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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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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左时…”

 “长安, 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可以。”他发觉了,如今她叫他总是会打咯噔, 这是他曾伤她的证据——许她亲近, 又立马将她推远,让她无所适从。

 大概就像他们面对彼此时那样, 充满矛盾, 无处安放。

 “左大哥。”终于像回到过去那样,她心里也平静下来, 她说,“我没有忘记你。”

 左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你走了, 过一段时间, 我就会忘记你, 可我没有。”

 不仅忘不了,反而越是思念,就越是清晰地想起。

 她无法描述那种思念有多深,甚至在欧洲那些自以为离他很近的地方都下意识地找过他。

 左时倾身, 双手在身前交握,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感情:“你没忘, 那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

 几个月而已, 等过上几年, 十几年, 她就会明白, 他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长安固执地摇头:“不会, 我不会忘记。”

 当年巴黎一面之缘,她也记了三年,从来不曾忘记。

 “记得也没有用,我对你的好是骗你的。长安,我告诉过你,所有的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所有人对你的好都是有对价的,你会信任和依赖对你好的人,但那不是爱,不意味着你们就会在一起,明白吗?”

 他知道她不明白,于是打比方道:“就像你用一杯咖啡感谢严冬带给你的果汁,你爱他吗,你们会在一起吗?”

 长安拼命摇头:“不,那不一样的!”

 她对严冬,对其他任何人的善意所怀有的感激,都跟对他的感情不一样啊!

 左时见她急得要哭了,只得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回房间休息吧,别让你妈妈着急。”

 他有点后悔,早知又会惹她伤心,他那天就不该借车给闵婕,不该出现在长安面前,更不该留下来继续这段行程。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可偏偏她又不懂。

 第二天一早,左时就离开了,坐船回到码头,吉普车还泊在原处,他坐上驾驶座,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

 他们目前在玛瑙斯最大的客户是一家贸易公司,他跟闵婕他们在公司驻地都有宿舍,算是一个基地,离玛瑙斯市区还有点距离。

 没想到才开了一半路程,就接到闵婕的来电:“喂,我说你怎么大清早就走了,招呼也不打?你知不知道长安都病倒了,这是相思病吧,你也不管。”

 左时蹙紧眉头:“别开这种玩笑,我回去还有事。”

 “我不是开玩笑。”闵婕语气里透着无奈和焦急,“长安发烧了,虽然带着药,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打算送她去医院,你来不来?”

 挂断电话,左时驾着黑色的吉普车在路面上打了一个流星旋,朝玛瑙斯市区的方向驶去。

 别的事,他都可以硬起心肠不理,唯有生病发烧这一件事…对长安来说这种记忆太特殊了,她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害怕。

 而且在巴西,发热也许还意味着某些烈性的传染性疾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

 长安躺在医院病床上输液,额头上放了降温贴,安安静静的,看起来是睡着了。

 左时拉住闵婕问:“好好的突然发烧,医生怎么说?”

 “好像有点急性肠胃炎,也不是很确定,但不算是突然了,你不觉得从第一天见面她身体就不太舒服吗?”

 中国人常说的水土不服,也是这么个症状,在国内旅行要是遇上了不见得这么紧张,现在不是在南美么?就总忍不住往可怕的那些疾病去想。

 闵婕拍拍他:“别太担心了,头疼脑热谁都会有的。有时候真是心病,你多陪陪她,她情绪好了,身体就康复得快。”

 左时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陈玉姣,问道:“她妈妈还好吗?”

 “表面看还还好,但心里肯定很着急。不过我觉得她妈妈很坚强,不然也不会教出这么好的女儿。”

 这时恰好有医生过来,左时就上前向医生问情况。他从简单的葡萄牙语切换到英语对话,但医生几乎不太会说英文,说了半天也还是不能确定长安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

 他心里焦虑,只问长安什么时候能退烧,对方也不是很肯定,只说输液结束后情况也许会改善。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焦灼而彷徨过。他曾经对她的关怀备至是带着目的和欺骗的成分,可也是真正用了心的,怎么这回反而疏忽了?

 或许他是真的不该走?昨晚一番恳谈,她回去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夜里睡不安稳,身体才发出健康警报?

 他倚在墙边想了很多,长安输液快结束的时候醒过来了,陈玉姣和闵婕都进去看她,他却站在门外没有动。

 体温下来之后,长安精神稍微好了些,但到了傍晚时,体温又重新升上去了,这样反反复复的,加之上吐下泻的症状,一直持续了两天。

 陈玉姣急得直抹泪,左时让闵婕陪她去休息,自己在病房守着。

 半夜长安偶然醒来,感觉到输液那只手被人轻轻握在手心,本来冰冰凉的皮肤也没那么冷了。

 左时松开她的手,问她:“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点头:“能不能,把床升起来一点?”

 躺了两天,她觉得身体都有点不像自己的了。

 左时帮她把床头的位置升高,她躺靠在床上,脸上还有发烧后留下的红晕,嘴唇却微微发白,有点虚弱地说:“我以为你走了。”

 “你病了,我不能走,我会在这里陪你。”

 “真好,那我希望我的病永远都不好。”

 “胡说。”他斥责她,露出真正生气的表情。

 长安笑了笑:“我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急性肠胃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很快就能出院了。”

 “爸爸…以前也是这样。”不怪她胡思乱想,眼下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吃什么都吐,这个样子倒真有点像殷奉良生前病得最严重时的样子。

 “不一样,症状很像,但完全不一样。”左时重新握住她的手,“你不想赶紧好起来吗?好起来,还可以继续旅行。”

 她目光黯淡下去:“不了,我想回家。”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只想回到最安全和温暖的地方,尤其是她,又要缩回自己的那个壳。

 “长安,你看着我。”左时把她的手背贴在脸颊,“等你病好了,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陪你去。”

 指尖的温暖传递到心里,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长安眼眸渐渐亮起来:“真的?”

 “真的。”

 他答得太干脆,长安狐疑地看着他:“真的…不会骗我吗?”是不是为了让她乖乖吃药打针才故意许下这样的承诺?

 左时笑了笑:“不骗你。”

 “我想看什么都陪我一起吗?”

 “嗯,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粉红海豚。”自从知道有这么可爱的生物,她连做梦都梦到。

 “好,我陪你坐船去看。”

 “还有十几米的那种大鸵鸟。”

 “嗯。还有吗?”她真的这么喜欢动物?

 “还有咖啡树,很多很多咖啡树。”咖啡种植园,她也向往。

 他说过的话,提到的那些有意思的地方,她都记在心里。

 他点头,默默地把两人交握着的手松开,换做两个小指缠在一起:“一言为定,你要快点好起来。病好了,我才能陪你去。”

 “好。”她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觉得像在梦里,即使是梦也仍不舍得他走,“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那个瓷料小兔子的故事不想听了?”

 “你讲的我都想听。”

 他给她盖好薄被,把床头调到合适的位置,让她重新躺下去:“你先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眼,他的手碰到她额头的皮肤,热度已经退下去很多,今晚过去或许就会好的。

 “有一个小女孩儿在公园里哭,因为她弄丢了心爱的洋娃娃布里奇达,非常伤心。恰好有一位叫卡夫卡的绅士每天都到这个公园散步,遇见了她。其实这时候他自己已经身患重病,但还是提出要帮她找到那只洋娃娃,并约好第二天在公园见面。”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男性声线特殊的磁性。他低头看长安,她没有睁眼,脑袋微微偏向他坐的方向,好像还在期待后续。

 “当然,他没有找到布里奇达,但他带来了一封信,并读给这个小女孩听:艾希,请不要为我哭泣。我已踏上了周游世界的路。我会写信给你,告诉你我在路上的经历。这是以洋娃娃的名义写的信,而且是第一封,此后还有第二封、第三封…每天都有,持续了三个星期。

 “信是卡夫卡写的,他是洋娃娃的邮差,其实也充当了洋娃娃本人。每当他和小女孩相遇,他都会把这些精心编写的信件读给她听,讲述她心爱娃娃的奇妙经历。小女孩的悲伤渐渐被抚慰了。

 “在最后一次碰面的时候,卡夫卡拿出一只洋娃娃。它和丢掉的那只相比有明显不同。娃娃身上附了封信,上面写道:旅行改变了我的模样…”

 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然而故事到这里,长安已经又睡着了,病房里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左时的手掌重新覆上她的额头,将那些微乱的发丝拨开,露出她额际那个小小的桃子尖,轻轻抚娑着,终于俯身将亲吻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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