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 别再叫她小白痴。”左时只说了这一句, 目光又从殷奉良夫妇身上转回到长安这儿来。
他知道江涵博说得都对,可是简单粗暴的方法能够不伤及无辜吗?或者说有什么方法是能够让他达成目的又不连累无辜的?
他想了很久,却完全想不到。
长安是无辜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他整个计划里的关键,却也是最大的变数。
长安在父母面前就更是单纯的孩子,依偎在他们怀里撒娇, 给他们端上亲手做的点心, 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们评价,笑得没有一点矫饰。坐在她身旁的殷奉良头发掉光, 过度消瘦, 连吃一口女儿喂进嘴里的蛋糕都显得吃力。
他的敌人是他们吗?轻度智障的弱女和油尽灯枯的老人?
眼前的温情脉脉似乎印证的是那句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过去的工作更多的是守护这样的画面, 从没试过亲手去打碎。
可是现在…
“你上回说可以帮我, 快速把这里的事了结,是什么样的计划?”
江涵博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打了措手不及:“啊?噢,那个啊…我…”
“算了,当我没说过。”
他确实是不想再这样耗下去, 但他自己的事还是不想借他人的手来完成。
左时起身进了料理间, 江涵博才讷讷道:“哎,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
聚餐到一半,门口的风铃响了,玻璃门其实没锁,只是门上挂了打烊的字样,一般的客人不会再进来。骆敬之让长安陪着爸妈,自己起身到门口去看是什么人来了,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高薇。
她穿一件孔雀蓝的泡泡袖毛衣,围了一条开司米披肩,下面是同色系的波西米亚长裙,遮住了受伤的腿,仍然拄着拐杖,冲敬之笑:“原来真是你,刚刚隔着玻璃窗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店里其他人这时都停下动作扭过头来看她,骆敬之有丝错愕,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也是听同事说这附近有家可以吃西式简餐的咖啡馆不错,好像就是你太太开的,一直想来没机会,今天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她从容地环视四周,“抱歉,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除了骆敬之外,程东也是医院的同事,莫澜是在之前胚胎错植的纠纷中帮过她的律师;还有殷长安,以及她的父母殷奉良夫妇。
“殷教授,师母,你们也在这里。好久不见了,听说教授您前段时间在住院,现在好一点了吗?”她主动上前打招呼。
殷奉良的脸色很不好看,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高薇也不在意,笑了笑说:“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搅你们聚会了,我先回去,改天有空再过来。”
长安想说没关系,请她也留下来吃点东西,话没出口,她已经一瘸一拐地到了门口。
骆敬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追到门外:“你腿还没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长安他们一家人都在,你这样不太好。回去吧,我打车回去。”
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坐稳后还朝他挥了挥手。
骆敬之回到咖啡馆,气氛已经跟刚才大不一样了。
殷奉良显然心情很糟糕,脸色更加灰败,站起来说:“走吧,长安,我们回去。”
他看了骆敬之一眼:“你也一起来。”
这就很尴尬了,看热闹的江涵博心想。
这时长安转过身来,有些焦急的目光来来回回巡睃着,一看就是在找左时。
左时从料理间走出来,刚刚发生的事他也看到了。他走过去,道:“你先陪你爸妈回去吧,店里的事我会处理。”
长安一颗心落回原处,眼睛里盛满信任:“谢谢你,左…左时。”
她想起他不让她再叫哥了,硬是拧过来叫了他的名字。
左时心里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长安只得对大家说抱歉,跟骆敬之陪父母先离开。江涵博摸了摸下巴,对左时说:“看来今晚要有一场家庭风暴,你不期待吗?”
左时清洗着水槽里的玻璃杯,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见他也匆匆忙忙要走,才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美女心理医生要走了啊,我看看她缺不缺司机。”
程东和莫澜夫妇最先走,齐妍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也紧跟着离开了。难得的一次聚餐,最后竟然就这样草草散了。
…
殷奉良刚进家门就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长安连忙倒了温水递过去,担心地说:“爸爸,你很难受吗?”
他摆了摆手,对站在她身后的骆敬之道:“敬之,你跟我到书房来。”
陈玉姣照例要照顾女儿的感受,想把她拉到一边,然而长安这回却固执地要参与:“爸爸,你要跟敬之说什么?我也要听。”
殷奉良摒着一股气,却又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撒出来,倒是骆敬之先开口了:“爸,如果是因为高薇的事,我可以解释。”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只希望你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我记得,所以我跟她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现在只是同事。”
“你这样想,她未必这样想!”殷奉良终于爆发出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故意找上门来的吗?她离开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突然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全都心里有数,全都瞒着我!你们是打的什么主意,我已经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能看不出来吗?”
骆敬之沉默,长安却愣住了:“爸爸,你怎么…你为什么也认识高医生?”
殷奉良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陈玉姣扶着长安的肩膀,为难地说:“囡囡,你不要问了,很多事…你都不懂。”
“不,妈妈,我懂的,你们告诉我,我懂的…”长安抓着母亲的手,止不住地微微发抖,“我知道高医生喜欢敬之,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我知道的。”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殷奉良跟陈玉姣都震惊地看着她:“你知道?”
骆敬之也看向她。
长安点了点头。她是傻,但这种事只要有人点破,多少是能感觉出来的。她只是不敢相信,连爸妈都知道这件事,唯独瞒着她一个人。
殷奉良却不愿再说下去了,疲倦地说:“这事以后再谈,你只要记住,你现在是长安的丈夫,是结了婚的人,就不该再跟高薇见面了。”
这话是对骆敬之说的,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简单地说了个好。
长安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当初父亲把敬之带到面前宣布他们可以结婚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一个下了命令,一个无条件地遵从,好像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然而后来她才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是有条件,是隔着其他的人和事的,其中就有高薇高医生。
她之前没想过父母也知道高薇和敬之的过去,现在既然提起来,她就不能让这件事再这样一笔带过。
她执拗起来,摇着母亲的手求她解释:“为什么不让他们见面了?你们怎么认识高医生的…你们以前就知道吗?她喜欢敬之,敬之也喜欢她,他们以前在一起…你们早就知道吗?”
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不是委屈,是另一种可怕的感觉。
陈玉姣难过地别开眼,殷奉良已经疲累地陷入沙发椅,她只得又抓住骆敬之的衣袖问他:“敬之…敬之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骆敬之任她摇晃着,没有吭声。他知道一旦开口,有很多事就再也包不住了。
陈玉姣过来拉她:“囡囡,时间不早了,先去睡吧,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你只要知道敬之现在在你身边,你们是夫妻,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长安哭了:“不是…妈妈,我们不是了…”
她含含混混说得不是很清楚,陈玉姣却听出一些端倪:“囡囡你刚说什么?什么不是了?”
骆敬之也听到了她说的,匆匆拉住她:“长安。”
“妈妈,我们不是夫妻了…我跟敬之要离婚了。”
终于还是来不及,长安心里搁不住这样的秘密,瞒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什么…离婚?”陈玉姣难以置信,“怎么会离婚的,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长安只是哭,骆敬之颓丧地垂下手,两人都不说话了。
殷奉良在极度震惊中反而显出极度的平静来,颤巍巍地站起来,道:“我去找高薇谈。”
“爸!”
“别拦着我!”他转过身来指着骆敬之,“你敢说你们离婚跟她回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看看你们今天那个样子…当初的承诺其实你们早就全忘了!好啊…好,那就趁着我还没死,让她能走多远走多远,至少南城这个圈子她别想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