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就寝之前,白景辰正帮着表妹去妆,甚至没有叫丫鬟进来,就能十分熟练地为她按着顺序卸去乌发间的各样装饰,又拿起犀角梳篦为她轻柔地梳发。
——她喜欢在去妆后梳发。
温宛意坐在铜镜前,面色看似平静,实则心底一片惊涛骇浪——表哥居然说的是真的,他居然连那些只有贴身伺候丫鬟才了解的小习惯都知道。
“表哥,你在私底下买通了元音和元萱吗?”温宛意想着,也只有她俩才能知道得这么详细了。
“她们二人是你阿娘为你精挑细选的贴身丫鬟,只听命于国公府,表哥怎么可能买通呢。”白景辰指尖挑起她的一缕乌发,很柔滑,能让细齿的梳篦一路无阻,置于指缝时像是上好的软绸,他解释,“表哥做了一场详尽至极的梦,梦里皆是你,因此能通晓一切。”
这话听着半真半假,温宛意不知道表哥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故意逗自己玩,毕竟儿时一同玩闹的时候,表哥就很喜欢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戏弄自己,又能赶在她生气前把她哄好。
那时候的表哥多少有些少年心性,偶尔还会毛手毛脚的,不像现在这样——动作轻柔有度,为她梳发时还会贴心地用另一只手的指节截着靠近发根的地方,免得在梳发时弄疼了,直到所有青丝都被梳得很顺,才松了手指,为她再次整理乌发的位置。
青丝有些长了,铺陈在肩后能一路垂到腰际,白景辰为她打理好之后,双手轻轻握住她肩头,笑意舒展地看着她镜中的模样:“表哥伺候得如何?”
何止是好,简直贴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想到他们二人不仅能重归于好,还能如此和善相处,温宛意不禁有些感动,一边心下欣慰表哥成熟了不少,一边顾镜赞叹:“如果表哥是元萱和元音她俩,那一定是能领赏的程度 。”
白景辰佯装思索的模样,目光依旧瞧着镜中那柔桡轻曼的纤影:“那我呢?”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温宛意被逗笑了,果断拿起一支最爱的金垒丝嵌宝玫瑰簪给他:“可赏。”
“这不是表妹最心仪的簪子吗。”白景辰也只是说句玩笑话,还真没想着表妹会把最喜欢的一支金簪送自己,他笑着接过它,问道,“表妹当真舍得?”
“怎么不舍得?”温宛意转身回眸,看着他回道,“一来表哥待我极好,值得‘赏’这最漂亮的一支,二来我又不是什么小意的人,难道还会心疼这支簪子不成。”
白景辰见她是真心要送出去的,指尖一转便将簪子悄然收在了袖中,也不想着还她了。
等收好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叮嘱:“表妹,日后簪钗等物都不能拿来送人,哪怕是赏赐下人,也不行。”
“为何?”经他一提醒,温宛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但那想法始终在脑中隐隐绰绰,叫人并不清楚。
白景辰见她这神情,便知晓是国公府管得严,连赠送簪钗这种行为隐含的“定情之意”都没有告诉过她 。
也是,国公府一直都不愿让她过早明白这些事情,是因为“不懂”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毕竟当朝民间男女可以互赠信物以定情,很多女子会取最心爱的发簪赠情郎,但表妹不一样,身为康国公唯一的掌上明珠,她不能完全决定自己日后的夫婿,康国公也是为了怕教会了表妹这些,反而让表妹愈发伤心。
白景辰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因为表妹的簪钗都很贵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赏赐给下人太过贵重,会让别人觉得国公府陟罚随心,歹人也可能拿此做文章。”
温宛意静静地看着他在这里胡编乱造,一开始还没拆穿他:“真是这样吗。”
“自然。”白景辰面不改色地开口,还补充了一句,“除去下人外,也不能把簪钗送给像什么江世子之类的阿猫阿狗。”
温宛意实在是忍不住了,当面点出了他言语中的悖谬之处道:“为什么呢,难道说……送给世子也算送得贵重了吗?”
“首先,他不配。”白景辰脸色一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其次,我不允许……况且表妹不是答应过表哥吗,以后不会再提他了。”
温宛意简直不知该如何说他了,当即委屈道:“难道不是表哥先提到的江世子吗,怎么现在又赖我。我是答应过表哥不会喜欢江世子,表哥却曲解我的话,让我以后提都不能提那人的名字。”
白景辰垂了眼睫,若有所思。
温宛意嗔怪:“表哥,你当真得寸进尺,坏极了。”
“是表哥的错。”白景辰意识到自己每提及江世子都过于躁进,容易适得其反甚至吓到表妹,于是干脆同她讲,“可是表妹——表哥一听你口中提他,心中就难受得紧,头风都要发作了。”
说罢,他很合时宜地扶住了脑袋,一副头疼的虚弱模样,在温宛意面前装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感。
温宛意光顾着和他置气了,一时不察,险些以为表哥要晕倒了,连忙手足无措地起身去搀扶他,声音难掩慌乱:“表哥!”
白景辰本来没打算装那么严重,结果表妹那一声急切的呼唤,让他咂摸出了那份在意,于是择善而从地“晕”在了表妹怀中,还刚好控制着力道,又能故作坚强又免得压累了表妹。
温宛意对他的关切大过所有,急乱中也没发觉不对劲,把对方搀到床榻后就要去唤大夫。
“表妹,无需叫人。”白景辰轻轻一扯她衣袖,把人拉住了,“表哥刚刚只是被气到了,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让表妹担忧了。”
“表哥你别吓我。”温宛意这才回过神来,守着他一步敢不敢离开了,“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发作得这样快,叫人招架不得,得亏今日在府中,若日后在其他地方晕倒了,岂不是要出大事?”
“江世子那人——克我。”白景辰虚弱地咳嗽几声,压低了些声音对她讲,“此事表妹需得帮我保密,免得有心人做文章。表妹,你靠过来些,表哥细细跟你讲来。”
温宛意一听,瞬间被这种玄虚的事情吸引住了,她凑近表哥,听对方小声地讲那些神乎其神的事情,从天上降异象讲到雪中鬼面现,什么双方气运汇冲,命中结仇……编得宛若真事。
眼看表妹听入迷了,白景辰十分游刃有余地及时止住话头,刻意留白几分,引她遐思。
“表哥继续讲啊。”温宛意见他不说了,甚至觉得不够,“是剩下的不能说吗。”
“说多了像是刻意让来表妹心疼我似的。”白景辰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表哥怎可让表妹为我担忧呢。”
温宛意握住他的手,一副关切模样:“没事的。”
白景辰遗憾中叹息:“表妹只需避开他,就能解了表哥的心忧,也算是帮了表哥大忙。”
“若表哥见了他不舒服,那我便躲着他些,总也不能常见面,难道还能因为一个外人让表哥难受吗。”温宛意只为他考虑,“表哥还疼吗,我还能做些什么。”
“好,不疼了,不疼了。”听到那句“外人”白景辰瞬间神清气爽的,嘴角的笑意比天都难压,“原来表妹还是心疼表哥的,表哥心中甚是欣慰。”
哪怕温宛意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为了表哥身子着想,便没有深思,她低下头瞧着毫无病容的表哥,握着对方的那只手突然觉得有些别扭。
可她又刚好对上了表哥那专注的目光,要在这时候松手,又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因此也只能继续握着对方,感受着手心温暖的接触,目光渐渐有些失神。
表哥手心怎的这般热?比那冬日的暖手炉都灼人,两相触碰的肌肤下,她能感受到那种干燥与轻柔,表哥的手也是虚虚握着,没有用什么力气,她越是想忽略,那感觉就越在脑海中显现。
她闭上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顺着二人贴合的一部分,渐渐放大。表哥身为最养尊处优的皇子,掌间肌理有着天潢贵胄独有的细腻,但手指处也有着执箭拉弦留下的薄茧,温宛意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再静下心来时,好似顺着对方细腻的肌肤听到了他的脉搏跳动。
气氛安静得很,她却觉得震耳欲聋。
亲缘血脉总能吸引彼此接近,两人的脉搏心跳都好似渐渐趋同,在一片静谧中双双缄默。
“表妹。”白景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目光落到对方脸庞上,声音不算高,“他们说,你很像我。”
温宛意轻轻:“哪里像些?”
——她的唇。
白景辰躺在榻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表妹有很漂亮的唇形,哪怕卸去了口脂,也是红润好看的,她上唇稍薄些,嘴角在放松的时候宛若带着笑意,下巴也漂亮得紧,精巧柔腻,世上最巧手的匠人也捏不出这样的杰作。
白景辰放松地笑着,想到上辈子自己见到的总是没有血色的唇,而今居然有机会再看看它红润有气色的样子,也是幸事一件。
有很多人说过,表妹嘴巴最像他,他之前不觉得哪里像,如今再细瞧,突然觉得他们说的一点儿都不假。
是很像。
他与她是至亲表兄妹,有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关系,怎么可能不像呢。
白景辰枕着一只胳膊,单膝屈起,另一只手随心抬起,轻轻在她唇畔碰了碰:“这里。”
温宛意眼睫一颤,也缓缓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是吗。”
白景辰鼻音轻轻:“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