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提别的,这画册居然还用的是当下最时兴的“白描”画风,看似是素淡文雅的线条绘制手法,大雅至极,实则却画满了不堪入目的男女之事。
白景辰瞬间合上画册,睡意全无。
他微妙地往表妹那边瞧了一眼,随即感到了一丝不解。活了两世,照看了她两辈子,简直不能再了解她,自诩是能读懂她的,没想到此刻却看不明白表妹是什么意思?
于是白景辰眉眼一凛,再次翻开了那画册,借着寝殿眇眇忽忽的烛火光芒,细细研读了起来——毕竟这东西能被表妹宝贝似的地藏起来,必然有它超然绝俗之处。
表妹做的事情,不是没有道理的。
累了两日两夜的白景辰强撑着精神,尽量在糟粕中寻找可看之处,还真翻出了点儿新鲜东西,这画册像是当代大家的画法,人物的细节描摹得万分生动,虽然没有衣衫做掩,足够直白,但又能仅仅凭着几抹线条勾勒出房事情趣……无论是侧斜着、举托着、俯抵着还是二人间抱着、腻着温存都做到了十足的具象化,旖旎又传神,没有晕染的笔法,却能将缱绻的氛围不断晕扩放大。
宛若品了一杯佳酿,没有入口,光凭着味道和想象就能叫人醉了。
白景辰生硬地给自己开导——表妹一定是喜欢这种画风,而不是画册本身。
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抬眼又往表妹那边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没办法开口,只好心事重重地把画册放回原位。
须臾后,表妹终于离开桌边,好似要往榻边走了。
白景辰立即闭上眼,绷着精神听她的行动……她好似只是亲自去接了元音的梨汤,小声地叮嘱她们安静退下。寝殿内很快有了一阵清甜的梨汤香味,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表妹把梨汤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他,手指放在枕边,好似要悄然取走枕下的画册。
眼看对方一阵窸窸窣窣后就要拿走了,白景辰“恰到好处”地翻了个身,随即带着困意与清浅鼻音道:“什么时辰了?”
温宛意动作一滞,唯恐他睁开眼眸:“还早,表哥还可以继续歇着。”
白景辰听出了她言语里隐藏着的惶急担忧,很快起了一阵作弄心思,他故作几分要醒的样子,盲目抬手要去找她的手:“原来是表妹吗,表哥睡糊涂了,忘记歇在你这里了。”
温宛意手里正把画册抽取了一半,哪里敢让他察觉,眼看表哥要握她的手才肯安心,她连忙别扭地把另一只手递给对方,很主动地握住:“表哥,是我,继续睡吧。”
“表哥占了你位置,你怎么歇着?”白景辰克制着嘴角,装出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随即刻意放缓动作,意意思思地要睁开眼睛挪地方。
温宛意魂都要被他吓没了,紧急无措中,哪只手都腾不开,只能心一横果断上了榻,在弄出一些动静的同时急忙把画册重新递回枕下。
白景辰这时候“刚好”睁开眼,对上了温宛意闪烁躲避的目光,宛若瞧见了一只灵动又胆小的林间小鹿,让他不禁放松了嘴角的笑。
“是我不好,扰了表哥清梦。”温宛意从未做过如此提心吊胆的事情,她虽然及时把画册放回去了,但还是隐隐担忧着,怕被表哥发现,怕自己无颜面对他的责骂。
“无碍,表哥还困着。”
从小到大,白景辰都十分热衷于逗弄表妹,表妹的喜怒嗔痴都是那般灵动好玩,总也看不腻似的,隔三差五就想让她放下端方仪态在自己面前破例一次。
白景辰依旧没有拆穿她,故意装作没有察觉,腾出些地方让她歇着。
温宛意松了一口气,生硬地陪他躺下。
“表妹可觉得这枕头有点硌?”片刻后,白景辰毫无征兆地开口,“叫下人换一副更软的枕头来吧。”
“不要!”温宛意瞬间驳回他的话,紧接着又发现自己语气有些太急了,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她抬手轻轻一蹭鼻尖,心虚地补充了一句,“睡意易扰,若换了枕席,怕是很难再续上了。”
“不碍事的,表哥睡意没那么浅。”白景辰声音柔和清润,把逗弄话语说出了“十成真心”的效果,好似真的在为温宛意考虑,“但如果是枕头的缘故让表妹也歇得不好了,叫表哥怎么能心安。”
温宛意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尤其是表哥的一派真心,用任何理由拒绝,都会让她良心难安,于是她只好闷声闷气地抵在他怀里,倔强地吐了一个“不”字。
白景辰顺手揽住她,用最轻的力道拢着人后腰,把她挪近了些,没有再说什么。
太近了,温宛意想要退开又不想伤了表哥的真心,只能茫然地抬起眼眸:“表哥?”
白景辰低首,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含着笑意望进她眼眸:“喊表哥有什么急事。”
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心里,温宛意无端有些拘束起来,这种极致贴近的情境下,她没办法做到平静如常。
和之前一样,夜里的表哥在烛火映照下像是变了个人,秾丽的眉眼压低时会露出几分巍然逼人的意思,可偏偏他还没那么严肃,好似时刻就会因自己的三言两语柔和了眉眼,深褐色的眸子好似淬了好看的焰火,再加上一双桃花目本就关情脉脉,眼波流转时,款款深深,绵绵勾人,叫人难以招架。
她在观察他,他何尝也不是在看着她呢,白景辰只有亲眼瞧着她时,整个人才是放松安心的,哪怕两人之间没有说半句话,也意兴盎然,觉无论是否入睡,有她陪着,也是解乏的。
“表哥是不是不困了。”温宛意移开目光,眼睫微动。
白景辰浅笑出声,没有说是或不是,而是轻抚她脸庞,手指搭在颈间,虎口便刚好控住下巴,像是捏着一只小兔似的:“绮苑的嬷嬷出口粗俗,表妹若听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不要放在心上。”
“嗯。”温宛意眨眨眼睛,偏头一压,把他的手压实了,要刻意压疼他似的,与他开了个不关痛痒的玩笑。
可这根本不会疼,这种恰到好处的狡黠反而会让本就不镇定的白景辰愈发难以克制,他索性把她压在怀里,重重舒了口气,在她乌发间轻轻落下一吻,恨不得把人揉碎了再藏起来。
“表哥,你压我头发了。”温宛意并没有察觉那个吻,她乌发铺洒榻间,很容易被人压疼,哪里还顾着别的,在压到后的一刹那就闹着要远离他,“疼。”
白景辰撑起身,让她拢走被压着的青丝。
温宛意嗔怪:“整日就知道胡闹,再闹下去,你我都没办法歇着了。”
白景辰莫名觉得这句“整日就知道胡闹”有点耳熟,一细想,意识到表妹是搬出母后之前的话来压自己呢。
“何为胡闹,如何才能算是胡闹。”白景辰索性就这样半撑胳膊侧着身子问她,过分坦诚地把这句话剖开,“表妹以为的‘再闹下去’是指什么事情,可以告诉表哥吗?”
怎么还有这样问人的?温宛意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无法作答。
就在她冥思苦想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这才注意到表哥他眉眼弧度都很舒展,薄润的唇正噙着一抹笑,目光凝在她脸上,这样俯下身瞧她时,有种游刃有余的轻松,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认真去问,更没想得到答案——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
这不是哄人玩吗?
温宛意有些恼了,扭头不理他:“不知道,你自己猜。”
白景辰按了按她的枕头,意有所指地开口:“猜什么,猜你枕头下是不是也放了一本硌人的书?”
温宛意悚然一惊,比听了个鬼故事都反应大,一股后知后觉的冷意从脚脖子一路蔓延到了脖颈,她睁大眼眸,手指紧紧抓住床褥,静静地等着表哥接下来的态度。
可表哥很久都没有开口,沉默越久,越把煎熬拖到难以忍受。
白景辰在她身后怜惜地注视着她,也是同样的无法开口。
他要怎么说。
她呢,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本画册,为什么放在枕下,为什么不坦白地告诉他。
白景辰拿不准她的想法,最后只是以兄长的关切口吻叮嘱道:“表哥知晓你好学深思,哪怕夜里也不忍释卷,但毕竟灯火晦暗,读得多了容易伤眼睛,若是喜欢读书,无妨叫下人多点些烛火,不必做那些囊萤照读的苦功夫。”
温宛意悄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表哥只知晓那是一本书,并不知道是那种画册子。
那便好。
“时候不早了,表哥该走了。”白景辰轻轻叹了口气,轻柔地抚摸她香洁细润的头发,“睡吧,等天亮了再看。”
温宛意低声:“不看了,明日便丢掉。”
“若实在喜欢,便看吧,要记得早些睡。”
白景辰作为兄长,有些事情难以启齿,但若拦着,又没个妥当理由,他不知分寸在哪里,在这些方面,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好。
就像不谙世事的小鹿,第一次见到猎户时反而会天真地凑过去,她向来都没有接触过那些居心叵测的男子,也没听过凡世间那些脏俗的事情,若一直保留着她的好奇,若哪天有混账小儿欺她骗她,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手?
还是就当没瞧见,让她再看几眼画册吧。
白景辰揣着满腹心事离开合至殿,克制着不敢回头,他出了门,站在门口,被夜里寒凉的风一吹,瞬间冷静了,心底的不甘就像汤药入了喉,后知后觉地泛起了苦涩余韵。
不能看。
若她被带歪了怎么办?
她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来问自己,非要翻那本栩栩如生的画册?谁知道那画册上面有没有参考某些真实人物,万一日后真的在现实里瞧见了,岂不是如同看了别人……
白景辰倏地捏紧了手指,筋骨隐而不现,宛若盛怒:“来人,把那不知好歹的婆子拖出去再打三十大板。”
吩咐下去后,他仰目闭眼,胸膛起伏不止,强行咽下那口气后,终于还是选择了回去见她。
好好把此事当面讲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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