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散后,又忙了会,卫桓和姜萱才回去。
出了外书房,月朗星稀,很冷,吸一口气沁凉了心肺。
姜萱将才增补的御寒措施递下去,并吩咐膳营熬防寒汤药,连熬三天,另前头徐笙等外驻军也别忘了,立即安排把草药送过去。
嘱咐好这些,她不忘裴文舒一行,吩咐安排好炭火饮食等等起居。
“一应都用最好的,若有怠慢,严惩不贷。”
她甚是严厉,点了薄钧亲办,薄钧利索应了一声,匆匆转身去了。
卫桓忍不住嘀咕:“怕甚,他就和文尚几个一起住。”
还能亏待了他?
姜萱回头,瞪了他一眼:“于公于私,咱们都该尽心照顾。”没好气。
见她板着脸,卫桓忙说:“我知,你说得没错。”
只是看见她惦记姓裴的,他心里不得劲罢了。
不乐意话题继续在裴文舒身上打转,他一边牵着她转身,一边问:“今天孩子乖不乖?闹没闹你?”
姜萱还不知他的心思?不过说起孩子,她也忍不住笑:“他乖着着呢,一点都没闹。”
卫桓一下子高兴了,想摸她的腹部,但想到这是外头才勉强按捺住了。
问了一路,待回到后院屋里,他忙不迭拉她坐下,俯身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轻轻触摸她已隆起的腰腹,“乖乖,我是阿爹,动一动好不好?”
他是单膝跪在脚踏上的,小心翼翼触摸,轻声说话,眉眼褪去清冷柔和一片。
看得姜萱心头软软的,忍不住抱住他的头亲了一下,他忙松手撑住榻沿,怕压到孩子。
她温柔又爱惜,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心里有谁,你不知道么?”
就你一个,傻子。
老吃些已不相干的醋。
卫桓仰头,这一刻她的目光看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他欢喜极了,又有些别扭:“我知,我就是和他处不到一块去。”
他忙保证:“我下回……”
话未说完,就被姜萱亲了一下打断了,她笑道:“没事,阿桓这样就很好了。”
她也没生气。
卫桓唇角翘起,起身坐在榻沿,将她和孩子都抱起来放在大腿上。二人交颈相拥着,谁也没说话。
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这样也是很好的。
无声拥抱了许久,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大约是戌初吧,隐隐听见亲卫换班的声响,卫桓才动了动,柔声说:“我们洗漱歇下罢。”
很舍不得放的,只惦记着她娘俩休息。
姜萱“嗯”一声。
站起身伸展一下筋骨,就着热水梳洗过后,躺进被汤婆子烫得暖烘烘被窝里,卫桓随即也上了床,像两个勺子般叠着贴在一起。
偷得浮生温馨甜蜜过了,这会难免就想起正事,姜萱问他:“阿桓,你觉得那三个老将会是姜钦的人吗?”
卫桓给她掖了掖被子:“难说,只有公孙绍在前,是也无甚出奇。”
其实他心里有种直觉,是。
但这话他在外不会说的,不知不觉间,卫桓行事已很成熟,这类太偏露主观的言行,他唯有在妻子面前才会坦然透露。
姜萱忍不住长吐了一口气,如果是真的,她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挖一层,再挖又一层,层层触目惊心层层不堪入目。
之前那十几年虽知自己投身乱世,但她还很庆幸家里尚算安宁,谁知都是假的,这统统是错觉。
“睡吧。”
卫桓轻轻拍她:“那边如何,也与咱们不相干了。”
姜萱“嗯”了一声,其实她也没真在意这些青州人事,她现在唯一关注的只是那三员老将的主人是否真是姜钦。
也不知裴文舒那边查得如何?这肯定很难,希望能顺利一点。
否则的话,会给他们定计带来很多麻烦。
……
这事确实很难查,单凭姜钦在姜琨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都没露一点风声,可见他行事之慎密及遮掩功夫之了得。
所以裴文舒干脆就没在姜钦身上下手。
这么一个城府深沉、隐于暗处已成习惯的人,只怕身边一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就很容易引起他的疑心。
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裴文舒直接放弃了他,转往另一边,死盯着那三个老将挖。
明面的信息,其一,这三员老将父祖都是姜氏家将,对青州忠心耿耿,对姜琨也忠心耿耿,后者最起码表面是这样的,故很得姜琨信重,实掌兵权。
其二,他们三人和公孙绍关系都不错,常有来往。
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曾同为老侯爷心腹多年,有交情太正常了。
裴文舒遂下令重点放在这三员老将的府邸家中,全力查探。
这三个府邸,或多或少都放了些眼线,现在全部启用,或哄骗或逼诱,或回忆或打探,配合着里外一同使劲。
这样下来,是有效果。
最初得到的是一些很表面的消息,就是老将当年对老侯爷非常忠心,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主从皆相得,有挡箭有坚信等等的诸多事例。
接下来,开始有一些听着似乎有些微妙的。不说犹自可,这么一提,再对比一下,这几个人对现任君侯仿佛是少了那种慷慨激情。其中一个叫贾布的,由于性情粗犷,他表现得就比较明显,从前每得老侯奖赐总爱高兴豪饮一场,但老侯死后,却渐渐少了。如今提起,那个退出府的老仆才恍然,曾经主人是个极好酒的。
当然,上述的都不是佐证,人家也可能年岁渐长,人沉稳懂得保养也不奇。
这类消息越挖越多,看着隐隐微妙,但完全说明不了什么。
裴文舒很沉得住气,只命继续查探。
终于在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大雪天,他得到了一个比较确切的消息。
“诸位,且看。”
裴文舒情绪明显比平日高,话罢将新整理好的一叠讯报往前一推。
卫桓先看,姜萱就在他身侧,也侧头看去。
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裴家探子终于在贾家一个被排挤出府的小管事嘴里挖出了一个重要消息。
十年前的的一个夏夜,有一个黑斗篷连续过府来寻,那段时间主人心事重重。
黑斗篷第一次来的时候,走的靠近后巷的一处小侧门,穿过偏僻的内巷直达小花园。
当时他和几个同好正躲在那边的空屋子赌钱,听到动静悄悄往外窥了一眼,见有人,赶紧从另一边钻狗洞回去上值。
那会他还不大把这事放在心上。
谁知当日在花园洒扫的人全数不见了。
他吓坏了,因为他也是粗使,不过他不是扫花园,而是扫隔壁的甬道。无独有偶,当时他一个搭档去茅房回来,速度意外地快,却脸色青白仿佛受了大惊吓。
距离甬道最近的茅房,需穿过花园。
当时莫名其妙,但隔日知晓花园粗使全部失踪的事,他也骇了。
他过后小心打听了一下,不单单花园,就连那时间段在小侧门附近经过的几个人,也莫名不见了。不过由于人少且不集中,所以不起眼。
他吓死了。
好在他们当时赌钱是偷偷去的,没外人知道,几个同好死死闭紧嘴巴,最后有惊无险。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最后在重金加独孙的威胁下,这名老仆透露了当时去茅房那个搭档的姓名。
“说是一个黑斗篷。”
和前头老仆的话完全吻合,裴文舒说:“他家主人当时神色震惊且急又带为难。那黑斗篷揭下兜帽,是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极俊隽,是个贵公子。”
说着,他将一个工笔画像递出,姜萱抬头一看,画中人时曾相识,和十年前的姜钦有五分相似。
裴文舒当然不会认不出,神色变得淡了些,他说:“贾布随即喝令亲卫,将花园所有伺候的人堵住嘴押下,悄悄处理了,包括侧门的。”
幸好那人才进小花园,前头又有一座假山挡着,看不到他,他这才慌忙退了回去。
和死神擦肩而过,因此印象格外深刻,事后这人都不敢继续呆在府里了,找了个时机将攒的银子送出,让家人把他赎回去。
不过没多久,贾布心事重重的状态就消失了,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而那个侧门却渐渐荒废了,锁死了封着,巷子也堵了一边,也就没人再往那边走了。
但其实不是这样,那老仆由于自身缘故格外关注那边,另外,他赢来的钱都是藏在那个赌博的空屋的,数额不少,他总得偶尔去看看才放心。
于是他就知道这封门有点猫腻,他见过贾布亲卫队长私下从这门缝掏过什么,仿佛是蜡丸之类的小东西。
他这才知自己又撞上大秘密了,吓得魂飞魄散,当下等亲卫队长走后,他将银子全部掏出,钻狗洞回去再也没来过了。
没再见过也没关系,已经可以确定贾布是投了姜钦了。
“另外还是这个吕德,虽无明确佐证,但他十有八.九也是投了姜钦的。至于最后一个梁汤,……”
这人府里没放什么人,查到的东西更少,裴文舒沉吟片刻:“在五五之数,不能断定。”
不过按此人性情,他直觉,姜钦应也将人拿下来了。
“三占其二,或其三。”
卫桓将讯报递给众人传阅,他屈指敲了敲长案:“贾布三人,麾下亲信兵马愈十万。”
加上姜钦从姜铄手里接过的三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张济沉吟良久,道:“阳信侯心腹臣将及亲信兵马众多,姜钦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想来,他觉得实力尚有缺。”
这一战是动手的最佳时间段,可开战以来,姜钦始终不见任何动作,显然他是信心不足。
卫桓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添些实力。”
所谓实力,其实就是兵马。
这个策略很对,众人赞同,只是这增加兵马该如何增呢?
大家都是统军的,个中门道自很清楚,唯有是军中另一个大将出了什么意外,无法继续掌兵,于是他麾下兵马就暂时换个人带着。
就比如之前的姜铄。
卫桓并没有想太久,顿了顿,他和张济对视一眼,吐出二字。
“娄兴。”
所有大将之中,娄兴最微妙,因为他正被姜琨忌惮着。之前姜钦接掌姜铄手中兵马,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不过娄兴不能战死,他情况有些特殊,他是是带着兵马来投的,虽兵卒几经替换,但一旦他战死,为安抚姜琨也得将娄家人提一个上来顶上。
所以娄兴不能死,他得是伤卧几个月,伤愈后就能重新掌兵。
这样一来,就会出现几个月的空子。
卫桓略讽挑了挑唇:“只要我们制造了空子,想必那姜钦能把握住机会的。”
不需要做得更多,否则反容易露了痕迹。
他抬目看悬于左墙的行军布阵图上,端详片刻,而提笔后快速书写:“传令徐笙刘拓,按计策行事。”
他放出两个破绽,诱姜琨遣人夜袭。
娄兴如今压力很大,正努力建功,想必他会自动请缨的。
……
腊月十五,絮雪漫天的冬夜,青州军夜袭了并州军位于漳水前的两处关隘。
战事激烈持续时间去不算长,至翌日上午,眼见占不了便宜,两支夜袭的青州军如潮水般退散。
互有进退,双方损失都不大,青州军退得井然有序,唯一的问题就是娄兴负伤了,且伤得不轻。
娄兴身先士卒,但谁知敌军有诈,他虽指挥得宜,但本人在箭阵里吃了一个大亏,坠马被马蹄踩踏左臂和左腿骨都折了,幸亲卫拼死抢上前救回。
性命无碍,但至少得养伤三月。
“三月。”
从医帐探望出,姜钦送走叔父姜琨,快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冯平有些激动,低声:“主子,这是大好机会啊!”
是啊。
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娄兴麾下足足四万兵马。
怎么样才能得到手呢?
给娄家人,姜琨肯定不愿意的,他一直设法削减娄兴的兵马。但给其他人也不行,做得太明显了,娄兴和娄家人肯定不答应。
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问:“五公子呢?出来了没有?”
五公子姜错,娄夫人所出的第二子,年十四,入营是早了些,但姜琨还是特地把他接来了。他不愿意将这儿子放在外头继续和生母接触,以免灌输了些什么不好的东西。
姜错方才也急急去看舅舅,娄兴药力该上来睡下了,他也该出来了。
果然,冯平出去一阵,禀:“五公子出来了,已回了帐。”
“好。”
姜钦立即往姜错营帐去了。
姜错才到姜钦耳下,单薄的少年一脸沉沉忧色,这两年他一系变化是在太大了,先是胞兄,而后是母亲,谁知屋漏又逢连夜雨,舅舅又重伤了。
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这伤还能痊愈。
姜错不是温室花朵,他懂,他生母已失宠,甚至他隐隐感觉到,父亲对舅舅也不复旧日信任。所以他怕这次舅舅负伤,父亲会趁机动娄家兵权。
正胡思乱想间,见堂兄来了,勉强挤出一抹笑:“大兄。”
姜钦叹了一口气,兄弟关系好,他也不说虚的,只拍了拍堂弟肩膀:“既然担忧,那何不把担子挑起来?”
姜错一愣,有些恍然。
“你去和父亲说,想为父亲分忧,看能不能把娄将军麾下人马接过来。”
姜钦献计:“在你手里就不怕了,等你舅舅伤愈,完璧归赵就行了。”
可姜错年纪太小,光他肯定不行的,姜钦建议:“你再举荐一个你舅舅信重的心腹。”
暂掌兵马,要么小舅舅,要么堂舅舅,越过这二人却是不合适的。
“只是我举荐舅舅们,父亲未必答应。”
他直觉,是肯定不乐意,到时候驳了,这事儿反而落空了。
得换一个人。
那换谁呢?
眼前就有一个好人选。
姜错道:“大兄,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越想越对,堂兄是父亲信重的,又是中立的,二人关系也极好,最合适不过。
“大兄,除了你,其他人只怕都不成了!”
姜钦沉吟片刻,最后点了点头:“也好,等娄将军伤愈后,我正好把前次的人马一起还回去。”
由于姜琨的暧昧态度,姜钦本人的作态,所以一直给姜错和娄家人的感觉是,姜琨压着姜钦,不允许他将先前的兵马还回去。
娄兴全部兵马暂时交出,伤愈后肯定得接回来的,这没说的。正好两股合成一股,一并接回。
姜错觉得正好,当然他也没自作主张,他让堂兄回去等等,他梳洗后就来,实则想趁着这些时间寻小舅舅和堂舅舅来问问。
姜钦恍若不知,微笑道:“好,我也洗洗,你别急。”
转身出了帐篷。
心里笑笑,娄兴胞弟和堂弟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必会赞同的。
至于他那叔父,如无意外,应也会同意。
三个月。
应当足够了。
他垂了垂眸,快步离开。
……
中帐。
姜琨确实在思索这个问题,娄兴带着兵马来投,跟随他征战多年,立下汗马功劳无数。
所以这回负伤,他想趁机夺了娄兴兵权,却是不合适的。
但就这样轻飘飘放过,他又不甘心。
所以,他不愿意让娄兴两个弟弟接掌。
且除了上述原因,也是因为这两人谋略实在不怎么样,若是遇上突发情况,很容易应对不了。
正当犹豫的时候,姜钦和姜错来了,一见五子,他眼前一亮。
姜错是娄家血脉,他挂名接手,娄家人肯定不会不愿意。
只不过,他却还需要挑一个辅助者。
只是挑旁的大将或者娄家人的话,那事情岂不是回到原点?没意义。
倘若这两边都不挑,那还能挑谁?
姜琨目光不禁落在同来的姜钦身上。
但他顿了顿后,却微微垂眸,另有少许犹疑。
姜错已“啪”一声单膝跪下,朗声道:“父亲,儿子想为你分忧!”
“儿子都来很久了,既入了营,当不坠父亲威名!请父亲委以任务!”
姜琨笑:“你还小。”
姜错急了,侧头看正微笑看自己的堂兄,“所以我特地请了大兄来了,大兄能带我!”
“有大兄在,父亲还不放心么?我会听大兄的!”
“这样么?”
这正合了姜琨的思路,心绪百转,瞟一眼一直安分且濡慕自己的侄儿,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好,都是好孩子!”
姜琨站起,拍了拍二人的肩,笑道:“你舅舅恰是负伤了,既然如此,你暂就将把舅舅的担子挑了起来吧。”
又看姜钦:“和你大兄一起。”
他打算,届时再借姜钦的手刮下娄兴一层皮,然后就顺势提拔一个新大将,将姜钦手上兵权移交。
或许让姜钦当个副将。
不,还是给他手里留些许兵马,继续放在身边吧。
姜琨笑得和蔼,对姜钦说:“叔父将你弟弟交给你了,你看着他。”
姜钦微笑和熙一如往日:“得令!”又笑:“叔父放心。”
姜琨哈哈大笑:“好!”
豪迈笑声中,姜钦微笑未变,瞥一眼姜错,又瞥一眼身边的叔父,微不可察挑了挑唇。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晋江抽了,发很久发不上去,希望这次能成功……QAQ
终于好了,肥肥的一章!本来打算再写一截的,但时间不够了,那放明天了嘿嘿
爱你们!!明天见啦~(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