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一早上都在都跟洋娃娃一样任人摆布,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反正她们想怎样就怎样。
直到门外一声兴奋的惊呼,“新郎来了!”
心头一跳,荡开一圈涟漪,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在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婚礼有多气派多豪华,她们议论的主角是自己,可她却丝毫没有真实感。伴娘不是自己的姐妹,伴郎全是苏绘梨的后援团,没有父母,没有亲戚,没有朋友,甚至连新郎,也非良人,她孑然一身,被笼罩以那些熠熠生辉的字眼,承载着全城女人的羡慕嫉妒恨……
嫁给傅臣商是她人生中最荒唐的一次叛逆,也是最奢华的一场盛宴,在这场盛宴中,她太过渺小,渺小得快要迷失了自己,像没有方向的独木舟,孤零零飘荡在雾蒙蒙的海上謇。
听着屋外的欢声,笑语,热闹……就像个局外人。
伴娘们一人拿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喜笑颜开地放行,傅臣商顺利进了房间。
当他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动不动坐在床沿的安久巯。
外面那样喧嚣,她静静坐在那里,装扮一新,是最美丽动人的时刻,却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心脏骤然被利爪扼紧般的疼痛,傅臣商小心翼翼地靠近,缓缓在她身旁蹲下,握住她搭在膝盖上的小手,竟是如此冰凉。
“安久……”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宝贝,怎么了?”
怎么了?
她被越推越高,越推越高,独自站在近乎手可摘星辰的高度,无所依,摇摇欲坠……
原来,得到竟会比失去更令人惊惶痛苦。
傅臣商叹息一声,起身将她拥进怀里,“有我在。”
早在很久以前,这句话就已经失去了安慰的效力,不过勾起某些不想忆起的回忆而已。
“没事,走吧。”安久勾了勾唇,露出个适合今天场合的微笑,仿佛已经练习了千百遍,却依旧有些僵硬。她本不擅长伪装。
看着她明显强颜欢笑的小脸,傅臣商沉默了一会儿,将她抱了起来。
两人一出来傅华笙就愣了,呆呆看着傅臣商怀里的安久,嘴里的烟掉出来了都没发觉。
柯洛也是眼前一亮,在十二个超豪华伴娘团面前,今天的安久丝毫没有被比下去,只不过,就是看起来太过疏离,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亲近活泼。
纪白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却看一眼,再看一眼,又看一眼。
其实这场婚礼他根本就不想参加,来这里会让他有种背叛了苏绘梨的感觉,但是,更不想和兄弟闹僵,所以尽管心里千万个不愿不满,但脸上功夫却是一定做到。若不是如此,恐怕他今天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老爷子先前那一眼真是让他胆战心惊。
在外界看来,这场婚礼如此隆重,不仅代表老爷子对这个媳妇很满意,更是彰显了对二子的看重。
在冯婉看来,这场婚礼确实盛大得有些过头,令她对阮筠这个人的顾忌又冒出了苗头,但从好的方面来说,她就不信,一个女人拥有过如此奢华盛大的世纪婚礼,见识过世间最令人疯狂的财富之后还能主动离开,回归清贫。
※※※
婚宴安排在皇悦酒店,风刑特卫早在半个月前接到单子就已经开始准备保全工作,以确保万无一失。
安久一整天都保持着微笑,迎接着每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她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微笑,但眼底从未有过笑意。
直到看到小花童的队伍里有小安平的身影,看到他活泼可爱地朝自己招手……
眸子里水光转动,几乎落下泪来。
“开心点了吗?”傅臣商轻叹一声摸摸她的脑袋。
安久吸了吸鼻子压回眼泪,她感谢他的用心,只是他不懂,她最深沉的悲哀和无助来自于哪里。
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婚礼之上,第一个重要的男人要把你亲手交到第二个重要的男人手中,让他代替自己爱你,照顾你以后的人生。
婚礼中最令人感动的莫过于这一刻。
而她生命里的这两个男人,没有一个爱自己。
灯光暗下,音乐响起,全场屏息凝视,安久独自一人从红毯尽头缓缓走来,脚下厚厚的血色的玫瑰花瓣不是浪漫,却显得那样残忍……
傅正勋有提过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挽着她走这段,只是她拒绝了。本来就全都不属于自己,何必再如此堆砌,就连父亲都要陌生人代替,就算全身挂满珠宝,她也只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宋安久。你们要,那我便配合。这场婚礼,不过为了离开而做出的妥协。
此刻,看着聚光灯下,她单薄的背影,像个走丢的、无助的孩子,傅正勋开始怀疑自己执意要替她举办这场婚礼到底是对是错。
对面那头的傅臣商静静看着自己的新娘,从未有过如此强烈而纯粹的情绪,想要拥抱一个人,想要给她依靠。
音乐进行到一半,傅臣商突然迈开脚步,走动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场下响起小幅度的惊呼,随即是热烈的掌声。
她终于走到自己面前,傅臣商毫不犹豫地将她抱了个满怀,只是紧紧拥抱,似有千万语言要说,却无从说起。明明正要结合,却似永别般的至痛。他不懂,不明白为何自己有会这样的情绪,她的存在以及她的存在引起的一切,总是超出他的认知和理解范围。
仪式在安久的“我愿意”中结束。随后她换了一身轻便些的晚礼服随着傅臣商一桌一桌地敬酒。
整整一天,傅景希没有出现。
恐怕,以后他都不会再管自己了。
也好。
想醉,从没像此刻一样想醉一场。
可惜,新娘敬酒的酒杯只有拇指大小,里面的酒连点酒味儿都没有,全是纯净水。
婚礼进行得相当顺利,果如傅臣商所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爷子对这场婚礼的重视程度路人皆知,谁有这个胆子在这个节骨眼公然闹事与傅家作对?婚礼的顺利进行是必然的。就连一直不分轻重的傅华笙也规规矩矩,帮着忙里忙外,只是偶尔心不在焉,不是打翻这个,就是弄碎那个,要么就是看着某个方向怔怔出神。
※※※
婚礼结束。
剩下的便是新婚之夜,洞房花烛。
他们只剩下一夜。
但就连这一夜居然还被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剥夺。
“妈,你老公在我的新婚之夜把我媳妇叫进自己屋里聊了这么久,你真的不用管一下?”傅臣商斜靠在房门对面的墙上,抽了口烟,吐出个烟圈。
冯婉挖了他一眼,“你老婆新婚之夜不去你屋里却缠着我的老公彻夜长谈,你不也一句话都不说?”
傅臣商眉头不展,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安久却在听老爷子交代“出门在外需注意一百条”,完了又听他讲年轻时候打拼的英雄事迹,偶尔会引着安久说一些和外婆之间发生的趣事,安久喜欢和他聊这些,渐渐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眸子里含着崇拜。傅正勋相当受用,这样的眼神简直比签了大单子还让他开心。于是两人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也不管外面还有新郎等着。
傅臣商和冯婉继续在门外等,傅臣商忍无可忍,正准备敲门去催一下,“咚咚咚”的急促上楼声突然响起。
气喘吁吁跑上来的是纪白。
冯婉一见他,脸就拉了下来,然后狠狠瞪了后面跟上来的傅华笙一眼,一看就没好事,把这货放上来你找死吧?
傅华笙立即举手以示清白,“不关我事,他把后院堵起来的狗洞给捅通了!”
纪白果然一身狼狈,头发上的草根和土渣哗哗掉。
今晚傅家戒备森严,他更是在黑名单之列,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冯婉摔了傅华笙一个“不是你放进来的,你没拦着也是死罪”的眼神,然后双手环胸看着纪白。
“纪白,别怪阿姨没提醒你,现在开始你要是敢说一句话,我就让你妈一年给你安排三百六十场相亲。”冯婉一出招就是绝杀。
纪白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给生生憋了回去,可怜兮兮地看着傅臣商,后者神色莫辨。
“笨死了,不给说话,你可以写出来嘛!”一旁的傅华笙说。
冯婉立马抄了包朝他砸过去,傅华笙抱头鼠窜。
就在这空挡,纪白沉声道,“二哥,苏伯伯病危,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傅臣商的脸色瞬间黑云压城。
“今天就算是老子死了,你也得跟安久呆在一起,哪儿都不准去!”
老爷子被安久扶着走了出来。
傅臣商看向安久,后者垂着头,没有表情。
冯婉眼见着老爷子听到了,急忙过去替他顺气,“老爷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好的咒自己死做什么!”
“他这就是想气死我!”傅正勋把拐杖敲得咚咚响。
傅臣商走到安久身边,握住她的双肩,“安久,听我说。”
安久抬头看他,半晌后开口,“你说。”
傅臣商双手收紧用力,“等我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不准走。”
“……”
被无视的老爷子怒气更甚,“混账东西!你今天敢离开家门一步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臣臣!”冯婉气结。
傅臣商谁也不看,只等她一个回答。
安久看着他,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好。”
“安久!”傅正勋和冯婉同时斥责。
傅臣商将她拥在怀里几秒钟,转身离开,纪白深深看她一眼,然后才追上去。
傅华笙看着安久的表情,心中微涩,一拳砸在墙上,闷闷道,“抱歉。”
他承认自己不阻拦纪白是抱着看傅臣商好戏的心态,但是,他真没想过要让她难受,也没想过,看到她平静的表情,自己竟会这么难受。
冯婉把气全都撒在了傅华笙身上,揪着他的耳朵不放。
“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老爷子一脸愤怒愧疚,在他开口之前,安久请求,“爸,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想今晚就走,现在。”
冯婉一怔,“可你不是答应了臣臣……”
傅正勋打断冯婉,不问缘由,“好,爸答应你。”
安久展颜,露出这场婚礼以来唯一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