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衫后,苏荷愫便拧着柳眉沉吟了起来,连碧窕与她说话也听不见。
临走时,她又瞥了眼那未曾阖上的雕花窗,只盼着方才是她眼花了才好,否则又会是谁立在那缝隙处偷窥着自己换衣?
倏地,苏荷愫心里升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偷窥自己的那人……会不会是沈清端。
转念间,她又嗤笑了自己一声。
若真是他,她心里还能高兴些。
正屋内,陈氏已将内宅里的手段统统传授给了苏月雪,如今正躺在软塌上支使着婆子们将她带来的药材收拢装箱。
“都是娘娘赏下来的药材,两位嬷嬷自会替你煎煮熬药,你只别嫌苦就是了。”陈氏说话间便瞧见了帘帐外的苏荷愫。
“杵在那儿做什么?”陈氏朝着苏荷愫招了招手,并让红袖将手炉递给了她:“快暖暖手。”
苏月雪也一脸殷切地望着幼妹,见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后,才笑盈盈地说:“妹妹穿淡紫色的衣裙也好看的很儿。”
苏荷愫面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迎上长姐关怀的目光,心口处憋闷得仿佛嵌了一块大石一般。
她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面色如常地说道:“长姐,姐夫去了何处?”
苏月雪怔愣了一下,而后才红着脸道:“在耳房那儿。”
陈氏知晓长女脸皮薄,便数落苏荷愫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姐夫不在,我们母女三人才好说说体己话呢。”
苏荷愫压下心内翻涌的慌乱之意,搂住陈氏的臂膀,亲昵地笑道:“可长姐过的好不好,最要紧的还是姐夫,母亲该将他叫来好好嘱咐一番才是。”
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陈氏听后果真让红袖去耳房里将徐致唤来,并道:“是该嘱咐嘱咐姑爷一番。”
一刻钟后,红袖才踩着略显紊乱的步伐回了正屋,进屋的第一眼先去瞧苏月雪,接着才回禀陈氏:“耳房叫了水。”
陈氏沉下了脸,抿着嘴不再说话。苏月雪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黯然伤神,一息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枝这丫头。”陈氏气恼着说道。
苏月雪却为绿枝说好话:“总是我叫她过去的。”
苏荷愫一言不发,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若那人真是姐夫,他回了耳房后用与绿枝行事的幌子撇清自己的干系。
如此深沉的心计,比那难堪的偷窥一事更让她害怕。
苏荷愫一连几日都不甚开怀,陈氏忙着为苏景言备彩礼,只在夜间落钥之时问起苏荷愫的起居之时。
红袖便忧心忡忡地说道:“三小姐瞧着病恹恹的,别是那日染了风寒。”
陈氏这才将绿韵唤来上房,细细地问过苏荷愫的身子状况后,方才叹道:“明日带她去大国寺上香,也让她松泛松泛。”
闺阁女子出门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清楚。
是以苏荷愫听闻陈氏要带她去大国寺上香后,一别前几日的阴霾,笑盈盈地换上了那身墨狐皮的大氅。
大国寺素来是达官贵人家女眷们惯爱来上香的清净之地。
陈氏出手阔绰,香火钱一给便是一千两银子。主持瞧见承恩公府的轿旗后,便已在后院内备好了最干净的雅舍。
苏荷愫在菩萨跟前为长姐求了几支签,便带着碧窕、绿韵等丫鬟往大国寺的后院里走去。听闻那儿开了大片大片的山花,姹紫嫣红的花骨朵儿开在佛门圣地,自是别有几分意趣。
方才绕过回廊,苏荷愫已嗅到了那芬芳的花香味,神魂皆被牵了过去。
“乡巴佬——”
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了苏荷愫的神思。她转身一看,便见徳阳县主正在东边的凉亭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德阳县主乃是大长公主的嫡长女,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因此也养就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她今日穿了一身朱红色的狐皮大氅,鬓发里簪着的玉簪上镶着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身下那双鹿皮锦靴踩在回廊上发出的闷响酸得苏月雪牙疼不已。
这位县主最爱与她过不去,回回皆要将她欺负得颜面尽失才肯收手。
“见过德阳县主。”苏荷愫恭声行礼后,便干脆垂着头不去看她。左不过是被奚落嘲笑一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德阳县主已走至她身前,瞧着她如此乖顺地向自己行礼,心里微微有些纳罕,便笑道:“乡巴佬被退了一次婚,脾气瞧着也好多了。”
苏荷愫不答,就当是成惘先退的婚好了。
她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却让德阳县主不高兴了,乡巴佬怎么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伶牙俐齿呢?
“你家中有谁过世了吗?”德阳县主颇为疑惑地问苏荷愫,若不是因为伤心,她怎么都不反驳自己了?
苏荷愫也不生气,实是和这个被骄纵惯了的县主没什么话好讲,只回道:“县主若无事的话,臣女先走一步。”
说罢,便真要转身离去。
德阳县主急了,便去攀扯她的胳膊,并道:“我知道了。你是喜欢成惘,被他退婚了以后太过伤心,这才性情大变。”
“……”苏荷愫无语凝噎。
德阳县主却将她的沉默视作默认,生平头一次生出了纠结不已的心绪,好半晌才开口:“他并非良配。”
苏荷愫莞尔一笑,轻声与德阳县主说道:“谢县主关心,是我这两日身子不适,不能陪县主玩耍了。”
说罢,便又躬身行了礼,这才施施然地离开了回廊。
留德阳县主一人愣在了原地,窘红着脸讷讷道:“哼,我才不是要你陪我玩的意思。”
苏荷愫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迎着后院里凛冽的寒风走了许久,总算是瞧见了漫山遍野的山花,紧绷着的愁绪也迎刃而解。
碧窕与绿韵也不敢出声惊扰她,二人皆从这几日枫泾院格外沉静的氛围中察觉出了些端倪,只是不敢往深处想罢了。
姑娘从徐家回来后便如此沉郁,多半是与徐家的人有关系。
苏荷愫思绪放空,不知在空地处立了多久,直至站的双腿酸麻之时,才淡淡开口:“回去寻母亲吧。”
方欲转身,却见正对着她的回廊上立着个份外熟悉的身影,定睛细看,便是她未来的夫婿沈清端。
她让碧窕、绿韵两人退到外沿,缓步朝着沈清端走了过去。
沈清端今日仍穿了那件墨色的对襟长衫,苏荷愫庄重且真挚地打量了他一回,照着记忆里那人的身量比了比,而后才叹息道:“你生的好高。”
起码比那日在窗外偷窥她的人要高上许多。
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自认见过颇多世面的沈清端默了下来,好半晌才出声反问:“苏小姐不喜欢身量高挑的男子?”
否则,她为何要露出如此失望的神色?
苏荷愫陷在自己混乱的情绪里,并没有将沈清端的话听进耳中。
沈清端望着眼前面容姣美、身姿娴雅的苏荷愫,实是无法将她与当年那个流着哈喇子且围在自己身边疯跑的女孩儿重叠在一块儿。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沈公子可要去瞧瞧那儿的山花?”苏荷愫似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后,水凌凌的灵透杏眸攥着沈清端不放。
沈清端本有要事在身,可被苏荷愫这般殷切的眸光一盯,竟是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走到了前头盛放山花之处。
微风将扎根于地的山花吹得摇曳生姿,苏荷愫阖上眼嗅了嗅沁人的芬芳,而后回身对沈清端笑道:“我想问沈公子一个问题。”
杏眸流转、香腮嫣粉。衬着妍丽的山花,嫣然一笑后,蓄着摄人心魄的清艳。
可沈清端却好似不曾瞧见这等动人的美色,眸光清亮地说:“好。”
“昨日沈公子是否去了大理寺少卿家?”苏荷愫问。
沈清端皱着眉,愈发不解其意:“去了。”
得了这样的答复,苏荷愫便朝着沈清端赧然一笑:“得罪了。”说着,便伸出手抚上了沈清端的衣衫下摆。
触手可及的是粗粝的棉麻质感,并非那泛着熠熠光泽的锦缎布料。
苏荷愫的心一点点地灰败下来,杏眸里盈着的光亮霎时变得黯淡无比。
可她到底是不死心,最后问了一句:“你可有去过徐家的后院?”
沈清端眸色闪烁,将苏荷愫的神色尽收眼底后,沉声说道:“并未去过。”
“我明白了。”苏荷愫再难维持方才的笑意,几乎是哭丧着脸说道:“有劳沈公子。”
她确信了偷窥自己的人是徐致。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告诉母亲还是告诉长姐?告诉了又能怎么办?
她凝神思索了许久,耳畔却未曾听见离去的脚步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撞进沈清端泛着泠泠深意的眸中。
他说:“这儿没有供女眷梳洗的地方。”
所以她不能哭,若是哭了,就会被其他人发现。
苏荷愫一下子便听明白了沈清端的言外之意,不知怎得竟是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泫然欲滴的泪珠模糊了她的视线。
而后,她听见身后那人似是无奈似是叹惋地说了一句:“你受了什么委屈?能与我说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沈!你是不是动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