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乍收,雨后初霁,叶尖上还带着些许露珠,经阳光一照,便折射出了动人的炫丽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已经入秋了,沈袭玉身上还只是一件薄薄的青麻布衣,在肩膀和胳膊肘各个地方都补了好几个补丁,且磨的泛白了——她不甚在意,就算是混搭拼接好了。
下半身穿的那裤子,被不同颜色的布料缝补了好几片,但还是小了,已经吊到小腿那里了,裤角磨的都起了毛,膝盖那里也是补了好几个补丁——这可不就是古代版的磨边牛仔九分裤嘛,她自娱自乐的想。
她有些瑟缩的双手抱紧了肩膀,希望这样可以暖和一些,一边不时朝着前方打量几眼,然后又转过身在树后伸伸胳膊踢踢腿,一来暖和些,二来脚也有些麻了,需要活动下血脉。
昨晚上用三条兔腿好好犒劳了下自己和小金等人,就是为了今天能大干一场,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今天,沈家庄最大的“富贵花坊”开新品的日子。
距离她藏身的这颗树不到百米的地方便是“富贵花坊”,现在不过是刚到辰时,太阳还没完全照到整个村庄,但是富贵花坊门口已经可以用车水马龙来形容了,或是镇上有钱人家里的管家,或是一般的代租贩夫走卒,或是有心来探研的同行,或是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不一而数。
沈袭玉眯了眯眼睛,里面放射出一道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凶光,从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嘴角弯了起来,瘦黄的脸庞上呈现出的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一群虚伪的人,拿着别人的劳动成果当成自己的战利品,却也丝毫不觉得丢人,更不会想到大祸即将临头。
一只红头大蚂蚁,足有半个拳头大,它沿着树根慢慢的往上爬,数只小脚一起划动,不过眨眼功夫便爬到了与沈袭玉同样的高度,它抬起半个身体昂着头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小人儿,不过十岁的模样,小脸儿又瘦又黄,全身加起来也没有三俩肉,整张脸大概也只有那双眼睛还算灵动可取。
“吱吱”沈袭玉耳旁传来细微的吱叫声,她忙收回目光,将瘦小的手掌贴在树身上,那只红色大蚂蚁飞快的爬上了她的手掌,她收回来,将蚂蚁托到与自己的脸同样的高度。
“小红,敌情如何?”沈袭玉眼底出现一丝兴奋的狂热,认真的向着眼前的红色蚂蚁问道。
红色蚂蚁立即直立起身体,硕大而又扁平的蚂蚁头摇来摆去,身旁的几只小脚一会指指那些来往的客商一会又指指院中那个正叉着腰指挥长工干活的肥婆娘,吱吱吱吱的说了一大通。
沈袭玉满脸失望,眼底更是有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气愤,她用另一只手指头将红蚂蚁推翻在手掌心里,叹气道,“小红,你也太不争气了吧,喝了那么多灵泉水,居然还不会说话,你这吱吱唔唔的,我哪里知道你在说什么?”红蚂蚁身前两只小脚同时捂住头上的触角,委屈的低下了头,没进化好也不是伦家的错嘛,老大!
“沈家娘子,你应该知道我们钱大管家可不是冲着这些凡品来的,不是说你们沈家已经种出金丝青菊了吗?快点端上来瞧瞧吧。”一个趾高气扬的尖细嗓音响了起来,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的看客和客商,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花坊院中心的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站在院子里浑身上下闪着金光,穿着绫罗绸缎的胖婆娘,正是这家富贵花坊的老板娘,亦是沈家庄二房沈自在的媳妇张氏。
张氏却是不恼,似是没听见矮胖男人的话一般,依旧得意一笑,圆脸上肉颤了几下,原本长在那如满月般脸上的小眼睛此刻就只有一条线了,她朝着那个穿着蓝锦缎长绸裳的高瘦男人福了福,“钱大管家有礼了。”
钱大管家点点头,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沈家娘子无需多礼,我们时间宝贵,老爷还在宅子里等着,要亲眼过目这批花品,所以下人言语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沈家娘子不要见笑。”
“我们沈家庄虽然不能和钱府相提并论,但是好歹也是这一片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我岂会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一般见识,钱大管家,您这边请,一大清早就赶过来想必辛苦了,阿福,给钱大管家挪张凳来,阿牛快给钱大管家上新制的秋茶!”
矮胖男子被张氏一顿奚落,气的牛眼直翻,但是又碍着钱管家在这里,不好发作,只得一甩袖子,恨恨袖着手立在钱管家的身旁。
张氏虽然凶恶但不至于蠢笨,自然知道哪些人是可以得罪的,哪些人是必须要讨好的,再说了,现在他被求的人可是她,她有什么可怕的。
钱管家也不推辞,安然的坐了,眼睛只是瞟了一眼那青白瓷的茶杯,眼中闪现一丝鄙夷,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大户人家,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这种小门小户制出来的茶能好到哪里去。
若非是听说富贵花坊开发出了金丝青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穷乡僻壤来的。
钱府所在的青菊镇,百年前以金丝青菊闻名,所以才被先帝爷钦定镇名:青菊镇。
奈何一场天灾过后,大半青菊苗都枯死凋零,越到后来,竟慢慢消失了,不管花农们如何消耗心神苦心研制都无功而返。
到了近些年别说盛开的青菊了,就算是刚绽出嫩芽的青菊苗都已经到了一株百金的地步。
可想而知,沈家庄的富贵花坊培育出了青菊这一消息有多震惊了,一时全国各地的花坊坊主或是大家管事或是少爷小姐们纷纷一涌而来,能购得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购得,观赏一下也可过过眼福,以后在同行面前有了吹嘘的资本。就连远在京城的皇帝都被惊动了,正好当今左相要回来祭祖,皇上便一道将这事委托给他了,让他一定要仔细看清楚,若真是金丝青菊的正宗品种,一定要好好保护,引进京城,明年正好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六十寿诞,到时候若是有这金丝青菊当礼物,相信她老人家一定会更高兴的。
钱大管家是钱府主事的老人儿了,今年已经有四十多岁,也只是在儿时见过盛开的金丝青菊。
由此可见那些年轻一辈儿的,只能在传世的书籍花谱上看见,或是听口耳相传非正版故事。
张氏却是没动,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满院子焦灼等待的目光,头昂的更高了些,“钱大管家,想必你也知道这青菊稀有,更是贵重——”
她话还未说完,钱大管家就抬起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淡淡的吩咐了声,“钱四!”
矮胖男子正是钱四,立即上前一步,不屑的瞪了张氏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排成扇形,用手抖了抖,正对着满院子的人,瞟瞟左边再看看右边,满脸的得意。
张氏的眼前立即一亮,脸上的笑容摺子又多了几分,手脚利落的上前一步,从钱四的手里抢过那些银票就用手沾着口水数了起来,一边数一边吩咐道,“阿牛,阿福,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花搬出来,给钱大管家过过目。”
众人立即屏住了呼吸,脖子伸的老长,眼巴巴望着后堂的方向,从前堂穿过去,那里是沈自在家的育花圃,阿福和阿牛年纪差不多大,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不过阿福较瘦,而阿牛生的比较壮实,人如其名,壮的跟头小牛似的。
两个人手脚利落的从后面的育花圃端出两盆青菊来,随着他们人的走近,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同时惊叹了一声,“果真是金丝青菊,你看,那青色的菊瓣周边是隐约流动的金色,在阳光下更显的耀眼。”
钱大管家也立即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急步走到阿牛的前面,慢慢弯下腰去,细细的观察着,姿态卓立,淡雅清香,金色脉络若隐若现,青色菊瓣上滚动着透明晶莹的露珠,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没错,没错,就是它,就是它!”他激动起来,这金丝青菊他还是七八岁时见过,印象颇为深刻,尤其是那花瓣旁边的金线更是让人感觉闪耀移不开眼睛。
张氏更是得意起来,钱大管家片刻后直起腰,虽然极力平复心情,但是眼底仍是难免激动起来,“你们一共有多少,我们钱府全要了,银子不是问题。”
“唉,不行,不行,我们也是赶了好远的路来的,好歹也要卖一盆给我们啊,我们走这么远的路不容易。”院子里的人都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张氏肥胖的身体往院子中间一站,双手一张,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满脸凶肉,下面拥挤的人群立即倒抽一口气,后退了好几步。
“挤什么挤,挤坏了你们赔的起吗?我也是个公平的人,今天这花你们就各自出价吧,谁的价钱高,谁就捧走,一共就五盆,保底出售价是二百俩一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女人不是想钱想疯了吧,二百俩一盆花?虽然金丝青菊名贵又稀有,但是这也太贵了点。
光这底价就让一小半客商犹豫止步了,但是不乏有钱的,嚷嚷着喊了起来,“二百五十两!”
然后又有不服者或是争狠斗勇者亦跟着加起了价,不到顿饭的功夫,价格就加到了五百俩一盆,喊价者又少了一半,只有两三个人还在那儿红着脸,直着脖子,斗气似的,一两一两的加价。
张氏喝着茶,翘起二朗腿,笑的比谁都得意。
钱四不屑的瞟了眼众人,慢悠悠的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千两!”
一时,院子里都安静了,刚才还在争执的那两三个人也纷纷摇头走了开来,看别的花种去了,各自和负责出售的长工讨价还价起来,或是抱了想要的花盆装上车准备走人。
“钱大管家,这边请!”张氏立即屁颠屁颠的将钱大管家请进了内堂,阿牛和阿福将五盆金丝青菊排在钱大管家的前面,钱四正在检查花盆花根花叶花茎有无损伤的地方,若是有损伤或是偏支可是要减价的。
检查完毕,钱四朝着钱大管家点了点头,他立即一挥手,自己带来的两个下人轻手轻脚的用纱罩将金丝青菊罩上,又在框底部垫了些枯草防止碰撞误伤了花根损了花瓣,由两个人轻抬着挪移到马车上面。
张氏撸起袖子,露出珠圆玉润的雪白手腕,提笔在宣纸上面写下交易契书,最后双方按手印确认。
张氏刚才自钱四手里抢过来的银票,约有四千五百两,但是五盆花若都是一千俩一盆那就是五千俩,还有五百俩没付呢,她眼热的看向钱大管家,钱大管家却是已经袖起了手,闭目养神一言不发。