便许林石告老荣养,把内宅事务转交管事办理。
现如今的两个林邸管事,一为林石之子林觉,一为林墨乳父王治,王治夫妇都是贾夫人陪嫁,如今都总管出缺,一个想子传父职,一个要副手转正,数月间频起纷争,林邸上下不胜其烦。
洪淏拢了袖子,立在仪门下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林觉家的乖觉,知道这位表少爷账目清楚,连一起操办过夫人后事的公爹都极为服气,如今见他过来,慌忙敛了怒色赔笑一声:“小的与王家姐姐商议荣国府的节礼,声音大了些,想来是扰着表少爷用功了。”
洪淏脸色稍霁:“各处的节礼都有定例,值得为这个争论么?”
林觉赶忙附和:“表少爷说的极是。”
洪淏问道:“莫非哪个要有所添减不成?”
林觉家的拿眼瞥向王治家的:“小的不敢!”
王治家的原是林墨的乳母,自洪家祖孙搬入林邸,洪淏便将黛玉姐弟的起居事宜揽到手中,王治家的反倒退了一射之地,本就恼恨洪淏多事,听得这话忍不住出声争辩:“表少爷,小的酌情增添,本是有些缘故在里头的。”
林觉家的打个眼色,后面便有小丫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洪淏扶棍落座,因向王治家的说道:“且听听你的道理。”
王治家的笑道:“表少爷是读书人,很不该为这些琐事脏了耳朵。”
洪淏面色一沉:“师父也是读书人,难道他也不配过问你们的这些琐事?”
“小的不敢!”王治家的见洪淏抬出林海,只能服软解释,“表少爷不知,自太太去后,京中的荣国府老太君已经几次来信,要接姑娘和哥儿进京教养,想着这层瓜葛,小的便想在往年的节礼旧例上多添三成,再有一样,太太不幸过世,添些节礼也是教外人知道咱们老爷是不忘亲眷的重义之人,小的用心良苦,林家姐姐不愿体谅,小的这才有些气愤。”
“有些道理。”洪淏怔了怔,“师父倒不曾提及师弟师妹进京的话。”
王治家的面有得色:“表少爷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太太故去,哥儿倒也罢了,姑娘便是丧母长女,以后许婚极有妨碍,若是被一品诰命、国公夫人教养膝下,这层缺陷便再无妨碍了。”
“你倒是不忘本的人。”洪淏翻着账本唇角微斜,“师母在或不在,荣国府都是师父的正经岳家,人情往来,虽不至减,亦不必增,这是定例,你做下人的岂可擅操增减?便是荣国太君要接养师妹,家中自然另备表礼孝敬,何必破了年节旧例?”
林觉家的连声附和:“表少爷说的极是。”
王治家的被说的面红耳赤:“表少爷是客,林家的事儿本不与表少爷相干。”
“这话有些意思,我是客,尚且一意为林家着想,你是主,心思又向着哪个?”洪淏敲了敲椅子,“林妈妈!”
林觉家的答应一声:“小的在。”
洪淏微阖双目:“咱们一起去见师父,或增或减,由他老人家定夺,想来王大管家还不至于打师父的驳回。”
“这话怎么说的!”林觉家的登时得意,“表少爷是主子,您的话不作数哪个说的话作数?为了这点子事儿去叨扰老爷,小的愈发要发到马棚里去了。”
见洪淏偏着林觉家的,他又是林海跟前的得意门生,闹的大了,自己哪里能讨得便宜?王治家的只得服软:“是小的失言,表少爷既然觉得妥当,就照表少爷的意思料理便是。”
“罢了!”洪淏敲了敲木棍,“昨儿个我看账目,师弟和师妹房中都短了许多东西对不上,林妈妈去查一查,我要与师父回话的。”
王治家的吃了一吓,再不敢多添口舌。
倒了晚间,洪淏便去书房见林海:“师父,今日听着下人闲谈,说您有意送师弟师妹去京中教养?”
林海点了点头:“岳母几番来信,一是追念夫人,二则担忧黛玉姐弟的教养,墨儿倒也罢了,黛玉是丧母长女——”
“原该如此。”洪淏叹一口气,“师父不知,自从师母过世,府中实在乱的不成样子,弟子能看到也罢了,有看不到的地方,长此以往,师弟师妹必受委屈,圣人讲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总不该教师父为了内宅琐事分心劳神。”
林海颔首捻须:“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行事。”
洪淏说明计较:“师弟的身子虽有起色,北方气候不比江南,弟子的意思,不能教他轻易挪动;师妹虽该入京,也不能独身前往,荣国府是外家,便是老太君怜惜外孙,焉知底下奴才不会欺凌娇客?师父还要多做准备才是。”
“这——”林海踌躇道,“黛玉年幼,若是随行过于隆重,岂不是显得咱们信不过贾家吗?倘或因此失了礼数,反倒违了初衷,你说呢?”
“师父待我如子,林家下人尚且心怀轻视,何况师妹是姑娘家,若受了委屈,敢莫都寻太君诉说不成?”洪淏话锋一转,“师父的顾虑并非无理,弟子有个计较,还要师父定夺才好。”
林海变了脸色:“这里又无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言便好。”
洪淏说道:“弟子问了师母的陪房,荣国太君膝下有三个孙女教养,纵把师妹放在头里,未必不会有大意之处,师父勿辞辛苦,好歹把宫中王府放出的教养嬷嬷请一位供奉,对师妹的将来也有好处。”
林海大喜:“亏得你心细,这些事儿我竟全然无觉。”
洪淏顺势说道:“此是其一,再者,林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弟子的意思,应着管事下人护送师妹入京,先看荣国府行事如何,倘若事事周到,便依师父所言,教师妹轻装简行,客居荣府,留京下人,不时前往问安则可;或有不周之处,咱们另做打算,头一桩要紧,不能教师妹受了委屈才好。”
“你是有心的。”林海叹道,“我原想荣国府是国公门第,黛玉又是贾家的亲外甥,便不曾思虑作客委屈的事儿,听你讲说,我倒枉做人父了。”
洪淏赔笑:“师父操劳王事,自然因公忘私。”
林海欣然说道:“教养嬷嬷的事不难,皇太后老圣人去年驾崩,宁寿宫有许多嬷嬷宫人回乡荣养,有一位钱嬷嬷是姑苏籍,现在金陵客居,早年与林家颇有瓜葛,既是为了黛玉的大事,少不得求她一求,或是赏脸应允,也算了了咱们的一桩心事。”
洪淏便道:“若是如此,再无不妥之处。”
过不几日,金陵便有回信,原来钱家早已败落,钱嬷嬷出宫后本要依托侄儿养老,不意几个亲侄都有算计之心,所存体己赏赐遗失许多,钱嬷嬷便觉灰心,又至金陵依傍侄女,接了林海帖子欣然应允,因与信使相约,待等定了行程,自愿陪伴林家入京不在话下。
林海便与洪淏商议,要向荣国府修书,应允送女入京之事。
洪淏说道:“弟子早前所言,未免小人之心,如今师父书函进京,可观荣府行事如何,师父正可见机行事,早做准备!”
林海即问:“此话怎讲?”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声明,这不是正式更新。存稿到八万多字,我意识到了两个问题需要征求读者意见:一、大家如果觉得这种半白话形式看着吃力,我后面尽量提升白话程度(缺点是字数会增加);二、这种权谋类的小说,有很多主角的恶行写的很隐晦,像《继后本纪》,我估计还有很多事件线索是部分读者没搞清楚的;像本文的这一章,绝大多数读者未必在意“林家的大管家很突兀的生病了”这个细节,如果需要我写的更直白一些(把主角的阴暗面直接暴露在作者的笔下),也请读者发表意见。再次声明,如无意外,本文从元旦开始正式更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