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依许远航对老汤的了解,只要他紧咬淤青是亲出来的说法,老汤就算不相信,也拿他没办法,顶多就是苦口婆心地说教几分钟,可他就是没想到,迟芸帆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而且他刚刚胡扯的理由,她肯定听到了。
迟芸帆作为昨天打架事件的知情人,许远航倒不怎么在意她会不会当着班主任面拆他的台,他更在意的…是什么?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就觉得吧,在她知情的前提下,让她听到这种对话——
“淤青怎么来的?”
“和女朋友亲嘴亲的。”
挺操蛋的。
偏偏迟芸帆将淑女风范保持到了极致,非但没拆台,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缓步走了进来,许远航胸腔猛地堵了一口气,但凡她给点反应,哪怕嘲笑也好,他都不会觉得这么憋闷。
他看着她走到音乐老师办公桌前,面带浅笑:“艾老师,我来还音乐教室的钥匙。”
高一有个师妹要参加省里的钢琴比赛,因为迟芸帆有相关的比赛经验,而且拿过不少高含金量的奖项,师妹私底下找上来,希望她能帮忙指导,她并不擅长拒绝别人,于是就应了下来。
迟芸帆和音乐老师熟,跟她借了音乐教室当练习场地,师妹昨天去比赛了,迟芸帆就想着过来把钥匙还了。
艾老师很喜欢这个学生,长相气质俱佳,成绩优异,又有极高的钢琴天赋,可惜志不在此,让作为音乐老师的她一度扼腕叹息。
她连忙拉过来一张椅子让迟芸帆坐:“这次八校联考…”
这边聊着天,另一边,老汤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亲、亲…”
他一大把年纪,说出来都觉得害臊,好在一张老脸褶子深,才没有轻易就翻了红。
他都要被气笑了,这得多大的嘴巴,多强的力度才能亲出这片壮观的淤青,吹牛之前好歹也打个草稿吧。
那道温软的嗓音听在耳中,越发恼人,许远航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只想尽快结束话题:“写检讨,跑十圈,三百个俯卧撑,随便你处置。”
老汤吹胡子瞪眼:“你还罚出经验来了是吧?”
许远航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忘了伤,一动就疼,但他忍得不动声色。
“小许啊,”老汤把手按在他肩上,拍两下,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压低声音,下了一剂重药:“想想你的过去,你真的就甘心吗?”
许远航浑身一僵,那股时时刻刻散发着的漫不经心劲儿几乎瞬间收敛了大半,眸底越发深邃,翻涌着无法看清的复杂情绪。
老汤也不想逼他太紧:“回去好好想想吧。”
许远航正要走,已然看破真相的老汤又说:“罚还是要罚的,这周的游泳池,就由你负责清理吧。”
许远航:“…”他离开不到两分钟,预备铃就响了,迟芸帆也和艾老师结束聊天,准备回教室上课,她刚走出门,肖颖从楼梯口出现,迎面向她走来。
肖颖歪着头,目光挑衅地看着她。
迟芸帆目不斜视,就当眼前没这个人似的,和她擦肩而过。
一个活生生的,爸爸背叛妈妈的证据就立在眼前,迟芸帆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触,可她向来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并没有显露一丝端倪。
肖颖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连着用力跺了几下脚。
凭什么?
凭什么同样是迟行健的女儿,你永远都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以迟家大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享受所有人的宠爱,而我就只能永远躲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甚至都没有姓迟的资格?
不、甘、心!
如何甘心?!
上课铃正式响起,这节是地理课。
老师在评讲完模拟卷后,给大家播放了一个小视频。画面上,蓝色海水广阔无垠,碧波逐浪,随着镜头拉近,海滩上躺着一只巨鲸,一动不动,似乎是死掉了,右下角出现文字解释:“怀孕巨鲸被冲上海滩,三分之二的胃部塞满了塑料垃圾,共56斤。”
“因为出现了严重感染,鲸鱼宝宝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已死去。”
同学们都屏气凝神看着一幕幕残忍的画面,有些女生甚至红了眼眶,洛添灯不停地掉泪:“好可怜啊。”
迟芸帆因为小时候的溺水经历,至今潜意识中仍对宽阔水域有着某种恐惧,但她还是坚持看了下去。
除了搁浅死亡的鲸鱼,视频后面还列举了一只寄居在塑料瓶盖中的寄居蟹、抓着棉签的海马、被渔网缠绕变形的海龟…怵目惊心。
视频播放完毕,全班没有一个人出声,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讲台上的地理老师率先打破沉默:“同学们,这些内容高考不考,但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要知道,塑料污染已经成为海洋生态系统最严重的威胁之一。”
“根据数据统计,目前大约有700种海洋动物被塑料垃圾缠绕,或吞食过塑料垃圾,连世界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也发现了一个塑料袋…”
“下面,让我们回到视频,讨论一下,为什么说搁浅死亡是一只鲸鱼最痛苦的死法?”
大家畅所欲言。
“因为鲸鱼是在水里生活的,肯定不适应陆地环境,比如温度,压力之类。”
“鲸鱼搁浅后,它的皮肤会迅速干燥,失去水分。”
有人提出疑问:“难道就没有办法把它送回海里吗?”
洛添灯也是这么想的。
迟芸帆摇了摇头,鲸鱼一旦搁浅,它的全身骨骼将无法承受体重压迫,就算躺着不动也会发生骨折和内脏破裂,更别提挪动了。
地理老师也给出类似的解释。
班长叹息着说:“我在网上看到一种很唯美的说法,巨鲸落,万物生。鲸鱼死后,尸体会沉到海底,哺育生灵,成为孤独海洋中最温暖的绿洲。”
众人的心情更加凝重了。
“难道它只能在沙滩上痛苦又绝望地等死,就不能注射安乐死吗?”
“是啊是啊。”四十双视线齐齐看向地理老师,只有迟芸帆盯着屏幕上的鲸鱼,眉心微皱。
地理老师说:“专家也考虑过这个办法,不过由于鲸鱼体积巨大,药剂用量也大,费用高昂,而且没有处理好的话,还会威胁到其他生物。”
一片唏嘘声里,下课铃响了,地理老师扬起手,同学们都以为她要进行总结性发言,比如爱护海洋环境,捍卫地球上所剩无几的净土,比如减少使用甚至不使用塑料制品…已经有同学条件反射地打开本子准备做笔记了,但这些她都没有说,她只是平静地微笑着,朝他们点头:“下课。”
很多年以后,这个教室里的大部分学生都成为了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因为生活的忙碌,时间的催赶,他们已无法完整记起这一节地理课,但他们一定清晰地记得老师说下课时的表情,和眼里闪动的光,以及自己那颗深受触动的心。
然而,对迟芸帆来说,这只是她十七年生命中寻常的一天,寻常的一课,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放学后,她依然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此时黄昏已至,橘光笼罩,鸟鸣声在绿叶中此起彼伏,那只胖胖的猫依然翻着肚皮在墙边呼呼大睡,十字路口,一帮小学生手拉着手等待过马路。
一切都是她渐渐熟悉的模样。
唯一的异样是,当过了红绿灯,走入林荫小道时,迟芸帆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自己,没有回头,也不停下脚步,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那种被跟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有了前几次的交手经验,迟芸帆猜测这大概又是肖颖的另一个恶作剧。
幼稚,无聊,小女孩才会玩这种把戏。
迟芸帆不习惯站在明处,前面正好是拐角,她转过拐角时,顺势走到了一棵巨树后,藏进树影中。
明处暗处交替,主动权更迭。
果不其然,一道人影慢慢靠近,脚步声压得很低,几乎可以忽略,迟芸帆安静地看着,那人背对着她,四处张望,在寻找着什么,很显然就是一路跟踪她的人。
迟芸帆隐隐觉得这背影有点熟悉,恰好对方转过来,她双眸微微瞪大,怎么…是他?
他为什么要跟踪她?难道他和肖颖…
没等迟芸帆想下去,又听到他骂了句粗话。
“操。”
许远航烦躁地抓抓头发,没想到自己跟个人居然还跟丢了,这说出去可太他妈丢脸了。
其实也说不上是跟踪。
他下午没去上课,就待在南巷网吧,肚子饿了出来买晚饭,无意中看到迟芸帆背着包从巷子外经过。
她以前不都是由家里司机接送的吗?怎么会自己走路回家?
这么说,她昨晚出现在南巷,也不是偶然的了?
许远航不由得又想起耗子那帮人的猥琐嘴脸,既然她入过他们的眼,还引起了他们的色心,如今又是一人孤身在外,加上时间敏感,耗子使惯了阴的,说不定就带人埋伏在哪个暗处,随时准备偷袭。
虽说除了南巷外,这一带的治安环境都很好,警察亭流动警车什么的都挺密集,连抢劫的事都鲜少发生,但她毕竟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生,何况,麻烦是他惹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就当散散步,悄悄跟在后面把她送回家吧。
谁能想到他坏名在外的许远航也会有这么一天,又有谁能想到,他把人跟丢了。
许远航单手插兜,将脚边一颗石头踢出去老远,飞石落地发出“咚”的闷响,几乎同一时间,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人从身后靠近,意图偷袭,他勾起单边唇角,轻蔑一笑,不用大脑给指令,他迅速退后两步,靠近,然后一个反手伸出去,精准地抓住对方的手臂,将人用力往上提…
又快又狠又准,堪称完美的过肩摔即将完成。
电光火石间,许远航意识到了不对劲,抓握的手太纤细,皮肤柔软细腻,而且举起来的重量,太轻了,不像是耗子那帮人中的任何一个,准确地来说,从他肩上摔出去的是个女生,而且她很可能是…
既然人已经摔出去,想再抱回来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剩一个办法。
许远航快如闪电地躺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铺了一张人肉护垫,幸好办法凑效,他稳稳地把迟芸帆接住,手臂还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两人的姿势也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正是,胸贴背的…男下女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远哥没想到,这一摔就摔出了自己以后在床上的地位…
这个体位还刺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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