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恒亲王府豪奢至极,温宛意只以为是在谣传中夸大了,可今日来了,才知世人说的并不假,哪怕夜色正浓,也掩不住恒亲王府的磅礴贵气。
墙垣高耸,远远便能瞧见,车马一路经过了足足三座气势恢弘的琉璃牌楼,才终于来到了正门之前的旌孝门,旌孝门相对的方向甚至有座俏龙壁,上面是陛下亲题的“仁孝文德”四个大字,旁边点了龙蟠灯笼彻夜护着,一副“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的景象。
倒是之前听说过,这座府邸早在十年前便开始由国子监规划建造了,离宫中也算不上多远,据说陛下刻意要求如此,并提到“若吾儿想念,可速至宫中”,所以京城中便有了这样一座恢弘富丽的恒亲王府。
进入王府,车马又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准备的住处,温宛意被搀着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灯火下的纯黄琉璃瓦与重檐庑殿顶,心下顿时悚然。再一细看,上面还有镏金游龙之类的,恍然间好似见到了宫中的建筑。
这规制堪比帝王,怕是连太子的东宫都不被允许如此僭越。
若不是陛下叫国子监建了这府邸,又亲自过目了几次,外人瞧见,怕是要多些说辞了。
可温宛意还是觉得心中发慌,她想,自己尚且如此在意,那位久居东宫年的太子岂不是愈发心存芥蒂?
温宛意倒是没去过东宫,但她去过皇后姑母的宫殿,姑母曾说过当今陛下以俭矫之,讲究一个“衣不重帛,食不异肉”,无论是东宫还是后宫殿宇内的陈设都不宜过度奢靡……
但是,恒亲王府却是例外。
偏爱至此,难怪之前阿爹阿娘会那样放心。
与低调素朴的太子不同,表哥是陛下将近不惑之年才生下的皇子,是开熹王朝三十三年来仅有的两皇子之一,出身正统,更是皇后姑母唯一的孩子,早在束发年岁就早早封了恒亲王,陛下恨不得将所有最好的都捧给他。
果真是如此偏爱。
“表哥。”温宛意抬眸,夜色下眸色若水,看向他时免不了一些担忧。
“合至殿清风骆荡,清净,又能多见日光,表妹住着舒服些。”白景辰轻抬手,地下跪着的奴仆便全都弓着身子退下了,由他亲自牵着她步入其中,带她回到了前世最爱的地方。
前世的表妹在病重时很喜欢合至殿,因为前后堂殿通透温暖,住着心情会好些。
表妹病逝之后的那段时日,他根本无法踏足此地,哪怕仅是回想,心口也疼得厉害。
如今再次带着表妹来,表妹身子康健没有任何病痛,下人们他也是挑了前世用顺手的那些,并且按着表妹素日里的喜好重新装饰了殿内,只为她舒心惬意。
他当然了解她。
温宛意走过地面内嵌的白玉雕花,又见正堂一侧悬吊的金珠宝灯,全都刻了她最喜欢的吉祥仙云纹,十五步一熏笼,三十步一绡帐,整座宫殿都是馨香馥郁的气息,步入其中,直叫人暖意融融。
她并不知道,合至殿之所以摆放这么多熏笼是因为上一世需要压下那清苦的药味,她只是觉得很香,很暖和。
因为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所以她没发现表哥不知何时握住了她手指,那枚玉扳指温温润润的挨着她手指,还带着来自表哥手掌的热意,也不是很好察觉。
白景辰一眼都不眨地看着她,走到一半,突然难以克制地问她道:“表妹,你觉得如何?”
“表哥的安排甚是细心妥帖。”温宛意笑意盈盈地和他道,“宛若那知心的腹中虫,叫人好生感动。”
“拿虫子作比,表哥都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贬低。”白景辰开了句玩笑话,又继续追问,“既然表妹觉得喜欢,那此次多住些时日可好?”
“嗯?”温宛意疑惑,“之前表哥对我避之不及,这次怎么一反常态想要留我久住?”
“你是我至亲的表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怎会对你产生‘避之不及’的想法呢。”白景辰说,“之前是事务繁忙恐怠慢了表妹,所以没有接表妹来王府,眼下得空了,特意邀表妹前来。”
“在表哥府上可比家中自由了不少,没有嬷嬷和爹娘管束,表哥也能同我玩得来,简直是逍遥又自在。”温宛意走着走着便绕到了寝殿内,她瞧见了床帐下垫了数层软褥的软榻,当即眼前一亮,喜悦地上前细瞧,“之前伺候的嬷嬷只许我枕那种极硬的长形玉枕,床褥也没有这般软和,如今再也不用被嬷嬷耳边唠叨了。”
白景辰站在她几步远的身后,嘴角带着轻松宠溺的笑意,双手惬意交叠着,一边旋着扳指一边笑道:“玉枕硌脑袋,早该换了,这软枕里面充了西疆的绒棉,睡久了还会生热。”
“是吗。”温宛意不疑有他,俯身依在软枕上,感受着上面的暖意。
好像确实很快暖热起来,比自己曾经的玉枕好了不知多少!
温宛意瞧着新鲜之物就觉得欢喜,体会过后,她起身准备坐直了,然而,就在她收回心神的一瞬,突然发觉表哥不知何时已然接近榻边,还旁若无人地坐在了自己身边。
“表哥,你……”
措手不及间,温宛意有些吃惊地回头。
白景辰十分自然地坐在一旁,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前世表妹重病在榻,这样的举动他做了千百次,侍疾喂药什么的,他都亲自来做,到后来,哪怕是为她更衣,他也是熟稔的。
表妹戴多小圈口的玉镯,穿怎样大小的衣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温宛意不知这些,她只知道一回头表哥就在榻边坐下了,之前府中嬷嬷管得严,别说同在一榻,别的男子连闺房院落附近也不可接近。
而现在——表哥居然毫不芥蒂地就坐在身边,不仅坐了,还恰好挡了地方,她甚至都无法下榻离开。
“什么?”白景辰没有觉得不妥,他守在她身边,只觉得她有些局促,并未觉出别的什么,“表妹何必不安,我已叫下人们都出去了。”
温宛意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表哥是对她很好,私下里依旧以兄长自称,没有摆任何王爷的架子,也会和之前一样惯着她,但也正是因为和小时候一样,所以根本不顾这些男女之防,自己又不方便提醒他。
也许表哥和自己一样,并未考虑那些繁杂之事。
温宛意见他无动于衷,索性也懒得提及,干脆捞起一只软枕抱在了怀里:“很轻很软,可惜之后嫁给江世子,就不能这样肆意地枕着它了。”
白景辰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你说什么?”
温宛意被他的严厉神色惊了一瞬,有些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又道:“表哥你怎么了?”
白景辰抽掉她怀中的软枕,厉声道:“不许嫁他,想都别想。”
也许是他太过急切,声音有些大了,哪怕温宛意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委屈地看向他:“表哥你为何这么凶啊。”
白景辰握着软枕,在上面留下深嵌的痕,软枕缓慢回弹的时候,他才渐渐放软了语气:“表哥不是故意凶你,是不愿你喜欢他。”
温宛意愈发不解——分明自己才认识那江世子没多久,为什么表哥非要觉得自己喜欢江世子?
表哥难道不是很了解她的吗,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觉得自己喜欢江世子。
于是温宛意解释道:“表哥,你误会了,嫁娶之事不是我一人可以做主的,无论是否喜欢江世子,将来也是……”
“不行!”这是白景辰不可触及的逆鳞,也是他午夜梦回最疼的伤疤,霎时间,他一把握住温宛意的手腕,把人拉近了些,一字一句地告诉对方,“嫁谁都行,偏偏不能是他,不仅不能嫁,你的心意与目光都不能落在那人身上。”
温宛意被轻轻一扯,身子瞬间不稳地跌坐在他面前,另一只手艰难地撑住自己,表情怔住了——
这是她头一次见表哥露出这样的神情。
很陌生。
表哥怎么突然变了,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表哥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会过问她,也会和那些人一样管着她。
“表哥会为你解除这桩婚事。”白景辰回过神来,怕她受惊吓,便用掌心轻轻安抚着她肩背,“此事不必发愁。”
“好。”温宛意自然乐意表哥为自己解除这段婚事,她想了想,哪怕对方是无中生有,也还是出言解了对方的担忧,“表哥我答应你,不喜欢他。”
得到承诺后,白景辰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十分自然地把人搂到怀里抱着:“表哥只要你安好。”
温宛意僵直了身子,一动都不敢动了。
她木然地低下头,看到表哥双臂都搂着她,亲昵又自然的举动好似做了千百遍,就好像两人之前便是这样相处的,不然表哥怎么能这样自然而然呢?
“那些不合适的衣裳都不必留了,表哥已经叫人为你置办了新的,几位绣娘通宵达旦地去赶制,三日后便能送到合至殿。”白景辰紧紧挨着她,像是抱着什么心仪的宝物,一点儿也舍不得松开,“夜已深了,要去妆吗,表哥帮你。”
温宛意更惊讶了:“周嬷嬷那样的性子,居然还肯将量体裁衣这些细琐的小事告知表哥?”
“并非他人告知。”白景辰在她耳畔笑道,“表哥与你多年,自然知道你的所有——还有去妆的顺序,都是知晓的。”
温宛意再次无言,目光里显然是存疑的。
白景辰又道:“明日额心的花钿,表哥也可为你描画,你喜欢的样式,都会。”
温宛意:“……”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