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会不会太……”
“怎么,心软了?”校长瞪了一眼面前的政教室主任。后者正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摇头说:“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恐怕会影响学校的声誉。”
“嗯,这就要看信息屏蔽做得怎么样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保卫科长连忙汇报说:“请您放心,最高级的屏蔽措施早已启动,学校的任何信息都不会泄露出去。”
“这一点,我相信你。”校长点了点头,“这次的游行,很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组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就是因为我们之前的屏蔽措施奏效了!他们慌了手脚,开始想搅乱局势,打乱仗了。”
“是啊,我们一定会仔细清查,把背后的组织者找出来。”
“害虫当然要抓,但也不要本末倒置,耽误了庄稼收成。”沉吟了片刻,校长抬起头来,缓缓地说:“既然今年的长势不好,那就只有多施肥了。”
“不过……校长,”主任犹豫着说,“如今连教职工和外界的联系方式也切断了,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这已经引起了一些老师的不满啊。”
“谁有不满,让他来找我!”校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现在是紧急情况,大家就委屈一下吧。我也有家人,我也想每天和我的小孙子打电话,看看他今天有没有调皮。可是不行啊!敌人无孔不入,稍有不慎,这里的消息就会外泄——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我一个!”
几分钟后,校长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平静。
校长感到有些疲惫,他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烟来,点燃一支,含在嘴里深吸了一口。他眯着眼睛,看着青烟慢慢上升,在眼前堆积起来,然后逐渐消失不见。
“出来吧。”他冷冷地说道。
这时,办公室旁边的一扇小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位个头矮小的老人。这老人眼睛很小,看上去颇为阴骘。
“老赵,你这儿的情况好像也不是很理想啊!”老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前几天我来的时候,你可没跟我说学校里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一些小麻烦而已,稍微压一压就下去了。”校长轻描淡写地说,“我会让班主任特别关照那些刺头。”
“最好能压下去,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校长闭目养神,没有出声。
老人接着说:“那个之前要转校的女生也最好再给些惩戒,后面的麻烦事都是她引出来的。趁着现在事情还没闹大……”
“学校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校长突然厉声打断了那老人的话。他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压低了声音说:“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我找借口中断了学校和外面的联系,你以为计划还能进行得这么顺利吗?”
那老人的脸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校长才长叹一声,语气和缓地说:“王董,你们接下这个任务的初衷,我完全可以理解,都是为了集团的发展!可这件事确实是吉凶难测啊!成了,固然是一件惊天壮举,足以写入人类的史册——可是,一旦失败,我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人们的口水足以淹死我们这些老头子。”
那位王董垂下头来,沉默了半晌后说:“实话说吧,现在外面都乱成一团,谁也顾不上谁了。那些科学家也拿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好弄这么一出,多少也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吧。不过,集团在接下这个任务之前,我们董事会也是认真讨论过的。成与不成,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摆出的姿态!”
校长又吸了一口烟,点了点头说:“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那个叫什么来着?计划的名字……”
“263。”
“嗯,想起来了。”校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带过来的教材你发下去让学生开始学了吗?”
“暂时还没有。那些教材我看了,完全背离现有知识体系,如何学习,得好好筹划。何况教师那边的反弹也很强烈。现在我正在组织几个备课组长,对涉及的任课教师进行紧急培训。”
“对内的说辞是什么?”
“说是教育部的一项特殊教学实验。”
“老师们都接受了?”
“有几个不相信的,但都已经找来单独谈了话,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向老师说明真相呢?”
“这还用问吗?”校长瞪了王姓董事一眼,“这当口,必须消除一切不稳定的因素。告诉真相以后,教师队伍肯定先乱了。教师也是人!”
“也是!”王董点了点头,抬头望向窗外雾霭重重的天空,“加快点进度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走廊上,大批昏迷的学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剩下几个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也是两眼放空,呆呆地看着半空,像傻子一样。保安们配合校医把学生一个接一个地扛起来,搬回到教室里,仿佛搬运人形沙袋。因为要搬运的学生太多,几乎所有的保安都聚集在了这里,可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可以搬完。
文仔趁着混乱登上了行政楼楼顶,楼顶上有一座高耸的铁塔。铁塔的旁边,是一间工棚模样的小屋。文仔花了很长时间来探察这里,他猜测这里就是学校进行信息干扰的电磁波发射塔。平时,这里一般有三名保安巡逻,现在因为学生的骚乱,只留下了一名。
文仔拿出一张纸制的简陋面具戴上,轻手轻脚向控制室走去。面具是昨晚做出来的。就算一切顺利,他也无法立刻离开学校,因此他暂时还不能暴露自己。
虽然组织了学生游行,但他从不认为学生们能够成功。他们根本不了解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说服郭凯出来带头,只是因为看中了他那满腔热血和冲动性格。事实上,文仔刚跟他提出此事,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早就对这些破规矩看不过去了。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不过,为什么你不亲自带头呢?肯定特酷特有威信。”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文仔一脸认真地说。
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突然抬起头来。在他前方的平台上,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仔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被这意外的情形搞得愣住了,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立刻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朝文仔喊道:“站住!这里不准学生进来!”
文仔停住了脚步,趁着保安还没做出实质性的控制举动,立刻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抬了起来。在那手上,握着一根造型精致的不锈钢管。他轻轻按下了管壁上的喷射钮,随着一股反冲气流从后方喷出,一支细小的针管便直直向前飞去,准确地插入了保安的颈部。
这种利用压缩气体作为动力的吹箭,有效射程虽然只有十米,但胜在操作方便,而且发动的时候无声无息,不会惊动别处的人。那保安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根据文仔培训时获得的经验判断,这人至少得昏迷两个小时。
文仔把保安拖进控制室里,向外张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略显老旧的操作平台。他观察了片刻,然后试着调节了几个参数,发现这机器非常容易操作,简单得有些出乎意料。
他关闭了总开关,用便携式检波器扫描了一下常用波段。没有任何反应,他确定干扰源已经关闭了。接着,他拿出信号发送器,试着发射了一个询问信号。
一分钟过去了,总部的反馈迟迟没有到来。
该死!
他意识到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原本准备了一大堆资料,如果顺利传到总部的话,那些家伙一定会欣喜若狂。因为这些资料无比丰富,内容荒诞又残酷。每一位家长在得知儿女所受的虐待后,都会把这所学校闹个天翻地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了。
可是没有。
什么回音也没有。他在接收器前等了快二十分钟,用不同的频率和信道发送了几次信号,接收器里始终一片静默。这异常的安静让他心生恐惧。
不应该这样啊,他明明已经关闭了所有的干扰信号,为什么还是和总部联系不上呢?不仅如此,从接收器里那异常的安静来看,这里的电磁波信号稀疏得离谱,连杂音都没有。这学校到底建在哪个荒郊野岭啊?
他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留意着教学楼那边的情况,没多少时间了。眼看大部分学生都被搬进教室后,他不得不中止了行动,一个人偷偷回到了教室。幸运的是,这一过程中没人注意到他。
教室里的学生渐次醒了过来,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呻吟。文仔被这些声音弄得有点烦躁。事情的进展如此不顺,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事情何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他一一梳理起自己所做的每件事,觉得自己每一步都是走在正确点位上的。不会是这个信号发送器的问题吧?他开始怀疑总部配给的装备。又或者,是中转卫星出了故障?怀疑一旦产生,就像野火一般绵延。他开始对各种设备产生疑虑,这些疑虑又把他拖入了更深的困惑中。
当古河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趴在课桌上,手臂上有一团瘀青的痕迹,后颈处还隐隐作痛。在他旁边,文仔正低头看着一本教辅书,一脸平静。
古河揉了揉脖子,慢慢把前因后果想了起来。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整个教学楼在眼前旋转,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那是电击影响了视神经吧?之后呢?自己大概晕倒在了走廊上,真是没用啊。
在颈部,那只项圈仍然冷冰冰地贴着皮肤,古河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近乎绝望的情绪。
就算是这样,还是不行吗?学校的态度异乎寻常的强硬,这出乎古河的预料。很多人认为,只要大家团结起来争取一下,学校就会退步的。“至少能把这项圈摘了吧?”可现实如此冷酷,让人全身的血液彻底变凉。
倒是坐在旁边的文仔,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他大概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吧,古河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在这一刹那,不知为何,他第一次对身旁的同桌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