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家人,此时的我倍感孤独。这一天太漫长了。我和盖尔是今天早晨一起吃的黑莓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变得越来越恐怖的梦。也许,我睡着了,醒来后又会回到十二区,那个我生活的地方。
衣橱里肯定有各种睡衣,可我只脱掉上衣和裤子,穿着内衣裤上了床。床单是柔软的丝织品,松软的绒被让身子很快就暖和起来。
要想哭,现在是时候了。明早,我可以洗掉晚上哭泣的泪痕。可我却没有泪,我太累了,也许是太麻木了,哭不出来。唯一强烈的愿望就是此时我在别处。那就让晃动的火车把我带到梦乡吧,在那里我可以忘却一切!
第二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灰暗的光从窗帘透射进来。我被轻轻的敲门声弄醒了,紧接着听到艾菲·特琳奇的声音,叫我起来吃饭。“起来,起来,起来!今天我们会特别特别忙!”有一瞬间,我设想着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白天在想什么?晚上又做了什么梦?我想不出来。
我穿上绿色套装,还不脏,只是扔在地板上一晚上,有点褶了。我用手指抚弄着嘲笑鸟的金圈。我想到了丛林,想到了爸爸,想到从睡梦中醒来,却要继续去面对生活的妈妈和波丽姆。
昨晚没有梳头就睡下了,妈妈在收获节仪式上为我精心梳理的发型,今早看来还不乱,我也没再梳头。好在也没有大的关碍,我们离凯匹特已经不远了。我一到达那座城市,就会有设计师为我进行形象设计,为今晚的开幕式做好准备。我只希望我的设计师不要以裸·体为美。
我来到餐车时,艾菲·特琳奇手拿一杯黑咖啡与我擦身而过,她嘴里低声咒骂着。一旁的黑密斯,脸又红又肿,显然前一天又在放纵自己,他正在哧哧地笑着。皮塔手里拿着一只蛋卷,表情尴尬。
“坐下!坐下!”黑密斯对我挥挥手,说道。
我刚在椅子上坐下,就有人端来了一大盘食物,有鸡蛋、火腿、成堆的炸薯条,一个盛满了水果的果盘镇在冰块里,以使之冰凉适口。堆在我面前的一堆蛋卷够我们家吃一星期的。一只雅致的杯子里盛着橘汁;或者,至少我认为是橘汁。我以前只在新年时尝过爸爸作为特殊礼物带回来的一只橘子。另外还有一杯咖啡。妈妈特别喜欢咖啡,可我们从来都买不起。但咖啡对我来说,只是又苦又稀的水。还有一杯浓浓的褐色的东西,我从没见过。
“他们管它叫热巧克力,”皮塔说,“味道不错。”
我喝了一小口,热热的、甜甜的、像奶油一样的液体顺喉而下,我身体为之一颤。我将它一饮而尽,全不顾满桌的美味。然后我开始大口地嚼食其他食物,真吃了不少,我尽力控制自己别吃得太多了。有一次妈妈说过,我吃起饭来总好像再也见不到吃的了似的,我回答说:“要是能把吃的带回家,我就不会这样了。”妈妈也就不再说话了。
当我的肚子感觉快要裂开时,我才靠在椅子上,吃佐餐小食品。皮塔仍在吃,把蛋卷撕开,浸在热巧克力里。黑密斯并没有太在意他的食物,可他却不停地从一个瓶子里倒出透明液体混在红色果汁里,然后一口喝下。那浓烈的味道让我可以断定那准是一种酒精。我与黑密斯以前并不认识,但我在黑市那儿经常见到他,他总把大把的零钱扔在卖白酒的女人的柜台上。这样下去,我们到达凯匹特时,他肯定会酩酊大醉的。我发现自己很讨厌黑密斯。难怪十二区的选手从来没得到过好机会,这不仅因为他们食不果腹、缺乏训练——十二区有很多强健的选手,有机会取胜;而是因为他们得不到赞助,而黑密斯是主要原因。有钱人往往会支持某些选手,抑或他们在这些选手身上下了注,抑或仅仅要吹嘘自己选对了胜出者。当然他们愿与比黑密斯举止更得体的人打交道。
“您应该给我们一些建议。”我对黑密斯说。
“我建议你,活着回来。”黑密斯说着,大笑起来。我和皮塔交换了一个眼色,决心再也不与他搭话了。我当时看到他眼神里的冷酷感到非常吃惊,而他平时是一贯温和的呀。
“很可笑。”皮塔说。突然他猛一挥手,把黑密斯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血红的液体顺着包厢的门向外流淌。“别这么对我们。”
黑密斯一愣,接着一拳打在皮塔下巴上,把他从椅子上掀倒在地。他转过身要去拿酒,我把刀子猛地插在瓶子和他手之间,差点叉到他的手指头。接着我赶快闪身,好躲开他的拳头,可他却没动手,坐在椅子上,乜斜着眼看着我们。
“哼,这是干什么?”黑密斯说,“今年给我选了两个斗士,啊?”
皮塔从地板上站起来,从水果盘底下挖出一大勺米饭,举到他脸上的红印子旁。
“不,”黑密斯拦住他说,“露出来,观众以为你进竞技场之前,已经跟另一个‘贡品’干了一仗。”
“这是违规的。”皮塔说。
“只有你被看到时,这淤伤才说明你打过架,要是没看到,就更好了。”他又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你除了用刀扎桌子,还能用它扎什么?”
弓箭是我常用的武器,可是抛刀子我也练了好长时间。有时我射伤了猎物,靠近它之前,最好先用刀子把它结果了。我觉得要引起黑密斯的注意,现在正是时候。我把刀子从桌子上猛拉出来,手抓刀刃,嗖地一下把它扔到对面的墙上。我本来只想把刀子牢牢地扎在墙上,可刀子却正好卡在两块板子的缝隙里,显得我更加身手不凡。
“站到那边去,你们两个。”黑密斯说着,跌跌撞撞地走到餐车中间,绕着我们仔细地看,像对动物似的捅捅我们,又看看脸。“嗯,还不错,并非完全没希望。看上去还挺强壮的。到时让设计师给你们一鼓捣,就有样了。”
皮塔和我都不怀疑这点。饥饿游戏并不是选美比赛,可话说回来,外表英俊漂亮的选手也似乎总能得到更多赞助。
“好吧,咱们做笔交易,我喝酒,你们别管,但我也不喝多,好帮着你们。”黑密斯说,“可你们要完全照我说的去做。”
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好的交换条件,但比十分钟前没一个人指导时迈进了一大步。
“好吧。”皮塔说。
“那你就帮我们吧,”我说,“我们到宙斯之角时(希腊神话中哺乳宙斯的羊角,满装花果象征丰饶的羊角。通常用于绘画或雕刻中。——译者注),什么最佳战术?”
“一次只拿一样。几分钟后,我们就进站了,你们会被交到设计师的手里,你们不会喜欢他们的设计,可不管怎样,都不要反抗。”
“可是——”我说。
“没什么‘可是’,别反抗就是了。”黑密斯说着,从桌上拿着酒瓶,然后离开了餐车。门在他身后关上时,餐车内黑漆漆的,尽管还有一丝光亮,但车外面好像进入黑夜。我想火车准是进了通往凯匹特的隧道。这些大山是凯匹特防御东部各区的天然屏障,从东面几乎无法攻进凯匹特,只有隧道这一条通路。这地形优势是各区打败仗,也是我现在成了“贡品”的主要原因。因为反叛者要穿越大山,他们很容易就成为凯匹特空中力量的打击目标。
列车在长长的隧道中飞驰,我和皮塔站在那儿,默不作声。一想到隧道中厚重的岩石把我和天空隔开,我的心就是一紧,我讨厌被岩石困住的这种感觉,他使我想到了爸爸,想到了矿井,他被永远埋葬在了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火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突然车厢里透进刺目的光亮。皮塔和我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窗口去看以前只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凯匹特城——帕纳姆的统治中心。确实,摄像机没有撒谎,它完全展示了这个城市的雄伟壮丽;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它没有捕捉到的,那就是呈现在彩虹色余韵当中的金光闪闪、直插云霄的摩天大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奔驰的光彩悦目的汽车,着装奇特、发型古怪、脸涂彩妆、衣食无忧的人们。一切颜色都是那么虚幻,粉色太深,绿色太艳,黄色亮得刺眼一就像我们在十二区的小糖果铺看到的却永远买不起的扁圆糖果。
当得知有一趟搭着“贡品”的列车正驰进这座城市时,大家都急切地对我们指指点点。我赶快从窗口走开,他们那么激动,让我恶心,我知道他们已迫不及待地想观看我们彼此残杀。可皮塔却站在那儿没动,相反,他还冲着人群微笑招手。只有当火车最终进站,观众看不见我们时,他才停下来。
他看到我盯着他,就耸了耸肩,说:“谁知道?也许这人堆里有个有钱的。”
我错看了他。从收获节仪式上,我就一直琢磨他的行为:他跟我友好地握手,他爸爸带着小甜饼去看我,答应给波丽姆吃的……是皮塔让他爸爸这么做的吗?他在车站哭哭啼啼,还自愿给黑密斯洗澡,可当这种“好人策略”明显不起作用时,他又向黑密斯发起挑战。现在他又在窗口挥手,希望赢得观众的支持。
当然,这一连串的事情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可我感觉到他的行动计划正在成形。他没有坐以待毙,正在努力争取存活的机会。也就是说这个善良的皮塔·麦拉克、那个曾给我面包的人,正尽其所能,要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