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军新编第四兵团新任政治部主任江醉章今天视察政治部机关。
这一座H形的三层大楼,江醉章并不陌生,从大楼启用的那天开始,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之一了。首先是占据着一间副部长办公室,后来搬进部长办公室。今天,政治部秘书处、宣传部和机关公务班一齐忙碌起来,又要给他搬家了,从一楼搬上三楼,从部长办公室搬进主任办公室。
江醉章迟迟从高干招待所出来,为了表示他不重视地位的变化,没有叫车来接,仍像过去一样,步行走到机关去。他今天情绪很好,一路上不断打哈哈,随便遇上什么人都要停下来说几句话。
“江主任!”腼腆的年轻干事向他行礼。
“哦!小伙子你是?……”
“我是保卫部的。”
“你姓?……”
“我姓韦。”
“哦!广西人,对吧?”
“对!”
“你们广西姓韦的很多。壮族?汉族?”
“壮族。”
“唔,好哇,壮族好哇,我们是要多培养一些少数民族干部啊,小伙子好好干,噢!”
“是!”
一个骑自行车的战士跳下车来向他行礼。
“江主任!”
“唔。你干什么去啊?”
“买菜去。”战士指了指车后的筐子。
“哦!你是上士。”
“对!”
“哪个食堂的?”
“政治部干部食堂。”
“对对对,我看见过你。小伙子,把伙食办好一点嘛!想想办法,噢!多买些又便宜又好吃的菜,多喂几头猪,还可以开荒嘛!”
“是!我回去向管理员转达主任的指示。”
“不是什么指示,随便讲讲,你去吧!”
司令部一个科长迎面走来。
“江主任,您还是老传统,走路去啊?”
“哈哈哈!你讲得对,这是八路传统,真要打起仗来还是走路靠得住哩!要占领山头,车子上不去呀!”
“那是。”
江主任就这么一路与人打着招呼,说着闲话,拖拖沓沓走近了政治部大楼。他抬头将大楼扫视一眼,感到它在一夜之间变小了。往常,只需要大楼的九分之一就可以容下他江醉章了,那时他感到这是一座真正的房子;今天,大楼缩小到如同一把藤椅,似乎找不到一张门可以钻进去,必须从屋顶上坐下来才是相宜的。其他人可以进去,因为对其他人来说,这仍是一座房子;只有他江主任不行,他是这里的主人,他主宰着大楼里一切事物的演变,一切都由他来摆布,由他使用,由他褒贬,由他收藏。他只有一屁股从上面坐下来才能体现责任感。
当然,实际上他还是从门里钻进去的。
他估计办公室还在搬家和打扫,这时没有必要去吃灰,便开始视察各部,以便尽快地掌握情况,部署新的施政计划。要让人感到,新主任一来,连气候都变了。对于政治部各部的情况,江醉章并非全无了解,但现在地位变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变了,必须重新了解才行。
他首先来到干部部,他认为这个部的重要性远在其他各部之上。新主任必须有新班子,而新班子的建立,是要靠干部部去做工作的。
干部部的部长请江主任坐在自己的藤椅上。
“你们对于新干部的提拔、培养、使用有什么想法?”江主任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我们想听听江主任的指示。”
“原来没有一点想法?”
“原来的计划可能不行,我们听说有新主任到任,工作已经停下来了。”
“唔,对,这是谨慎的。”江主任点头赞许,并指示说,“干部工作上,一定要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接班人五条和林副主席的三条。三条是把五条具体化了,并且是将五条的精髓抽出来归纳成三条的,这一点要明确。所以干部工作只要切实按三条做了,就是最好地贯彻了五条,知道吗?”
“是。”干部部长连忙拿出保密记录本来把新主任的指示记上。
江主任继续说:
“三条里面要突出前两条,前两条里面又要突出第一条,就是对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的态度这一条。但是第二条也非常重要,在路线斗争中站在哪一边这个问题,是检验一个人拥护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是真是假的最具体的标准。你是真拥护,那么在路线斗争中就一定会坚决站在正确的一边;你是假拥护,就会在路线斗争中表现得态度暖味,犹犹豫豫,顾虑多端。所以,要看一个干部第一条是不是过硬的,就要通过第二条来具体检验。这前两条的关系就是这样。比如在我们兵团,就是要具体地看他在斗彭问题上态度如何。这样子,就把理论变成实际了,你们掌握起来就方便了。你听懂了吗?”
“懂了。不过,我们还要组织全体干部深入讨论一下,才能消化好。”
“对,要讨论,要深刻认识三条跟五条的关系,要解决好理论联系实际的问题。”
“是。”
“我打个比喻:门诊部有两个人,一个是方鲁,当主任的;一个是刘絮云,普通护士。方鲁这个人身为门诊部主任,不但自己不学习毛泽东思想,对积极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群众他还要刁难、打击,这就不符合第一条标准了。在路线问题上,他跟彭其勾结在一起,立场很清楚,第二条也过不得关。另外小刘呢,学习毛泽东思想很积极,听说已经写了二十来万字的心得笔记,还能活学活用。活学活用主要表现在她的路线觉悟高,比一般人更早看出彭其的问题,斗争也很坚决,立了新功。这样的人就是属于前两条都能过硬的人。从这两个例子还可以看出一个问题,凡是第一条过硬的人,第二条也必定过硬;第二条能够过硬的人,第一条就肯定是好的,不要问了。反过来也是一样,第一条不行的第二条也一定不行。你看是这样吗?”
“对。”
“至于第三条革命干劲的问题,如果能坚决斗彭,干劲就不成问题了嘛!如果在斗彭问题上不起劲,那还算什么有革命干劲呢?”
“是的。”
江主任拿出烟来,递给他下级一支,自己也点一支,继续指示说:
“要坚决贯彻林副主席关于选拔优秀的人材放到关键性的领导岗位上去的指示。不要总是怕破格提拔,我们现在就是要破格提拔,要从保证江山永不变色的意义上来认识这个问题。你比如刘絮云那样的年轻同志,我看当一个副部长没有问题嘛!”
“小刘我也认识,”干部部长说,“她还没有入党呢!”
“哦!没有入党?那只是个手续问题。思想已经入党了,组织手续办一办就是了。”
干部部长稍稍有点惊讶,但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
“胡连生这个人你们准备怎么办?”江主任停一停以后又问。
“他这一级干部,管辖权不在我们这里。”
“哦!是的,是的。他的任免问题可以在将来报告上面再说。现在我们可以安排他带职下放嘛!管理处不是有一个农场吗?叫他下放农场,还可以抓抓那里的工作。他有病,劳动劳动有好处。”
“这个,我们也决定不了。”
“不要你们决定。”
江主任说完站起来,将眼镜扶正,弹了弹烟灰,便很有分量地移动着步子,再去视察组织部。
组织部的科长干事们见新主任首次莅临,有点精神紧张。好在江主任和蔼亲切,他笑着向大家频频招手:“你们忙你们的,我随便看看。”这样才使大家轻松了一点。
组织部的部长年龄比江主任大,资格也比江主任老。在江主任看来,大凡这种年龄大资格老而职位又不高的人,都是庸庸碌碌的人。所以提不上去,是因为他们头脑迟钝,理解上级意图的能力很差,对新鲜事物缺乏敏感。因此,对这样的人必须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不能隐晦曲折。他在见到组织部长以前已打好了训词的腹稿。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的部长还跟过去一样把江醉章当作同级看待,称他为“老江”,态度马马虎虎,并不十分恭敬。江主任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没有直接就他的态度问题发表批评,而是找了另一个题目施出下马威来。当一个年轻干事给他端来一杯开水的时候,他对他说:
“你们部长的办公室脏得不像样子,怎么也不给他打扫一下?”
那干事四周看看,似乎没有看出究竟是哪里太脏。
“烟灰往地下弹,玻璃窗也没有擦干净。”江主任具体指出说,“擦玻璃要用干布嘛!这一点常识都不懂?烟灰缸不够,多买几个嘛!搞得地板上尽是灰,还像个军事机关吗?卫生面貌反映一个人的精神面貌,生活上不检点的人工作上一定是拖拖拉拉,没有朝气。”
那个年轻干事不知此话究竟是批评他还是批评部长,权且应一声“是”,胆怯地退了出去。
江主任这才与组织部长谈起了正事。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你们对党团组织的发展工作有什么考虑?”他问。
“部队不搞‘四大’,组织发展从来没有停顿过,还跟过去一样。”部长说。
“还跟过去一样?这不行。要看到文化大革命的深刻变化,组织发展工作也要体现出这种变化。比如入党条件,难道就一点变化也没有?”
“党章还没有修改,也没有宣布作废,等党章修改以后再变吧!”固执的老部长回答道。
“不行,老兄,你这个思想可不行啊!现在是革命的非常时期,一切都要适应这场革命,组织发展工作当然也是一样。党章虽然还没有修改,但你要看到,肯定是会修改的,要使我们的工作比较主动,就要及早跟上形势。现在,既然考察干部的标准是毛主席的五条和林副主席的三条,难道入党就能用另外的标准吗?我看要给部队发一个文件,强调指出入党条件就是五条跟三条,不要搞得太复杂了。马上起草,明天发下去。”
组织部长没有做声,大概还在考虑发文的问题是否合适。
“组织工作要特别注意路线问题。”江主任接着说,“文化大革命已经搞了两三年,应该认识到组织工作在路线斗争中的作用了,有什么样的组织路线就会产生同样的政治路线;确定了正确的政治路线也一定要有相应的组织路线来起保障作用。这两者的关系一定要非常明确,不能够有一点含糊。斗争的经验说明,凡是搞错误路线或者是站在错误路线那一边的人,往往在历史上就有问题。你看刘少奇司令部那些人,叛徒、特务、老机、老右,什么人都有。这是一个经验,这对我们的组织工作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启发。你们组织部要把那些跟彭其关系密切的人普遍查一查,很可能有不少人在历史上是有问题的。比如那个门诊部主任方鲁,我看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很可能是假党员。你们要马上着手清查他的历史,看看他的入党手续是不是完备。”
“普遍审干的时候都是审查过的。”
“那不行,以前的审干,路线不明确,那样马马虎虎审查一下,不可能为路线斗争服务。你不要忘了,是为路线斗争服务。”他加重语气再三强调,“为路线斗争服务,为路线斗争服务。”
组织部长又是木然,好像全未听懂。
“对于优秀分子的入党问题,今后组织部可以管得具体一点,要对基层组织起督促作用。就如方鲁把持的那个门诊部,组织发展工作一直是一条错误路线。有个护士叫刘絮云,由于站在正确路线上坚持与方鲁作斗争,就一直被排斥在党外。这个同志样样都好,尤其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和积极参加跟错误路线作斗争表现很突出。基层组织应该主动去关心人家嘛!组织部应该督促他们解决刘絮云的入党问题。你把名字记一记吧!”
组织部长这才拿出记录本来。
“刘,就是刘备、张飞那个刘,絮是棉絮的絮,如字底下一个纹丝,云就是云彩的云。没有记错吧?给我看看。”
组织部长将记录本倒过来递给他看。
“唔,对,是这几个字。你们去给门诊部支部讲一声,尽快解决她的组织问题。一个月行不行?”
“这种做法……”组织部长犹豫着说,“过去从来没有搞过。”
“过去没有搞过的事多哩!文化大革命过去搞过了?思想太保守,对新生事物要有点敏感性嘛!”
到此,江主任已经不耐烦了,站起来就走。边走边在心里念道:“这个人不行,只能淘汰,要赶紧换掉他。”
跟组织部相邻的是宣传部。这是江主任的老家,也是他赖以发迹的地方。这里的干部有许多是他从部队物色来的,这里的工作计划是在他主持下制定的,这里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本来可以不需要来这么一次视察,而他还是来了。就如一个在外面当了大官的人,衣锦还乡,修坟祭祖时的心情一样,来这里视察具有一种特殊意义。
科长干事们与他说些表示亲热的打趣的话。
“江主任,还记得老家呀?”
“哎!‘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一赶满山飞’嘛!我是这个窝里出来的鸡,怎么能忘记旧巢呢!”
“江主任真风趣,把自己比作鸡了。”
“哈哈哈……!一个人总是要挨骂的,让别人骂还不如自己来骂。”
“江主任,以后有什么好事儿不会忘了我们宣传部吧?”
“忘不了,忘不了!万一忘了,你们把我拉下马就是嘛!”
“那我们可拉不动啊!”
“哈哈哈哈!”
他一路大笑,从这间办公室串到那间办公室,与每个人都点了头,好像他已经很久不曾到这里来过。其实,昨天他还在这里上班,他留在烟缸里的烟头刚刚才倒掉,他坐过的椅子可能还留着热气,他呼出来的二氧化碳还夹杂在部长办公室的空气中。
“要保持光荣传统,同志们,我们宣传部在文化大革命中是立了功的。不要居功自傲,固步自封。”江主任在新闻科对那里的科长和干事说,“新闻工作潜力还很大,只要思想上明确为路线斗争服务,就可以做出更大的成绩。大家都要学会动脑筋,加强政治敏感性,在我们这里会出人材的。”
科长和干事们纷纷点头称是,表示决心很大,信心十足,这使江主任十分满意,哈哈一笑又走到别的科去了。
最后他向那位曾在文工团领导过整风的副部长交代了一项任务。
“……要把宣传部办成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坚强堡垒。”他说,“我考虑要建立一个写作组,编制放在你们这里,行政上由你们来管,思想和业务我要亲自抓。这是一支战斗队,要在路线斗争中冲锋在前。人员你可以物色一下,要精挑细选,到全兵团各个部队去选。首先是要能写,人要聪明能干,越年轻越好,年轻人思想单纯,受旧的影响少,等于一张白纸,给他涂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你最近一段时间要全力以赴来做这项工作,物色一个,报告一个,我要亲自审查,还要见面。物色好以后,把人调来,先给他一些考验机会,考验合格了,才算写作组的正式成员。人不要多,有五个够了,只要能一个顶一个就行。”
离开宣传部以后,江部长想起,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保卫部,这个机构相当于地方的公安局,专门与敌特和各种罪犯打交道。文化大革命中,地方的公安局、检察院、法院问题不少,江青曾有指示,要“砸烂公检法”。江醉章主任从中得到启发,也特别重视这个部门,因为他们掌握着各种侦察手段,拥有许多专门人材。他认为,砸烂倒是不必,只要能有效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就行了。关键在领导,如果这个部门的领导是路线觉悟很高的就好办,如果是个糊涂虫或根本就是走资派的爪牙,那就要立刻撤换。且看看保卫部的部长对新上任的主任态度如何吧!
江主任刚刚走进保卫部长的办公室,那位部长就立刻叫副部长通知全体干部在会议室集合。
“集合做什么?”江主任问。
“大家早就听到江部长要当主任的消息了,都很高兴,这几天各个办公室都在议论,说江主任水平高,有魄力,一定能大大改变部队的政治工作面貌,机关作风也会焕然一新,很希望尽早听到江主任的指示。我还准备下午向主任汇报一下情况,同时反映大家的心情,想请主任来跟部里的干部讲讲话哩。哪知我动作太慢了,主任自己深入下来了。”
“哈哈哈……!什么主任啊!我昨天还不是跟你一样,也是一个部长?”江主任潇洒自如地笑着说。
“那就大不相同啦!虽然昨天都是部长,部长跟部长能力相差很远,贡献更不能相比,尤其是路线觉悟,我们怎么能跟江主任相提并论呢!我早就想,我们这个政治部非要像你这样的干部来抓一下不可,否则,只能是死气沉沉。当然,我也不是说老主任不行啰!”
“你们会失望的呀!”江主任谦逊地说。
“在看人的眼力方面,我还能相信自己。”
“噷噷!”江主任抿嘴微笑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意思。
“主任,”保卫部长主动请示道,“你看我们的保卫工作……应该……这个……工作的重点?……”
“保卫工作要为路线斗争服务。”江主任一针见血地说,“不要把保卫部单纯看作是捉特务、抓坏人,文革以前地方上的保卫工作就走上邪路去了。你听说过吗?还有人在毛主席身边安窃听器呢!那是保卫谁?对付谁?简直成了敌人的保卫机关。这个教训是很严重的呀!我们部队的保卫工作要特别注意。不光是不能干那些坏事,还要自觉地干好事才对。”
“对!我懂。”
“所以要提出为路线斗争服务的任务。”江醉章中断说话,思考了一下,“这个……工作要主动,主动地……在路线斗争中立功。你比如,彭其在空四兵团盘踞多年,阴谋诡计一定不少,你们保卫部知道一点情况吗?”
“这方面……看来过去在那条总的错误路线指导下,我们的方向也成问题,对于反党集团的事我们没有过问。路线啊!路线管住一切,叫你没有办法。今后就好啦!政治部在正确路线指导下,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
“要主动。”江主任强调说,“不要事事都等我来安排,你们自己要主动地为路线斗争服务。”
说到这里,副部长进来了。保卫部全体干部已在会议室集合好,等着江主任做指示。
“主任,请去跟大家讲讲吧!”部长说。
“讲什么呢?咹……”江主任稍微想了想,“好吧!讲几句吧!”
在保卫部长带头鼓掌的一片热烈的哗哗声中,江主任坐到长条会议桌的主席位置上,先哈哈笑了一阵,又扶了扶眼镜,便轻松随便地开始讲话了。
“哈哈!又不是初次见面的,搞这么隆重干什么!……嗬嗬!人还不少呢!比我们宣传部人多啊!哈哈!人多是个好事,要是能一个顶一个,没有南郭先生那就更好了。有没有南郭先生?”
“有!哈哈……!”一片笑声。
“言归正传。同志们,大家恐怕没有一个不认识我江醉章的,平常都是见面点头,这一下我成了主任,就要做什么指示。什么指示啊?我这个人主张什么反对什么大家还不了解?恐怕人人都知道,我就是重视路线斗争。这几年在路线斗争中学了一些经验,也练了一下笔杆子,我劝同志们也来研究一下路线斗争的问题,好不好?呃……要把保卫工作纳入路线斗争的轨道。你们不是搞保卫的吗?保卫什么呢?当然要保卫我们的军队不受敌人破坏,但是,更重要的是要保卫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无产阶级司令部。怎样才能保卫好呢?不能单纯搞消极防御,还要主动向资产阶级司令部进攻。要主动,这一点很重要。具体的我就不谈了,总而言之是要发挥大家的主观能动性,争取人人都成为三忠于的保卫干部。就随便讲这么两句吧!我还要到其他几个部去看看。”
又是一阵掌声。接着,保卫部长还代表大家表示要好好消化江主任的指示,深刻领会精神实质,切实遵照执行。并宣布当天下午停下一切工作,以科为单位认真开展讨论。
从保卫部会议室出来,江主任感到皮鞋增加了弹性,磨砖铺成的走廊也像沙发一般柔软。大楼里的空气似乎换成新鲜的了,深深吸一口,全身都舒服。他心里在想:“有希望,很有希望,这个保卫部长是一粒良种谷,要让他繁殖、传播,使政治部的干部都变成他这个样子。变不过来的就调走、复员、转业。持顽固态度的就是彭其的死党,帽子有的是,办法多的是。组织部长就是一个,什么时候开刀呢?马上?过一段?好办,好办,随时都可以……”
由于想事去了,还有两个部门忘了去视察,信步踱上三楼,撞到自己的新办公室门口了。门紧关着,推不开,看样子已经整理好了。有个秘书见新主任到任,连忙拿钥匙来开门。江主任走进去一看,可以,比起原来的部长办公室来要阔气一些。外间是会客室,沙发、茶几、暖瓶、烟缸、茶叶筒,应有尽有。窗台上还有一盆仙人掌,起着适当的美化作用。里间才是办公的地方,办公桌、藤椅、保险柜、地图、书架、电话机,也是应有尽有。无论外间或里间,都挂着墨绿色的平绒窗帘,室内的照明设备也相当完善,吊灯、台灯、壁灯,样样齐全。江主任不由得想起了高干招待所那套二○九号房间,有了这么好的办公室,还要那套房间吗?不,不能放弃,这里有这里的用处,那里有那里的用处。新官上任,总是要体现一个新字就好,这个新字选择在哪个方面亮出来呢?江主任环顾了一下会客室,很快择定了。趁给他开门的秘书还在身边,便立即发布了第一道命令:
“这墙上的壁灯是谁搞的?办公的地方要壁灯做什么?又不是跳舞厅。赶快给我拆掉,谁装的谁来拆,明天上班如果还看见这个东西,我要把它砸了。”
秘书吓得战战兢兢,连说:“一定拆掉,一定拆掉,我马上叫电工来。”
江主任没有在办公桌前坐定,他信步走出来,串进了旁边一张门,见里面无人,又串一张门,在那里遇上了秘书处一个忙碌的秘书正在分戏票。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整个南隅见不到一个剧团上演新剧目,据说一些剧场大都变成了仓库或者街办工厂的车间,还有的被某某造反司令部占据着。最近有一个友好邻国的军队歌舞团来南隅访问,给空军和海军各演一场。久不看戏了,戏票当然是紧俏得很哪!所以分票权直接掌握在政治部秘书处长的手里。处长叫这位秘书具体办理,最后向他报告一下便可以分发下去了。目前,秘书正在将戏票分装进若干信套里去。
“你在做什么?”江主任问他。
“分戏票。”秘书起立回答。
“你分吧!你分吧!我没有事。”
江主任说着,随便拿起那一沓子已经装好戏票的信封信手翻阅。其中有政委的,有参谋长的,也有他江主任的。翻着翻着,在一个信封上看见了许淑宜的名字,江主任脸色突变。
“这是干什么?”他将那个信封扔到秘书面前。
“这……”秘书已知道大事不好,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这……彭不在家,他的家属……过去……反正……”
“乱弹琴!”江主任发火了,“把你们处长叫来!”
那秘书已不能解释了,只得战战兢兢地离开找处长去。江主任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准备兴师问罪。
书生样子的秘书处长来了。江主任把写着许淑宜名字的信封往他手里一递,说:
“你看看,这是搞什么鬼?”
处长看了信封上的名字,又抽出装在里面的两张戏票来看了看,原以为是戏票的座位太好,见是十一排的,并不算好票,便知道江醉章的意思了。
“是我没有交代清楚,疏忽大意。”秘书处长承担责任说。
“你看这件小事反映了什么问题?”
“说明我们路线觉悟太低。”
“岂止是太低!简直是……”江主任见分票的秘书在场,命令他说,“你先出去!”待那个秘书走了以后,他接着与处长说,“简直是彭其的狗腿子!怎么那样有感情嘛?真是阴魂不散哪!正式宣布撤职了,还有人在巴结他的家属。是为自己留后路吧?希望彭其卷土重来吧?想复辟,盼复辟,准备复辟!”
“平常教育不够。”秘书处长低着头一个劲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你看怎么办?”
“由我写一个检讨。”
“你?你代表他?你跟他是一样的吗?”
“我应该负责任,我是他的领导。”
“乱弹琴!”
“主任您看……要他……?”
“立刻调走。”江主任斩钉截铁地说,“顶多到士兵灶当个管理员,有了复员的机会就马上处理复员。政治部秘书处不能要这样的人,一个也不能要,混进了一粒沙子也要清干净。你三天之内把所有秘书、科长的现实表现查清,告诉我。如果你包庇坏人,你自己负责。”
江主任说完,甩手离开了这间办公室,只剩秘书处长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主任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余气未消。戏票的小事在他心里敲响了警钟,恨不得立刻将所有不中意的人全部撤换。但这是做不到的,一则需要有手续过程,二则他手边可以信赖的人太少,暂时顶不上去。当然可以破格提拔,而破格提拔也要有值得一提的人哪!他想了半天,觉得迫在眉睫的是要尽快在陈镜泉身边安一个钉子。那个党委办公室比自己的秘书处更加重要得多,把党委办公室抓到手了,就等于将陈镜泉控制起来了。决心一定,马上打开抽屉,拿出纸张来给北京写信。他很清楚,这封私人信件将比兵团党委的一个正式报告顶用得多。
他唰唰地在信纸上写着:“……所以,由邬中同志担任党委办公室主任是最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