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天未亮,方若兮便起身赶往了穹窿山,过山脚下时,果见许多官兵,约有上百人,在山下严阵以待,似在等待号令。
方若兮先于暗处把马拴好,后趁着天未明施轻功攀爬上了山。
未至半山腰便看见了山贼的第一道寨门,她隐藏好自己,寻了个好位置等着官兵攻打山寨,直到天已微亮,忽听山下一阵号角声传来,方若兮来了精神,躲于巨石后,头带杂草,只露出一双眼睛闪烁不停。注意到山贼寨门上隐约的箭头,紧张地等待着。
这山寨据险而立,易守难攻,如今山下官兵又摆明了告诉山贼,我要来攻打你们了,你们赶快做好准备吧,是以,官兵已失了先机,如果此番再明目张胆攻上山来,恐怕是有来无回啊,方若兮看着寨门上及附近崖壁隐约晃动的箭头暗叹道。刚这么想就听见山下官兵一路呼喊着冲上山来,好像就怕山贼不知道他们来了似的,方若兮心下一阵遗憾,看来宋家无人也。
可就在这时,山寨内响起了混乱的厮杀声,方若兮暗暗奇怪,难道山贼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内讧了?真不团结,显然是乌合之众。方若兮正胡思乱想着,官兵冲上山来,并开始用木桩撞击寨门,而原本寨门及四周崖壁上隐约露出的箭头均已不见了,半响后,寨门被官兵撞开,方若兮当先一眼便看到寨门处有一人横刀而立,背影肃杀,四周死尸数具,均是拦腰斩断,死状凄惨,有些断掉的上半身仍在他脚边抽搐着,血流满地,而那人一身白袍竟滴血未沾,单看背影,方若兮便觉此人是个非凡人物,只除了有点残忍。
他始终背对着寨门,就在方若兮瞪大了双眼早已准备好承接他转身霎那的惊艳时,却见那人猛地挥刀指向前方,一声大喝:“杀!一个不留。”
官兵们闻声群情激昂,一阵砍杀,剩余的山贼也立刻被斩杀殆尽,随即冲向了山寨的第二道关卡。
这时,躲在巨石后面的方若兮也随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
第二道关卡,地势更为险要,山贼远见官兵而来,借地势居高临下乱箭齐发,那位公子冲在最前面,当下,只一扬手臂,身后所有官兵立刻止住来势,这时,乱箭已近,他突然提气腾空跃起,挥刀砍落迎面而来的数只箭,脚踏两侧崖壁,飞身而走,瞬间冲进了山贼的巢穴,方若兮见他轻功使的漂亮,心下不禁大赞。
半响后,第二道关卡也被官兵冲破,山贼退败,早已乱了方寸,而官兵一路势如破竹,直冲进山贼巢穴。
里面一片混战,四周山崖陡峭毫无遮蔽之物,方若兮只能远远窥视无法再接近了,便觉无趣,而今眼见胜败已定,已没什么可看的了,心里虽想着看一看那白袍公子模样,但终不至于为了看一个男人长什么样子而轻易让自己涉险,所以当下没有迟疑便偷偷离开了穹窿山。
回去的路上,途径太湖,她临岸远眺,只见苍茫远山,太湖之水一碧万顷,烟波浩渺,湖上点点鱼帆,沉浮于波涛间,她刚看完一场血腥的厮杀,再看如此恬静美景,只觉心境沉淀,杂念顿消,不禁感叹道:“还是活着好啊。”
因早上起得过早,她没吃什么东西,现下只觉饥肠辘辘,便先回了藏书镇,寻了些东西吃下,填饱了肚子,她正闲散地逛着,就在这时,街口有官府衙门的人敲着铜锣四下高喊:“穹窿山贼被灭,穹窿山贼被灭了,……”
路上百姓一听,均面露喜色,额手称庆。
有路人高兴赞道:“穹窿山贼终于被灭了,这真是百姓之福啊。”
又有百姓赞道:“这宋公子真是厉害,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众人齐声称是。
宋公子?方若兮闻言心下暗忖:难道说,今晨带兵攻打山贼的果然是那位宋家的公子,宋子星?今日一见,此人功夫果然了得,难怪爹爹时常提起此人。
宋子星是江南有名的美男子,今日没能窥得庐山真面目,实是一件憾事。
这小镇住着颇为舒服,方若兮打算在此再住一晚,明日方走。
夜晚,月牙儿高挂,星星布满天空,方若兮因下午睡了许久,晚上便有些睡不着了,爬到了房顶上躺着看星星,只觉清风拂面,远远地看到了太湖的波光粼粼,不禁起了戏水之念。
踏着月色,她来到了太湖岸边,此地水浪平缓,四下树木林立,空寂无人,方若兮仰望满天星辰,只觉心情大好,忽想起儿时与姐姐一同从高处跳水踏月影的童趣,便想再试上一试。
她解开了衣衫,脱掉鞋子,放在岸边,只着小衣,轻轻一踏,用轻功跃上了岸边一棵高树上,看准月牙在水中的那个弯弯倒影,猛地跳了下去。
可她刚一入水,便觉脚下似踏到一物,而后听到水下传来一阵咕嘟声,她不禁奇怪,刚想潜下去看看,就觉似有水草缠住了脚,怎么也甩不脱,心下一急,不禁踢了又踢,踹了又踹,可就在这时,水下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小腿,她大惊失色,想都没想就是一阵猛踢、猛甩、猛踹。然后快速地游离了那里,回头一看,便见一双手突然从水中伸了出来,紧接着又露出半个头来,大咳了几声,忽又沉了下去,方若兮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她突然明白过来,方才自己踩踏的竟然是一个人,这个想法一在脑中成形,不禁令她大惊失色,这时,只见那人的双手缓缓地沉入水中,明显已经溺水了,她忙游了过去,把这人拖上了岸。
上了岸,她手忙脚乱地先穿上了衣服,再看着躺在地上肚子鼓胀,嘴角冒水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先探了那人脉息,暗出了口气,这人还没死。
她环顾四周,方才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挂着几件衣物,不用多想,定是这个男子的,难怪她来时没看到衣物,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冒然下水了,而且当时她也没有想到水下会有人,唉,这时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当务之急是把这人救活。
她想用手去按他的胸口,可见他是个男子,而且上半身裸露,不禁犹豫着收回了手,换成了脚,可眼看脚就要踩上那人的胸口之时,她又收了回去,看着歪脖子树上的衣服,突然急中生智!
她用男子的腰带捆住了他的双脚,倒挂在树上,看着他身体在树下摇摇晃晃,嘴角滴答滴答地落水,不禁暗道:“这样子,吃进去的水应该会吐出来了吧。”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那人还是没有醒,不禁心里突然害怕起来,如果他死了就麻烦了,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逃之夭夭。
本已返回了客栈,可又觉心里实在不安,方若兮又折返了回去。
可她还尚未奔至事发地,就听一人在林中大吼道:“小贼!你竟敢这般羞辱于我!”而后只听咔嚓一声,似树干断裂之声,紧接着便听到砰地的重物倒地声。
方若兮一惊,忙跃上附近的树去,借着月光,向声音来源看去,只见,那颗歪脖子树已倒在地上,刚刚被他倒挂在树上的男子此刻已穿戴整齐,看背影,一时竟觉得有点眼熟,微一细想,忽然想到一人:今晨攻打山寨的那个官兵将领!
此时,月下,那人背部紧绷,似正隐忍着怒气,手中抓着一张纸,已被揉成了一团,却没有扔掉,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把那一团纸揣入了怀中。方若兮心下纳罕,突然想起一事,忙向自己怀里摸了摸,而后不禁浑身直冒冷汗,糟糕了,公子翌画的那幅掐她脖子的画,丢了。
那晚,宋子星怀着与方若兮同样的心境,潜于太湖水中,闭气看着月牙儿在水中虚幻的倒影,许久之后,正打算一跃冲出水面之时,就见一物突然从天而降,一脚正踩在他的脸上,恰好把本要跃出水面的他踩了下去。
※※※
当时事发突然,他呛了几口水进去,在水下呼吸开始不顺,本想浮出水面,却不料,头顶那人对他是又踢又踹,他想反抗,那人却踢得更加厉害,直踢得他头晕目眩,眼睛发花,不禁呛了更多的水进去,待他终于有机会浮出水面,却已有些力不从心了,暗道自己今日恐怕凶多吉少,可仍挣扎着浮了上去,试图赢得一线生机。
他终究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待醒来之时,却见自己双脚被缚倒挂在树上。他平生第一次轮落到这种凄惨的地步,心里是又怒又恨,却又无处发泄,眼见四下无人,那踩他的小贼定然已经逃了,便先解下了脚上的束缚,跃下树来,先运功歇息了一会儿,身体虽然仍有不适,却已无大碍,便拾起岸边衣服穿戴起来,这时,却发现衣服下面压了一张白纸,心下好奇,便拾起来看。
借着月色,他大略看清了画中情景:画中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正掐着另一人的脖子,那人正在做垂死挣扎状,不及细想,便以为是方才那人故意留下来羞辱他的。心中怒火狂烧,再也忍不下这口恶气,一掌劈向了一旁的树干,树干应声而倒。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今晚的小贼。
方若兮一直躲于树后未曾现身,她本想蒙面把那幅画抢回来,但宋子星的武功只在她之上不在她之下,此外,看样子宋子星似已对她恨之入骨,她不敢冒然出去送死,所以只有悄无声息地躲着,直到宋子星离开太湖,她才暗出一口气,回了客栈。
这夜,她辗转反侧,怎样都无法入睡,一个隐忧压在心里越发凝重,那幅画落入宋子星之手,虽说并无大碍,但那幅画中有公子翌还有她花无多装扮时的样子,此番落入他人之手,如果被毁了倒也没什么,可被人当作罪证保留着,心里越想越不痛快,还有一点她不愿承认的,其实,她特别喜欢那幅画,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喜欢,她很想拿回来,可如今想要拿回那幅画似已没那么简单,她必须好好想想,要怎样才能拿回那幅画呢?
方若兮首先便想到了偷!
第二日,方若兮打听到宋子星军队驻扎之地,并获悉他明日就要领兵返回杭州城,所以要偷,只有趁今晚。
今晚,乌云蔽月很适合偷窃,方若兮艺高人胆大,只身一人,身着江湖人必备的一套衣服——夜行衣,毫无声息地潜入了宋子星的军营。避过巡视的哨兵,四下寻找宋子星的军帐,她本以为将军之帐应不同于其他,至少帐外会有一两个守卫,可一进来才发现自己错了,所有的军帐都是一个样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方若兮无奈,看着眼前数十个一摸一样的军帐,哀叹自己如果一个一个的去找恐怕找到天明也找不到,无奈之下,正想着寻个落单的兵丁挟持恐吓一下,可就在这时,恰见一人身披斗篷由一个士兵带着向一个军帐走去,方若兮发现唯独这个军帐内隐约似有烛火闪烁,便偷偷跟了过去。
那人进入了帐篷,不久之后,士兵离开了。
方若兮暗喜,偷偷地靠近了军帐,附耳上去静听起来。
习武之人本就比常人要耳聪目明,她附在帐外,能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声音。
帐内,有一男子道:“叔父,请喝茶。”
又听一老者道:“放着吧,今夜叔父深夜来访是有一事与你细说,子星,你爹叫你明日可不用返回杭州城,直接去金陵方家向方家的二女儿方若兮提亲。”
帐外的方若兮一听这话,耳朵直直地竖了起来,完全地贴到了帐子上,只听里面宋子星回道:“叔父,爹这是何意?”
里面老者笑了笑,方道:“子星,你父自有用意。”
“侄儿不明,为何爹与叔父会让侄儿娶一个被人退婚,已被逐出家门的女人,还请叔父赐教。”
老者笑道:“子星,你知方家无男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方若薇已许配给天下首富洛阳李家大公子,秋天一到就要嫁过去了,二女儿方若兮本与蜀中唐门四公子唐夜指腹为婚,本要等到姐姐方若薇出嫁后也随后出嫁,却不料,那二女儿方若兮以不愿嫁唐夜为由离家出走,这件事,方家本严密封锁了消息,可是,你知道是谁泄漏给唐家的吗?”
帐内沉默半响,宋子星方道:“莫不是叔父你?”
“子星厉害,的确是叔父我。”老者大笑。
帐外方若兮一听这个,不禁暗道:老头,干得好,多谢了!
老者又道:“我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了唐家,唐家人都极为自负,尤其是唐夜,我料定唐夜知道方若兮不愿意嫁给他,肯定会对她弃如敝屣,我没有料错,唐门果然退婚。贤侄,如今皇上眼看就要不行了,太子年幼,又非正宫刘皇后所生,刘家如今权倾朝野早有反念,我们也应该为自己提前打算打算。方家虽是商贾出身,但其兵器铺和牧场遍布天下,一旦天下大乱,方家可为我们大量提供优良的兵器和战马,我们不先下手,恐怕,必会有人先下手。不说这个,方若薇所嫁之洛阳李家,可是天下首富,如果方正阳答应与我们宋家联姻,子星,以金陵方家、洛阳李家、再加上我们宋家的实力,不管今后天下发生什么巨变,都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帐外方若兮听后心中大震,暗道: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有用啊,看来,以后要对自己更加好一点了。不过,想利用我?可没那么容易!
这时,屋内宋子星忽道:“叔父,子星认为,此时不应去金陵提亲。”
“为何?”老者问道。
帐外方若兮闻言,暗道:算你小子是个明白人,你要是敢去提亲,我一定要你看不到金陵的太阳,在路上我就把你……。
这时,就听宋子星回道:“方正阳已逐了二女儿出去,我又以何由向其提亲呢?此其一,再有,听叔父说,似有很多人想娶这方家二女,但偏偏方正阳却在这时把女儿逐出了家门,不管不问,此事似乎颇有蹊跷,叔父也说,方家可大量提供兵器和战马,当年圣祖皇帝也正是借助了方家的支持方能一统天下,方家一直以来虽无人在朝为官,但地位特殊,不是轻易可以拉拢的。叔父,子星认为,如今皇上虽病体缠身,但毕竟没有薨逝,此事尚不宜操之过急,过早暴露自己,我们还需观望一二,谋定而后动。”
“哈哈……”老者听完这席话,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帐外的方若兮闻声不明所以,就听老者道:“好!好!来此之前我与你爹商议过,也正是这个意思,叔父刚刚只想问问你的想法,子星思虑甚周,叔父甚感欣慰,唉,可叹叔父之子俱不成才,宋家将来交与你手上,我和你爹都放心了!”
“谢叔父信任。”宋子星恭敬回道。
老者又道:“子星,今夜叔父来此其实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这也是叔父急忙从京城赶回来的主因。”
宋子星正色道:“叔父请讲。”
帐内,老者附耳与宋子星说了些话。
帐外,方若兮努力去听,也只隐约听见‘宋家’‘朝廷’等几个模糊的字句。
半响后,忽闻老者咦了一声,问道:“子星,这幅画你从何得来?”
画?帐外方若兮一听,这才想到,对呀,自己是来偷画的,怎么成偷听的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有人大喊:“什么人?”
哎呀,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