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费迩卡从书本里叫出来实在是一件相当不人道的事,早些时候,当他有能力强迫他的时候,他把他从图书馆里拉出来,那个人的脸上的表情总让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十分残怨、以及危险的事。
现在他并不大愿意回忆以前的事,弗克尔斯站在图书馆的门前看着费迩卡,那个人正在专注地盯着那本书,把全部的灵魂投入到另一个世界里,没有哪怕一个指头停留在现实世界。
那时他翻书的动作,每一丝发丝的拂动,总会让弗克尔斯呆看了好一会儿,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如此的魅力,仿佛从他的每个毛孔里钻出来的东西,像个耀眼的发光体,能紧紧吸住人的视线不放。
他…一点也不想把他从书本里叫出来,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放开他,一点也不想。可他的执念只会让他感到厌烦甚至伤害到他而已。迪安艰难地抱着一摞书从后面走出来,一边说着“圣凯提卡兰不愧是大陆最古老的国家,到处是古董…啊,司令大人,您是来这里叫早饭还是晚饭?”
他往窗外看看,做出结论“哦,是午饭。”“把那个《古咒语词根》递给我好吗,迪安。”
费迩卡头也不抬“那里应该有些古咒讯的简化版…天哪,那些白痴把这些句子简化得乱七八糟,活像被一只疯老鼠搅过的面团!”迪安利落地翻出一本黑皮书丢到他面前,费迩卡随手接过来翻开,查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弗克尔斯艰难地开口“我想和你谈一谈,费迩卡。”“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先在这时候聊天。”迪安说,在费迩卡对面坐下来,翻开一本夹着书签的《风系古咒语原理》“如果你是叫我们吃饭那把餐盘端过来就行了。”
“不是吃饭,”弗克尔斯干巴巴地说“我得和你谈谈,费迩卡。”迪安露出失望的表情“可现在已经是吃饭时间了,你该顺便把餐盘端进来。”
他理所当然地说,一边翻动书页。弗克尔斯走过去,本来想把手放在费迩卡的书上,但考虑了—下还是放弃,只是用指头敲了敲木桌“费迩卡,这件事很重要,你至少得听一听。”
费迩卡吸了口气,显然他在试图控制情绪,弗克尔斯不知道他努力压抑的,是不是叫一道雷把自己这个噪声源轰成焦炭的冲动。“走开!”法师烦躁地说。
“你明天得和杰林娜结婚。”他快速说,这句话倒是把精灵从书本里拉了出来,张大眼睛看着他。“只是一起去婚姻女神的神殿走一圈儿,”弗克尔斯不自在地说“确认一下她王后的身份就可以了。”
“结婚,费迩卡,我都不知道你有一天会结婚!”精灵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这太有趣了,不过你最好先出去把餐盘端进来,弗克尔斯,晚上再和他说这件事。”
暗精灵建议。弗克尔斯叹了口气,这里每个人都看得出费迩卡的怒气正在爆发的边缘,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他必须学会等待。
刚走到图书馆门头,就撞到一个快速奔跑的人身上,对方的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到了地上,然后手忙脚乱地站直身体,叫道“午安,长宫。”
“卡菲尔。”弗克尔斯从脑中找到这个随侍在凯洛斯身边年轻人的记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是随王都的援军来的。听说陛下回来了!现在每天泡在图书馆查阅古魔法的数据,据说是为了对抗精灵军…”年轻的男子神采飞扬地说。
弗克尔斯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恐怕全圣凯提卡兰的民众都是这样兴奋而骄傲的心情吧,而那个骄傲的法师却不肯分神看一眼于他无关的物串,连要他帮点小忙都要冒生命危险才行。
“陛下现在在做非常重要的事,你最好不要打扰他。”他说“最近都不要给他添麻烦,他很忙。”“可是,司令大人,他的生活上还习惯吧?提拉城的天气有些多雨…”“只要有书,他在哪里都会习惯的。”
弗克尔斯说,费迩卡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怀疑作为法师他可能和大部分的同业者一样,身体柔弱、厌恶体力运动,或对气候敏感。他用漠然的眼神看着人命消亡,那些痛苦在他的心里引不起半点涟漪,他只看得到自己。
可那样的他却会毫不犹豫让一支箭刺穿自己的胸膛,流尽自己的鲜血和魔力,那一刻他眼中的厌恶和愤怒更多是那对于自由渴望时的狂喜吧…至今回忆起那场面仍让他心寒,当时心中的痛楚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他决心绝不再重复这样的错误,他学习着付出而不是索取…可是…他还是…要走吗?年轻的侍卫离去,弗克尔斯站在那里,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是靠在图书馆洁白的大理石柱上,感到被卸光了所有的力气。
阳光温暖地落在身上,可是他只觉得寒冷。他不该太在意这些,他已经决定了…“费迩卡…”他喃喃地说,也许是阳光刺目了,他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费迩卡,费迩卡…”他不停重复着那个名字,近乎自虐地站在图书馆的门前,无法停止。---月之女神最后一次扬起轻纱,接着,那片魔性的皎洁慢慢黯淡了下去,弗克尔斯坐在图书馆的石阶上,托着下巴发呆。
提拉虽然是边境大城,图书馆的规模却也远不及王都,但费迩卡的脑袋里也许真有一个图书馆,解读对他大概构不成什么问题。他想起他面前成堆的书本和稿纸,他对于知识的饥渴有时真让他觉得恐怖。
怎么才能说服这个人,再一次披上他厌恶的救世主外衣,站到阳光下完成他最不屑的戏码…他默默地想,强迫把这件实际上他并不感兴趣的事塞到脑袋里,并让它运行。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思考,他满脑子都是另外一件事。
“他妈的,为什么精灵的未知之书里会放着那种没用的东西!”迪安破口大骂,激越高昂的声音打断的他的思绪,他回过头,两个法师甚至还没走到门边…他们的脚步十分轻柔,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听到,直到精灵法师的大喊大叫远远传来,破坏了这样的寂静。
弗克尔斯坐着没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动不了。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他嫉妒迪安,至少他比他更接近那个人,虽然他从不知道他们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那种氛围,知道那种共同的激烈与渴望,他们同样狂热地崇拜某种甚至不是神只的东西。
他听到另一个法师不屑地冷哼“肯定是因为他们以为法师里没有剑士属性的,所以才以为你会高兴。”
“你不该人身攻击。”精灵回答“我承认这东西很难得,可是它对我没什么用处,我还没有对人生失望到希望毁灭世界,该死的,一个灭世咒,难道他们一直在打这种主意吗!”
“我只觉得你的语气更像个铁匠、杀手什么的,总在不停强调实用,”费迩卡说。“难道知识不是为了用吗,难不成学来当嫁妆。”精灵嘲讽。
“我不是为了达到什么东西才学习它们的,我只想要它本身。”费迩卡说“我既不想征服世界,也不想被一群傻瓜抓住大叫国王陛下万岁。”
“征服世界?”迪安笑起来“哦,那只是说说罢了,因为没人能做到,谁知道呢。”“那并不困难,”
另一个法师说“诸神已经在逐渐远去,不再干涉人界的事物,但太古时期的魔法相当奇妙,被遗忘并不代表不存在。”迪安迅速站住“你得到了什么?”
“温塔。”费迩卡说“不知道你是否会赏脸知道一点。”“见鬼,我当然知道…虽然知道的不多,”
迪安揉揉眉心,两人继续往前走“那个被我神背叛的可怜虫,你说的残余记忆就是它的?天哪,你竟做到这一步…”他再次停下来,紫色的眼睛盯着某个角落,弗克尔斯第一次看到这个骄傲的法师如此激动。
“那你见鬼的还查什么书本,知识全在你脑子里了!”“你是白痴吗。”费迩卡喃喃地说。迪安意外地没有反驳,他捂着额头“我太激动了,你需要时间消化,才能使用它,那肯定是个庞大的体系!”“我准备到大法师之塔去。”费迩卡说。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是说那个…”精灵瞪大眼睛“那个‘真知者的墓碑’?”不知道费迩卡做了什么表情,精灵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你在开玩笑?!”他叫道“如果你说你是去接手大法师之塔的主人我倒更能相信一点,但你肯定不是!该死的,你在这方面没有野心的让人不能理解!”
“知识已经逸散了很多,那里可以提供最大量的书籍和试验用品,我所有的想法和知识都可以找到对应的东西,进行补充和解释。”费迩卡说“把你的手拿开,迪安,我们还没沦落到要动手打架的地步吧。”
迪安忿忿地放开手,不甘心地叫道“可你犯不着去受那份罪,你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让所有的人敬你为最强者,无数屈服于力量的奴隶为你提供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们从来达不成共识,我渴望力量,那可以让你渺视所有人,洗清轻蔑眼神最好的方式是让它变成恐惧!可是你呢,你…”他放轻声音“你不可能离开,即使你有多少种自以为可以成功的力案!天知道有多少人永远留在那里,他们每个都是最优秀的法师,并肯定用尽方法尝试出来,但一个也没有!你永远不会知道它可怕的禁锢体系…”“我知道。”费迩卡简短地说。
“一切为了魔法!”迪安恨恨地说“什么险都值得冒!该死的,你还真敢去,有时候…你真让人忌妒…”费迩卡整理了一下衣领,他的声音轻柔而平淡“行啦,迪安,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就要启程了。”
明天这个词让弗克尔斯感到心脏像被划了一刀,看到两个法师谈完了,他连忙站起来,把那些心烦事挥开,他还有别的事待办。法师们停下脚步,费迩卡看到了他,暗夜中那双眼睛蓝得不可思议。
“我必须和你谈谈,费迩卡。”弗克尔斯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中午好像来过一趟?好像还说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呃,我忘了,”迪安说,用一个他能做到的最嘲弄的表情看着他的同学,摊摊手“好吧,我要回去睡觉了,先在这里向你道别,费迩卡,我没有一大早爬起来给死对头送行的好节操。”
“如果你不想我一大早就复习攻击魔法的话。”费迩卡说,精灵笑起来“和你道别总让我想起毕业典礼,之后很多年我总问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疯子动手差点弄得毕不了业。但有些事并非那样难以理解,继续去找你要的东西吧,你永远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施了一个法师礼,转身离去。那精灵纤细的身形迅速消失在黑暗中,那样的种族从来都是光明阵营最忠实的臣民,而这个人却走入黑暗,毫不犹豫,弗克尔斯想,但现在他意识到那并非不可理解。
他转过头,那双蓝眸看着他,这个人一样是黑暗的一员,却没法让他不去叹服。他做了个手势“里面谈。”费迩卡沉默地点点头,弗克尔斯走在前面,寻找话题。
“你们的研究有结果了吗?”“是的,那并不困难,”法师柔声说“也许你可以把拆了封的书还回去,但我猜精灵们可能会不高兴。”弗克尔斯苦笑“你…要去大法师之塔?”
他试探着问“你去那里做研究吗?我以为你很讨厌和那些法师待在一起。”费迩卡沉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