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林特凛了一下,他的人生中不常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可以清楚看到金发男子眼中散发的威胁,他可还清楚记得这家伙影子里巨大、动作快如闪电的红色怪物呢,人总得有危机意识。
他失望地站起来“好吧,我会走的,你看上去想杀了我。”他抱怨,灰袍的法师再次抬起头来,冷森森的眼神写着“你想的一点也不错”
“你还有用,所以我不会杀你。”法师柔声开口“但我有一千种以上的方法让你觉得死亡是个绝妙的好主意。我可不管您是王子还是什么的,小姐,请您离我远一点儿。”
“小姐…”杰林特轻轻说,重复这个并不经常被使用在自己身上的单字“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呢,你一向缺乏节操,凯洛斯,即使你穿上了法师袍,可有些事还是不该忘,对吗?”费迩卡抬头看她,她眼中的甜蜜和声音中透出的轻佻让他很不习惯。
“你身上幻术的施行者大约是防御术没学好,施了法术却半点也不隐藏行迹,一个穿刺魔法就足以解决他的一切把戏了。”他说。
她的性别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女性无非是人类中的一个类型而已,在他更年轻时曾偶尔会被她们吸引,但现在一切迷惑早已如过眼烟云,现在整个人类世界都像是他的敌人,因为他们总没完没了地攻击他,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哦,听上去我该聘你去当我的专属法师。”杰林特笑起来,这会儿完全没有了离开的意思,反倒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靠了过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说真的,我真舍得不让你这样的美人到弗卡罗那里送死,”她柔声说“每当他需要人死时都会想到你,记得你上次和我说过的话吗?…‘难道我该高兴我是他手中最信任的关于送死的棋子’?这次也是一样,亲爱的,你这次去找他,依然是送死,这是我的忠告。”
费迩卡看着她,她露出微笑,她的笑容毫无女性的温柔妩媚,而是一种狡黠与慎重。“你凭什么以为我现在不会杀你了?”他冷冷地说。
杰林特皱了下眉头“你不该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凯洛斯,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会伤害你的只有弗卡罗一个人而已。
记得吗,上次你从那个法师…叫什么来着,一个死灵法师那里逃回来,冲他大吼大叫说你再也不要回去了,你快要疯了!
他居然送你去一个死灵法师那里帮手…虽然我承认他会招惹死灵法术那棵毒棘是我建议你的…但我还是很心疼他把你派了去。对你这样的美人,真是暴殄天物。”
费迩卡说不准要不要把指尖准备好的火球丢出去。杰林特继续说下去,法师厌恶的眼神一点也没影响到她漂亮的笑容,这在法斯廷可是社交基本功。
“你那么愤怒,你恳求他,‘我死也不回那座活墓里去了!求求你,我很害怕,那个幽灵想把我拖进他的墓穴,我感觉得到’!
可是你看,弗卡罗只会搂着你说‘不会的,听话,你不是想帮我吗?你以为我要走的路是怎么样的,你竟然这么一点小问题就想退缩?亲爱的,我不会保护你,我只要能和我并驾齐驱的人’他只会说这些…花言巧语!”
她哼了一声,虽然对于这方面她同样是个专家。“他在骗你,凯洛斯,连你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一点,他给你的那些希望像泡泡一样一戳就破,你从来都看得透那些虚幻的影子,可你却不停的自己给自己希望,那梦想甚至和他毫无关系…
“啊,这可真不像我会说的话,我该像那天那样嘲笑你的愚蠢,告诉你‘恋爱是凡俗最愉快的果实,你却非要把它浸透苦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自虐的人’,现在我依然想这么说,你变了很多,也许你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但弗卡罗,他需要的从不是并驾齐驱者,他由始至终,只需要棋子而已!
他只会利用你,然后丢弃你,他不需要同伴,他是匹独狼。”对面金发的俊美男子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是如此英俊,他的笑容挑衅而且目中无人,让她不由愣了一下。“那又怎么样。”他说。
她揉揉眉心,觉得已经疲惫了。“好吧,如果你坚持,我会带你去见他。”她说“实际上你死了对我有利无害,毕竟那个孩子的父亲还是不存在最安全。我只是觉得可惜。”她加了一句解释,有些沮丧地抓抓头发,看到微光下那个人微微有些诧异的表情。
“是的,一个孩子,”她无精打采地说“别紧张,我不准备敲诈你,我的国家还养得起他。”她的母亲曾说过杀死这个佣兵最安全,可是光明之神在上,这可不能怪我我怎么可能杀死这么厉害的家伙!
…虽然她看不真切,可是她感觉得到,只要靠近这个人,剑士的直觉可以让她察觉某种强大、让灵魂震颤的巨大力量。我还很年轻,不想早死,她自我安慰地想。
“一个孩子。”费迩卡嘲弄地低语“‘我’和法斯廷的王子,这可真是光辉过往。”“是的,我们运气真好、或者真糟,我第一次怀孕。”
杰林特笑眯眯地说“就是你从那个法师那里回来那次,还记得吗?你怒气冲冲的,因为你又败在弗卡罗的手下…被他打发回去‘坟墓’里去了,我特地去告诉你,最好带信给那个法师,告诉他弗卡罗要杀他,问他是否愿意和我合作,这样你也许也能逃过一劫,当然最后他好像拒绝了,可怜的人。”
费迩卡挑眉,他从未听凯洛斯说过类似的话,看来这个年轻人铁了心置他于死地,可现在自己却又借他的身体重返人间,仿佛那个救世主的光环,充满讥诮的意味。
“胎儿是法斯廷那些魔法转移出去的吧!你们的法师在这方面的法术进展,像他们每一个都是情圣。”他说“关于这件事要怎么处理,你可以不必来问我。”
“他也许会成为法斯廷的下任国王,”杰林特说“你的反应可真冷淡,不过我很喜欢你这一点,故事结束后的纠缠不清实在太可怕了。”她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我赞成。”费迩卡说“那么,谈话到此结束吧。”杰林特回到火堆边蹲下,开始解决他的晚餐,一边赞赏弗克尔斯的厨艺。“野味总归是要在外面吃才有味道,那些宴会餐桌上的烧烤吃上去毫无风味,您烤的比我好多了,亲爱的表哥,”
他笑着说,他自己的那份正放在费迩卡脚边吹冷风,现在毫不介意地开始吃弗克尔斯的。火光映出他明亮的眼睛和白皙俊秀的面庞,弗克尔斯盯着他鲁莽的亲戚“你们说了什么?”
杰林特毫无形象地啃掉一只烧鸡腿,又伸手去拿另一只,听到弗克尔斯的问话,狡黯地眨眨眼睛“什么说了什么?”他冲着表哥前所未有认真的脸色毫不紧张地耸肩“哦,我猜他不喜欢我。”
他像做结论般点点头“虽然我满喜欢他的,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转移话题。“一次宴会上。你们说了什么?”
弗克尔斯随口胡扯,继续抓紧前一个话题不放。杰林特是个政客,他看上去对费迩卡的力量很有兴趣,虽然这个人总是抱着一副光明必胜的言论,可是“正邪是相对的,而力量是绝对的”似乎才是他的行事准则。
“也没什么,我可不能泄露朋友的隐私…”杰林特无辜地说,然后又忍不住笑起来“啊,好吧好吧,隐私这东西本身就留着交流的,谁有兴趣去谈大家都知道的事呢。”他把鸡骨头远远丢开“你知道他和弗卡罗的事吗?”
“我知道他以前在战羽下面做过事。”弗克尔斯谨慎地回答,这件事杰林特多半知道。“说实话,表哥,你得跟我说实话!我打赌你知道他和弗卡罗那档子事儿,你看,你不能有性别歧视,这很刺激,谁喜欢和谁上床他就能和谁上床,但他们唯一不能剥夺我们说闲话的权利。”
“你和他聊弗卡罗?”弗克尔斯说,心想也许对于凯洛斯这是个好话题,可是对费迩卡这种人,它也太过索然无味了些…他突然想起战场上,费迩卡和弗卡罗交谈的一幕,他清楚费迩卡的自私和傲慢,他从不觉得弗卡罗对他会比较特别,可费迩卡对弗卡罗确实有一种执念,那不该是他会有的,却切实发生了。
“我告诉他再去找弗卡罗是去送死,”杰林特说,并没注意到同伴阴晴不定的脸色“即使那家伙现在还没个计划,他留在他身边根本是在提醒他‘等到下次有必要时我可以再去送死’,谈恋爱把命搭进去就不值了,不是吗?”
他躺在干草上,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我喜欢谈恋爱,那是件愉快的事,但他这样子太蠢了。”“我以为帝王教育不提倡爱情至上,那东西让人软弱。”弗克尔斯说。“军人的说法!”
杰林特嘲笑“要知道,爱情会让人克满力量。”“可也让人发疯!”弗克尔斯提高声音。杰林特愣了一下,看到火光下男人眼中一瞬间呈现的近乎狰狞的痛苦,那种哀伤让他很不舒服,他从不喜欢这样的爱情。
“弗克尔斯,”他放柔声音“让人发疯的永远不是爱情,而是你内心的软弱。”弗克尔斯怔了一下,闭上嘴巴,眼神复杂地看着火光,杰林特闭上眼睛,他必须睡个好觉以应付明天的行程,以及下半夜的守夜。
---弗克尔斯抬起头,寻找那黑暗角落里看不真切的金发男子,他像是已经睡了,他看不清楚他,他总像是陷在黑暗里面,模糊又强大,他根本没有力量去触碰他的灵魂,真正与他直视。
他缓缓站起来,朝他的方向走去。我软弱吗?他想,也许的确是这样的。他想起他第一次在大法师之塔里见到那个人的画像,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出生于军人家庭,而且是长子,也许有些散漫但永远知道如何遵守规则,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他的母亲从法斯廷远嫁而来,生活得并不愉快。
“法斯廷才是我的同家,不要移植那些花朵,那会让她们死去,即使不死也远不如在故土盛放得更加灿烂,亲爱的,别让她们像我一样不停思念家乡。”她曾和试图从法斯廷移植妻子熟悉花卉的丈夫这么说。
“可是你这么不快乐,我知道你是想家了。”她的丈夫难地过说。“我的确不快乐,但那又怎么样,我必须留在这里。”她微笑“人不能只为自己的快乐而活着,不是吗?”
他们为了他们的国家,放弃了如此多的东西,包括他们渴望的人生,弗克尔斯知道自己终将继承父亲的爵位,做一个合格的军人。他学习各种课程,也许有时偷懒但总体还算合格,他习惯于这样的生活。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那是父亲去大法师之塔见一个朋友无聊的自己无意间走进了一间藏放肖像的地下大厅,他驻足在无数伟大法师的画像中,他们的双眼总是睿智而深遂,表情温柔而且宁静,然后,当他转过一个弯,他看到了那个人,他截然不同。桔黄色的魔法光球照在冰冷的肖像画上,那个人坐在那里,身后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黑发上镀上微弱的光圈,可是一点也无法温暖他眼中的冰冷檗骜,那双眸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厚黑暗,没有一丝空隙。
像瞬间从温柔的天落掉入地狱。他愣愣看着,法师的薄唇紧抿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岢刻,以及毫不妥协!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站在画像前,有几秒钟甚至忘了呼吸。接着,他急切地低下头寻找他的名字,看到的,是和黑暗完全不同的优雅字迹:费迩卡·帕法斯·斯唯尔。
他就是费迩卡?弗克尔斯站在那里,几乎不能移动,他就是大陆上恶名昭著的灰袍当值者,一个信奉邪恶、出卖灵魂的男人!他因追求力量而坠入魔道,他没有怜悯,只有野心!
法师们相信他终将成为黑暗的领路人,并惋惜这样一个法术天才竟然被邪恶所引诱,这是弗克尔斯唯一听过关于这个男人的论调。
可此刻他突然无法抑制地去想,去想他是用怎么样一种心情抛弃其它所有的呢?他真的很喜欢他选择的东西吧!不管这世界多少变迁,多少鄙夷与愤恨,多少痛苦与诱惑,即使众叛亲离,即使前方是一片黑暗,仍挺直背脊,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他怔怔看着那单薄得像稍大一点的风就能吹走的削瘦身躯,他头也不回走向邪恶,是黑暗中最黑暗的存在…
他明明那么单薄…因为这样,所以,这个人眼中会有这样的倔强与杀气吗?因为他在与整个世界为敌!他就这么怔怔看着,直到很久以后,那个人的影子像深深被印在脑中一样无法剔除,可他永远不敢将心中那道黑暗的影子公诸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