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万持有的岑氏股权已经达到19.5%这个临界值,一旦突破20%,两家公司就要合并财务报表。
就在这个节骨眼,万重显以公司第二大股东的身份要求召开董事会。
董事会还未开始,岑晏的助理就搬进来一大摞文件。万重显看着那快有一人高的文件,目光中有疑虑和些许忐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岑总一上来就拿‘文件攻势’压我,明知我老人家眼神不好,是不是太不厚道?”万重显看似和蔼的笑容里藏着无边的算计。
“万总说笑了,我做足功课只是为了欢迎您加入董事会。”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虚与委蛇了。”万重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未来很短的时间内,我会取代你爷爷岑世尧成为第一大股东,届时整个公司都会与禧万合并然后重组。”
此言一出,满堂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各位都是岑氏的肱骨之臣,届时如果愿意留下来为新公司效力,我万某欢迎之至。但如果还对前东家念念不忘,只能请你们尽早离开,省得被我清退,面子上过不去。”
台下人心惶惶,岑氏的老股东们都为自己的前程捏了一把汗。是去,是留,对每个人都是个问题。
就岑氏目前的状况,绝大多数的股东心里的天平都倾向禧万。虽然说出去忘恩负义的名声不好听,但能保全自己更为现实。
坐在主位上的现任ceo岑晏双手合十架在桌子上:“既然万总这么说,看来我们现在开始商议金降落伞计划也不算太早。”
他示意助理将文件一一搬到万重显面前:“这是从ceo到下几级管理者的金降落伞计划。万总过目。”
金降落伞是指目标公司被接管后,其董事及高层管理者被解职时一次性可领的巨额退休金和额外津贴。这份文件里单为岑世尧和岑晏两个最高董事开出的补偿就高达千万美元,而整个计划执行下来大概要赔偿3000万美元。
万重显对此不以为然:“贤侄,你们想用金降落伞计划吓退我是不是太幼稚了些?三千万美金虽然不少,但与岑氏易主相比,这只是九牛一毛。”
“万总,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为自己和所有陪岑氏一路奋斗过来的老前辈们谋个后路罢了。”岑晏面上一片坦然,看不出心下在谋划什么。
岑晏这招很能留人。在座这些人本来都是跟着岑氏的老员工,被恶意收购已经心存不满。如果有巨额赔偿保护他们从高层位置平安“着陆”,他们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最后举手表态,选择合并后依然留在新公司的股东,18位里只有1位。
万重显笑看这一轮投票的结果,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们自愿走,还少了我将来清理门户的麻烦。谢谢在座各位股东给我禧万的高层挪位。”
他这话一说,最后一位将来想留在新公司的股东也默默放下了手。
门口有人敲门,万重显的助理拿着手机站在门口:“万总,投资部有急事找。”
万重显招招手,助理赶紧把电话送进来。会议中止,全场董事要等他一个人打完电话。嚣张得仿佛这岑氏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几名和岑世尧年纪相仿的老董事愤愤不平:“现在岑氏还不是你说了算!什么电话不能会后接?”
万重显抬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恐怖的眼神和杂志上出现的大善人判若两人。岑晏手心向下压了压,叫他们稍安勿躁。
万重显这一头接电话已经焦躁起来:“是什么人在和我们抢?加价,继续吸纳!”
岑晏手掌摩挲着茶杯,嘴角上挑,明知故问:“万总,出什么事了?”
“你找谁做你的‘白衣骑士’?这个时候,还有谁愿意帮你?”当碰到敌意收购时,目标公司的友好公司作为第三方出面竞价就被称为“白衣骑士”。这样袭击者要么提高价格,要么放弃收购。轮番竞价的情况下,如果禧万坚持,将付出高昂的代价,明明获利的收购计划也会变成赌一口恶气。
禧万之前为了收购峥嵘已经贴进去不少资金,造成资金周转困难。这次为了吞下岑氏这只大鳄,万重显不惜放出自己禧万的股权套现来狙击岑氏。如果股价被“白衣骑士”持续炒高,他手里的资金也许不够应付。
当“白衣骑士”并不是表面听起来那么威风,一旦出价,只有20天的开放期。这意味着“白衣骑士”需要闪电决策,没有时间对目标公司做全面调查。风险比收益更高,这么做完全基于对目标公司的信任与帮助。但明明岑氏的友好企业早就纷纷倒戈,这时候怎么会有人突然跳出来为他担下这么大的风险?
“是我。”一个穿着深红职业套装裙,踏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的女人推门而入,竟是百创的于总。迟早早提着公文包跟在她身后,笑眯眯地朝岑晏抛了个媚眼。岑晏嘴角一撇,无奈地摇了摇头。
“岑总,好歹我也有10%的股份,开股东大会不叫我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于娟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气场半点不逊色男人。从她走进办公室开始,就掌握住了主场。
她拉开万重显对面的位置坐下,同他平起平坐,与主位的岑晏行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不好意思,于总,这次大会是万总临时要求召开。我们没有通知到位是我们的疏忽。”岑晏悄无声息又捅了万重显一刀。
“呵。于娟,你现在是唱大戏吗?领头攻击岑氏的是百创,现在又来给岑氏当‘白衣骑士’,你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不爽亚达弄砸了峥嵘的并购是真的,看不惯你们禧万什么都想独占的嘴脸更是真的。我做事凡事只凭着自己性子来,您第一天认识我吗?”于娟若有似无地瞟了迟早早一眼,两人默契一笑。
一周前,迟早早冲进于娟的办公室与她谈判。
“要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替岑氏做‘白衣骑士’,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出去!”于娟指着门口的方向喝令迟早早。
当谈判对象态度急躁的时候,往往是进攻的好时机,因为他们此时更容易暴露自己的喜恶。迟早早心态奇佳,不慌不忙地拉开椅子坐到于娟对面。
“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于娟感觉自己权威受到了挑战,一双浓眉紧皱。殊不知迟早早根本就是抱着被炒鱿鱼的决心来跟她谈判,没有退路也就无所畏惧。
“于总,您先别急着拒绝。”迟早早拿出一份岑氏股份锁定协议,“百创有权购买岑氏的库存股票。这保证它在竞买过程中有一定优势,逼退禧万的把握也就更大。借此机会低价掌握岑氏股份,等它打完这场翻身仗,股票升值不管出售还是继续持有,这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即使这是笔好买卖,但千金难买我乐意。你难道不知道看着岑晏控制下的岑氏垮掉是我的心愿吗?”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摸清对手的性格,喜恶。来之前,迟早早已经充分了解过这位“铁娘子“的性情,用四个字概括就是:随心而动。
“您记恨岑晏无非是怀疑他收受两边好处搞砸了百创的并购,但您仔细想想如果岑晏真的串通禧万,今天怎么会遭到禧万的恶意收购?”
于娟眼珠一转,似乎在思考迟早早的话可信度。作为上位者,她的思路依然清晰,迟早早说的是事实但却偷换了概念:“商场无父子,现在的反目并不能说明他们之前没有勾连。峥嵘并购案失败得太蹊跷,你让我相信这只是无妄之灾,我是不会买账。”
“您很精明,这其中确实有内奸,但这个人并不是岑晏。”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迟早早不得不说:“出卖百创的是我的师父,庞博。”
一支录音笔,记下了庞博小舅子的口供:“差点被我姐夫害死……什么杠杆股票我根本不懂,那些追债公司的都找上门来了……还好姐夫及时给了我一大笔钱填债……”
录音戛然而止,但稍稍想想就可以明白前因后果。庞博的小舅子只是一个普通白领,工作还是庞博给介绍的。巨额的杠杆股票账户开在他的名下,真正的主人可想而知。
这几年迟早早跟着庞博走南闯北,他的家人见过她很多次,对她都不设防。三两黄粱下肚,迟早早再稍微用话术一引,小舅子什么都吐出来了。
今年一路飘红的股市突然大崩盘,玩杠杆的十个有九个跳了楼。庞博能全身而退靠的绝不是运气。
“师……庞博和万重显的资金往来虽然做的隐晦,但以于总的本事想查也不是难事。”
于娟看着迟早早的眼神意味深长:“你一毕业就进入百创,庞博可是手把手带你出道的人。”
在这个人情社会里,就算占理,不占情也是错。迟早早知道于娟现在看她就是个叛徒。
“您可能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前就跟着岑晏办协会。我是从亚达出来的,真正带我入行的其实是他。”
于娟沉吟半晌:“情况我都知道了,但帮岑氏反收购是件大事,我还需要时间考虑。”
“现在禧万的持股已经达到17%,一旦超过20%我们就很难反攻……而这只是两三天的事,每晚一天风险便大一分。”
谈判若没有期限,谈判者就感觉不到压力。当谈判期限越近,不安和焦虑感就会扩大。谈判终止的那一天,这种不安将达到顶点。所以设置“截止期限”在谈判中意义非凡。
“你先回去上班。两天之后,我给你回复。”于娟肯做出这样肯定的答复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
迟早早掏出一封白色的信放在她的办公桌上:“这是我的辞呈。这一次不管反收购成功还是失败,我都选择回到亚达。”
于娟看她的目光由质疑变得欣赏,现在每个人都对岑氏避之不及,当年那些承过岑氏恩惠的公司都不肯伸出援手。人人都想寻退路,逆流而行的人就显得格外珍贵。
迟早早走到办公室门口,心中默数:“3,2,1……”
“你等等。”最后一步于娟叫住了她,“辞职信你先拿回去。你不想参与‘白衣骑士’计划吗?”
“好嘞。”迟早早收起得逞的奸笑,转头跑回办公桌旁利索地将辞职信抽回去。
辞职信是她准备的连环套里最后一招,半真半假。算人不如算心,对付于娟这种性情中人,也只有真情能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