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同学们都不太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回教室的,脑海里只有随人流涌动的浑浑噩噩的感觉。大家垂头丧气地向教室慢慢挪动,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校长说的那些话。
肖红终究还是没能转学,而在一周后的测试中,她的成绩大幅下滑,彻底退出了第一阶层的行列。看着肖红一步一步消沉下去,陈松的心情也变得无比沉重。可有什么办法呢?当陈松意识到自己完全不能保护对方的那一刻后,他的心上仿佛扎进了一把尖刀。
这段时间,各个学科基本结束了这学期的新课,开始进入复习。在全校大会上,校长宣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各年级都将进入“全面备战状态”。刚开始,大家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以为只是一个抽象的词汇,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第一个征兆便是在教室后方出现了一张复习安排表。那是一张一米高、三米宽的大幅表格,里面详细列举了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学生每天应该完成的复习任务。古河站在拥挤的人群后,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着表格中的细小字迹。
对于古河而言,这些任务有的轻松,有的则颇有难度,特别是对于自己的弱项——数学和物理,那任务简直就是一道高高的坎,令人望而生畏。
“这也太难了吧。”有人大声感慨道。
“我觉得还好。”
“这个……任务没完成会怎么样?”一个声音怯生生地问道。
这一问,大家也都愣住了。表格里并没有任何地方注明,任务没有完成的后果是什么。于是,慢慢地,有人开始觉得,这个任务只是一个原则性的指导标准罢了,不用太在意。
“估计完成任务会有奖励,没完成的话也不会有什么惩罚吧。”
“这可不好说,到时候直接扣你几个绩点也说不定啊!”
“不会吧!我的绩点本来就不够用了,再扣就真的只能吃‘土饭’了。”
“文仔,你看呢?”古河问同桌。
“我也不知道。”文仔摇摇头说,“前几届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估计这也是新校长的创举吧。不过,你最好还是认真把任务完成……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任务考察在每周六下午进行。在学校的综合教学中心,每个学生都坐在一台电脑面前,等待着考核的开始。
古河面对着一片空白的电脑屏幕,心里不禁紧张起来。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一台台电脑主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就是一场特别的考试罢了,他一遍遍地这样想着。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一行醒目的大字:“请配平下面三个化学式。时间:一分钟。”然后,这行字缩小放到了屏幕顶部,下面出现了三个化学式。
那些都是在本周复习任务里的内容,古河对此了然于胸。他用手触摸着屏幕,飞快地写出一个个数字。一个倒计时的数字钟在屏幕一侧不停跳动着,古河下意识地提高了做题的速度。最终,他只用了三十几秒就完成了题目。再次检查了一遍,他在倒计时即将结束时按下了确认键。
屏幕上闪出一朵鲜花,伴随着“恭喜答对”四个红色大字。
不过如此嘛,他想,还不如那个什么“紧迫答题训练课”呢!虽然同样有时间限制,但那可是浸在水里答题——搞不好会呛到水啊!
就在他暗暗庆幸时,教室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转身望去,一个瘦小的男生正蜷缩着倒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着。两名老师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古河有些疑惑地想。什么急性病发作了吗?
那两名老师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们手脚麻利地帮助那个男生重新坐好,要他继续答题。一根细小的针管从项圈里突出来,注入了男孩的后颈处。几秒钟后,那男孩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就是答错题的惩罚。”其中一名老师突兀地宣布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第一次复习任务考察结束之后,那只项圈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与刑具无异了。
每答错一道题目,项圈便会释放出一股强烈的电流,电流经过人体时,身体便不自觉地痉挛起来。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忘却的痛苦经历,不少人在此之后的几天都会噩梦连连,夜深人静时还会突然惊醒,身上全是冷汗。
古河也体验了一次这种痛苦。
那是当天的最后一题,一道物理题,要求推导两个物体在完全弹性碰撞后,其速度大小的计算公式。古河一看到题目,脑子顿时懵了。他隐约记得那个公式,可是印象并不深刻;至于推导过程,更是无从着手。
“时间,五分钟。”屏幕侧面的倒计时一刻不停地跳动着。
他尝试着用动量守恒定律写下一个等式,然后停了下来。他竭力回忆着辅导书上的推导过程:两个速度,需要两个等式才可解,现在还差一个。除了动量守恒,还有什么可以用的呢?这时,他看到了“完全弹性碰撞”几个字。动能守恒!还有动能守恒啊!一种近乎得救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无论如何,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飞快地把两个方程排列在一起。可怎么解呢?管不了那么多了,果断使用代入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和时间赛跑。
眼前的等式变得越来越庞大,额头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密集。化简,化简……怎么化简呢?他看着这繁杂得几乎要超出掌控能力的二次方程,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他不停地做等式变换,从一个方程式得到另一个方程式,忙碌得完全没有时间关心倒计时,整个人渐入疯狂。直到一阵刺痛从后颈灌入身体,他才猛然转醒,控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嘶吼。
“似乎变黑了一点点。”文仔仔细检查着古河的后颈,认真地说,“不过很难看出来。除此以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该死,我几乎就要推导出来了!”古河哭丧着脸说,“对了,你没事吧?”
文仔耸了耸肩,用手比出一个OK的动作来。
当然了,文仔怎么可能会被电呢?古河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好傻的问题。
“不过,这也太过分了。”文仔突然说,“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这是严重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的。”
“是吗?我对法律什么的不太懂,不过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以前什么样,古河并不清楚,只听说过会被关黑屋子,不过即使被关起来,身体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吧。比起被电的痛苦来,他真宁愿被关黑屋子。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吗?”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会知道这些事。”文仔恨恨地说,“他们切断了我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即使是父母,也没办法了解我们的现状。现在的学校,就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这里没有法律,也没有道德。在这里,成绩就是一切!”
“可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为了让我们考出好成绩啊……”
“你错了。对于他们来说,学生的成绩只不过是获取更大声望和利益的手段。为了追求更高的升学率,他们甚至可以不择手段。总之你要记住,这个学校与你之前就读的所有学校都截然不同。在这里,老师不是老师,只是一个庞大知识灌输车间的工人;而咱们,只是流水线上的一个个待加工的产品。”
古河听得完全愣住了。他隐隐觉得,今晚的文仔,话说得似乎异常地多。
他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话锋一转,文仔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古河耳边道:“不能再这样忍耐下去了。我们要团结起来,反抗这所学校的暴政!”
文仔瞪着眼睛,看着古河,良久不语。
古河在心里慢慢消化着文仔的话。他不太确定文仔这话只是一个抽象的口号,还是一次认真的动员。
“你愿意站出来吗?”
此时,文仔变得异乎寻常的严肃。古河从没见过这样的文仔。他的心里慢慢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炽热情绪,仿佛有一团火焰正剧烈地燃烧起来。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他只有使劲地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文仔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