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洐去军营的第三天,破月就离开了麟右城。她的气其实当天就消了,只是冒出了别的想法。
这次步千洐八成要倒霉,他明明知道,却有些无所谓。破月知道在他心里,有自己的牢固的价值观。可这一次,破月不想让步千洐、让皇帝,抑或是其他人,决定自己跟步千洐的将来。
以往,她虽努力活着,总还是将命运交给别人决定,总是靠别的男人来保护自己。现在,她艺高则胆大,原先在现代作为一个独立的女孩的性格,慢慢的也养了回来。再加上颜朴淙的诅咒、爹娘的死,让她一直有点压抑,需要找一个出口,她想有所改变。
她不想跟着命运走,她想主动去争取一些东西。很多事她以前没能力做,现在却可以。
于是她背着百破刀,从营中偷了匹快马,日夜兼程。终于在距离帝京二百里的地方,追上了慕容湛。而五日前,慈州皇陵青仑奴暴动的消息已经传来。
远远望见慕容湛脸色铁青、策马疾驰。破月没打算跟他相认,只远远跟着。离帝京越近,路上衣衫褴褛的行人越多。破月心底暗惊——她一路过来,都没发现异样。直至现在,才察觉端倪。可见这些青仑人极具组织性,一路西行,掩饰的很好。不多时,便有一群人来抢马,破月不欲与之缠斗,弃马提气疾行,很快便将他们抛在身后。
临近帝京城门,才发觉战况惨烈。
城门竟是关着的,禁军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焦急的破口大骂。显然破月来晚了,青仑人已占了帝京四门。
破月一直跟着慕容湛,见他策马往返于几个城门间,神色焦急,终是忍不住出声唤他。慕容湛回头见到她,大吃一惊。
“我助你入城!”破月道。事态紧急,慕容湛无暇多问,只能点头。破月将平时与步千洐惯用的法子教给慕容湛,两人轻而易举攀上一处城墙。
好在城楼上青仑人数并不多,破月与慕容湛杀出一条生路,跃下城楼,疾疾朝皇宫奔去。
城内的境况更糟。青仑人把持了城中数条要道,百姓早被赶进了家里。破月和慕容湛出现在大街上,无疑引得所有人侧目,立刻便有数十人持枪攻过来。
“上屋顶!”慕容湛的巷战经验远胜于破月,当即低喝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翻上屋顶,发足狂奔。两人轻身功夫不相上下,很快便跃入了皇宫。
一路杀将过去。
皇宫侍卫大多横尸宫门,少数勉力支持,被叛军挤到宫墙角落里围剿屠杀;宦官宫女更是尖叫奔走,死伤无数。昔日华丽威严的皇城,如此处处染血。
慕容湛带着破月,径直奔往勤昭殿。一入宫殿外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至少三百青仑叛军,手持武器,将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数名精铠护卫气喘吁吁手持兵刃守在门口,且战且退。
慕容湛鲜有的大怒了,厉喝一声:“谁敢伤我皇兄?”拔出长剑,便朝青仑叛军中杀将开去。破月瞧他应当游刃有余,也不拖延,纵身跃起,在数名青仑人肩头连点,翻身跃入殿中。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殿内。不同的是破月是施展轻功溜进来的,慕容湛是浑身杀气闯进来的。
殿中情形更加惨烈
地上已交代了数十具尸体,有青仑人,也有黑衣人,破月知道那是慕容氏的暗卫。
正前方龙椅上,皇帝静静的坐着,瞧神色竟没有丝毫张皇。他身后站了名老人,破月认得,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湛的师父;他身前数步,则是十余名黑衣暗卫,正与涌进殿内的数名青仑人战成一团。暗卫们的身手显然远胜青仑人,虽然只余十人,却如同一架绞肉机,不断有青仑人倒在他们的刀锋下。
“杀!”忽听得数人齐声怒吼,破月抬眸一看,竟有数十名青仑人,从皇帝身后,也就是偏殿冲入了正殿中——看来另一侧也失守了。
“皇兄当心!”慕容湛大喊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青仑人的刀剑阻挠。
皇帝远远见到慕容湛,惊喜失声:“湛儿!”一旁的师父神色冷肃,拔出腰间长剑,便朝后方攻来的青仑人杀将过去。
他武艺超然,十多名青仑人顷刻死得干干净净。然而不多时,又有数十人源源不断攻了进来。
破月和慕容湛已杀到皇帝身旁,一左一右护住了他。
皇帝喜道:“湛儿,你怎么来了?”
慕容湛沉声道:“臣弟推测帝京有变,连日兼程,便是想提前通知禁军,未料还是慢了一步!”
皇帝连声道:“好!好!好!”看一眼破月,眸色微沉。
慕容湛立刻道:“她随我一同回来保护您。”
皇帝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便有三名青仑人绕过师父,持刀攻了过来。慕容湛自小将皇帝视若神明,早已怒火暗生。此时下手毫不留情,顷刻便砍倒三人。他正欲回到皇帝身旁,转头一看,四名青仑人持枪朝皇帝攻去!
“皇兄!”慕容湛怒喝而上。
皇帝望着迎面而来的青仑人的闪亮枪尖,心头微惊,身子却纹丝不动。
斜刺里一柄刀光平平如水的递过来,刀锋骤然一翻,斩断直刺过来的枪尖!动作干脆得如菜刀切豆腐,平淡无奇的动作,却有龙腾虎啸之内劲。
皇帝定睛一看,破月收刀而立,神色平静。
慕容湛见状松了口气,与师父并肩作战,将从偏殿攻入的青仑人杀了个干净。偶尔有漏网之鱼,从前后攻过来,都被破月解决掉。
“放箭!”正前方有人高喊道。
话音刚落,箭矢如雨疾扑而来。前方拼死作战的黑衣暗卫早已力竭,只能护住面门,大半箭雨投射过来。
破月还从没遇到过这架势,也有点拿不准。低喝一声:“皇上,得罪了!”说话的同时,错身站在皇帝面前,刀光翩飞成圆满无缺的圆,封堵住所有来路。
她贴得皇帝极近,纤瘦身影静立如山,竟有万夫不当之势。皇帝本因敌人强悍,有些惊慌,瞧她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心头倒是一松。
不料侧面也有箭雨射来,破月哪里顾得了太多,单手抓住皇帝衣领,将他一提,避过那一轮箭雨。皇帝瞬间腾云驾雾,有点发懵,再定睛一看,竟被破月放在了地上,心头微怒,又有点好笑。
这时,殿外声势更大,拥入殿内的青仑人越来越多,眼看暗卫们支持不住。师父和慕容湛都退到皇帝身旁,与破月并肩护住皇帝。
师父扬声道:“叛军人数太多,皇上,咱们无妨先避一避。”
皇帝脸色冷下来:“怎么?朕还要避开这些贱奴?”
师父看一眼慕容湛,慕容湛马上道:“皇兄,你龙体为重。咱们先避上一避,万事有臣弟为你分忧。”
皇帝脸色便缓和几分,点头:“你既如此说,那便走罢。”破月看着有点好笑,这皇帝龙精虎猛的,怎么在最宠爱的臣弟面前,有点老小孩的感觉。
师父单手在龙椅侧面某处一按,只听“咚”一声,四人身子骤然下落,头顶光线一暗,厚石板竟是封得密密实实。
破月站起来一看,原来身处一条幽暗的密道里。不由得心想,原来你们早有退路,却还要死扛在殿中。慕容氏的骄傲,还真是坚韧,不到最后一步不肯认输——当然,皇帝现在也不一定输了。
破月只是觉得,可惜了殿中那些暗卫。但显然在场其他三人,甚至包括慕容湛,一心挂念他的皇兄,都不会考虑那些人的性命。
似乎……只有步千洐,才会爱惜这些命吧?想到他,破月心头一甜,满满的像塞满了棉花,软软的暖极了。
慕容湛从墙壁上取下火把,掏出火石点燃,转身朝皇帝伸手:“皇兄,臣弟为您引路。”
皇帝微微一笑,手搭上慕容湛的胳膊。师父走在最前头,破月只能走在最后。
“月儿当心。”慕容湛扬声道。
破月还没答话,师父平平的语气道:“她内力远胜于你,当心你自己吧。”
慕容湛便没说话了。
四人在阴暗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时而听到头顶脚步声纷乱;时而听到侧面有潺潺的水声。破月知道,这么长的时间,只怕早出了皇宫。
待出到地面,竟是一处农家小院。周围一片农田,看环境应该已在帝京郊外了。
小院收拾得很干净,破月跟慕容湛走进去一看,粮食、水都有。慕容湛清理出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披风铺上,这才将皇帝迎进来。
皇帝表现得很平静,淡淡往那农家竹椅上一坐,倒也有几分真龙天子的雍容威严。
“患难见真心,今日你们护驾有功,他日朕自会厚赏。”他微笑道,“你们都坐吧。”
师父还是立在皇帝身旁不动,破月找了张椅子坐下,慕容湛也在她身旁坐下,笑道:“臣弟只要皇兄龙体安康,不要赏赐。皇兄,咱们接下来往哪里去?要不要往北去,与充儿汇合?或者往东去,与赵初肃将军汇合?”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是真龙天子,岂有避祸外逃的道理。便等在此处罢。”他这么说,慕容湛也不能多问。破月心想,慕容你急什么,看皇帝这样,肯定还有后招。不然怎么会要在这里等?
皇帝又问:“此次青仑人偷袭帝京,实在神来之笔,那赵魄有几分本事。你远在麟右,怎会料到帝京有变?”
慕容湛恭敬道:“皇上,其实此次帝京有变,是步千洐将军与月……颜破月推断出来的,找我和充儿商议。我便连日赶回帝京报信,却还是慢了一步。”
皇帝这才注意到他一脸风尘,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破月:“你们如何推断?”
破月便将那日与步千洐的对话复述一遍。皇帝听完淡道:“仅凭猜测便驰援千里,那步千洐行事倒也出人意表。”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充儿这次可是将赵魄的陷阱,扑了个结结实实!”
慕容湛没答话,破月事不关己高高挂。皇帝也没再说了,让慕容湛扶自己到内室休息。
到了傍晚,四人都是饥肠辘辘。破月动手下厨,用削铁如泥的百破刀,切了盘腊肉,下了四碗面条。慕容湛接过很快吃了个干干净净,低声道:“谢谢,很好吃。”师父先试了毒,才伺候皇帝用了膳。皇帝不置可否,碗里倒吃得只剩下了汤。
农舍只有两间房,皇帝住了一间,破月原本推辞,慕容坚持让她睡了一间。师父睡在堂屋,慕容抱剑在门口守了一晚。
第三日天刚亮,破月迷迷糊糊便听到马蹄震动,立刻抓刀翻身起来,冲到门口一看,但见黑色大军如潮水般站满了田间便道。远远望去,至少有万人之数。破月心头暗惊——皇帝果然不是吃素的。周围的兵马都被慕容充调走许多,皇帝从哪里又冒出了一万人?
一名中年武将单膝跪在小院门口:“末将护驾来迟。”
皇帝在农舍住了两日,龙袍早已褶皱不堪。但这不妨碍他款款步出柴门,接受军士们的跪拜。
“禁军昨日已夺回了城门,俘虏叛军三千,其他尚在追捕中。”那武将恭敬道。
皇帝淡淡点头,上了道旁马车,转身道:“湛儿也上来。”目光再淡淡掠过颜破月:“你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