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儿呢?唐纳德回忆起从直升机上下来,踏上这座城市的第一个瞬间。好像从那时开始,这种莫名的不安和异样感就出现了。这个充斥着光明的城市,在被黑暗笼罩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眼和诡异。
刚开始,这种感觉很模糊,他本以为是离开电力社会了,猛然接触,心里有些不适应。可渐渐地,这种异样感化为了无处不在的微小痕迹,遍布他能看到的每个地方——那是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标记,形状类似于一道闪电。这种标记出现在各种电器设备上,接着他看到另外一个异象。
那是一个姿势——手臂抱胸交叉,上下臂弯折成一个诡异的锐角。当唐纳德一行人离开停机坪时,每个人都恭敬地做出同样的姿势,仿佛这是一种新的礼节。他立刻想起,在直升机起飞前,那个“警察”也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他想向小女孩询问情况,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距离。在他们下飞机前,小女孩的保镖就已经在停机坪等候着了。当他们下了飞机后,似乎还有人向小女孩询问他的情况,因为他看到小女孩指着他说了些什么,然后这些人便带着他一起上路了。一路上,他发现这些保镖始终对小女孩表现得恭敬而畏惧。几分钟后,他们穿过了一座高大的门廊,分别上了三辆黑色轿车。唐纳德所在的车开在最后。
车窗上遮盖着厚重的窗帘。唐纳德想拉开窗帘,看看窗外的景色,身边的壮汉立刻伸手阻止了他。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对方,可是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弯曲手臂,做出那个诡异的姿势。
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目的地的位置。可为什么呢?唐纳德想。
车辆行驶了半个小时,唐纳德估计中途还离开过城区,因为有一段路特别颠簸,不像城区那种硬化的水泥路面。下车时,他发现已经置身于一座宏伟的大厅之中了。这大厅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穹顶建筑,内部装饰很简单,但仍给人一种华丽的感觉。地面像镜子般反射出另一个半球,让人隐约觉得自己位于一个庞大球体的球心处。
“喂,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时,唐纳德才发现,那些保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现在这座大厅里,只有小女孩和自己。
“这里是?”
“这里是我爸的办公室。来,我带你去见他。”
“不用了吧。”他突然变得怯弱起来。
“不用怕,你是个好人。”小女孩一边说,一边向着一个角落走去,“我爸也是个好人,他把电流重新带回了人间,他乐于帮助那些身处困境的人。更重要的是,你现在不正需要他的帮助吗?”
唐纳德愣了片刻,接着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激动地说:“对啊,我正需要你们的帮助!”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或许我可以让我爸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想要打个电话!”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无比熟悉的电话号码。
“好啊。”女孩从身上随手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了唐纳德。
唐纳德有些惶恐地接过手机,战抖着手指,在屏幕上艰难地拨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号码。在按下拨出键的那一刻,他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
拨号声响起,可随后便立刻转换成了急促的忙音。唐纳德有些茫然地看着手机,在呼叫自动停止后,他立刻又拨打了一次——仍然是同样的结果。
“很正常。”小女孩接过手机,看了看,安慰唐纳德道,“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对方的手机应该早就没电了。就算有电,也不一定有信号。”
唐纳德沉默了半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女孩来到大厅角落的一扇大门前,按下了门铃。等待了片刻,却一直没有开门。“咦,怎么没人?”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还没等人接听便挂断了。过了片刻,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出现在大厅里。见到女孩之后,他立即躬身屈臂,同时对她做出了那个奇怪的姿势。
“圣女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爸呢?”
“教主和祭司现在正在郊外,做法求电。”
“你带我过去。”
“是!”黑衣男子说完,看了看唐纳德。
“他也一起去。”小女孩补充道。
唐纳德不得不放下心里的牵挂,重新回到这荒诞的现实中来。这种超现实的荒诞感,从见到小女孩的那一刻开始萌发,在今天的一系列事情中不断增强,在刚才听到“圣女”“教主”等称谓后,终于达到了一个极致。诡异的姿势,无处不在的图腾,森严的等级制度,隐秘的活动地点,这些不都是官方定义的邪教最常见的特征吗?
虽然恢复了供电,可世界真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吗?他有些担心,就连眼前的小女孩,他看着都似乎变了个样子。
看见教主的那一刻,唐纳德隐约意识到,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在记忆深处,似乎有一张相似的脸,但具体的背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都听露丝说了,”教主笑着握住唐纳德的手,“你很善良,愿主与你同在!”说完,他双臂弯曲,向唐纳德表示敬意。唐纳德也试着以同样的姿势回敬。他现在才知道,那个小女孩叫露丝,而眼前的这位教主,正是露丝口中的“父亲”。从外貌来看,这位教主不过三十岁上下,或许他并不是露丝的生父?
此刻,他有一堆问题想询问面前的这位“教主”,但现在显然不合时宜,因为这位教主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他只和唐纳德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便转过身去,皱眉看着远处那块悬浮着的石碑。
唐纳德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心跳开始莫名地加快了。正是这些从地下冒出来的石碑,开启了漫长的黑暗时代。虽然这些石碑和停电的关系不明,但随着停电区域的蔓延,这些石碑也随之遍布整个地球,两者显然是有关联的。因此,很多人一看到这样的石碑,就痛恨不已,甚至愤而毁之——这当然没什么用,一块石碑毁掉后,很快又有新的石碑在原地出现。另外一些人,包括唐纳德,对这些石碑则感到恐惧,一种未知的恐惧。
在石碑周围,站着几个黑衣人,以及一个东方面孔的年轻人,也许是个亚裔。唐纳德好奇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他在干什么呢?只是直直盯着石碑看,什么动作也没有,这就是所谓的“做法”吗?而且,这年轻人也太年轻了吧——虽然唐纳德不能准确判断亚裔人的年龄,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人绝不超过十六岁。
这个竟然就是这个神秘教派的祭司!而且,据唐纳德判断,这位教主对他显然相当重视,甚至可以说是依赖。
“木哥哥在干什么呢?”小女孩问父亲。
“他在做题呢。”
“不是已经做出题目,得到正确答案了吗?”
“唉,”教主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题目变了!”
从教主对女儿的解释中,唐纳德终于一点一点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在那石碑上刻着的文字,竟是一道题目,而且,只要在石碑上写下了这道题目的正确答案,石碑不仅会稳稳地降落到地面上,石碑周围一公里范围内,所有的电器也会奇迹般地恢复正常。依靠祭司解答出的正确答案,这位教主逐渐恢复了数个大城市的电力供应,也逐渐建立起绝对的个人权威。
而现在,他们遇到了一个新的挑战。之前,这附近所有石碑上的题目都是一样的,他们只要把之前得到的结果填在石碑上,就可以顺利地“解放”一片区域。可从昨天开始,这些石碑上的数字全变了。因此,印刻其上的,便成了一道同类型的新题目。而现在,年轻的祭司正为这道新的题目凝神苦思。
唐纳德对这位祭司的解题过程相当好奇。在他看来,既然是解题,总应该借助纸笔演算一下,即使是心算,也总是要查询一些资料才对。可这位祭司并不这样做,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书籍和资料,手上也没有演算的纸笔。他只是木然地看着石碑,在唐纳德看来,这与其说是在解题,不如说是在发呆。
而教主虽然也很着急,却并不对这样的解题方式感到诧异。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仿佛对这一切有足够的信心。
看着这充满自信的眼神,唐纳德突然眼前一亮。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在何时见过这位教主了。在多年前爆发的那次金融危机背后,政府调查出这其中有财团操作的迹象。那时,他便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过这张脸。唐纳德依稀记得,因为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那些金融界的大人物似乎也没受到任何制裁,事情便这样不了了之。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唐纳德看着教主的背影,却一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